第76章 ☆、丹蔻

除卻刺史府,郭氏在惠州城內還有不少宅子與産業。此番姜懷瑾一行南下,郭仁便提前收拾出了兩座宅子,伺候兩位京中的貴人入住。本朝倡廉,按照規制,京中職官巡視各道各州時,若無特例,均宿在當地的官驿。但是姜懷瑾有心在郭仁面前當一個纨绔,以令郭仁放松警惕,露出本來面目,再挖出他的底細,便不顧規制承了郭仁的情。宋修遠便也樂得自在,效仿姜懷瑾住進了郭氏的宅子。

穆清下山後,亦随宋修遠住在城西的宅子裏。

郭仁本頭疼着該如何讓宋修遠見到他的寶貝女兒,如今宋修遠将穆清接了回來,後院不再空置,他一面慶幸妻女拜訪鎮威侯夫人得了進入宅子的機會,一面卻又擔憂女兒在風流媚骨的鎮威侯夫人面前失了顏色。

只是當他夜裏瞧着王氏勾人的鳳眼時,忽而又釋懷了。鎮威侯夫人無才德之名,兩年前的中秋宴上還鬧出過不識詩三百笑話。可他的阿眉,琴棋書畫均有涉獵,女紅又尤為出挑。豆蔻正當年,如何入不了貴人的眼?

至于宣王姜懷瑾,數日前笑納了他送過去的美姬。與京中消息全然不同,這樣的貴胄纨绔,怎可能得明安帝賞識?又怎可能與東宮相匹敵?

黔中道遠離京畿,于京中局勢,郭仁尚有些一知半解,只道京中的那位他高攀不起,但鎮威侯,卻還是可以試一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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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在惠州安頓不過數日,便有各府的夫人遞了名帖登門拜訪。從前穆清不在時,她們尚無法為各自丈夫的仕途有所助益,但如今穆清來了,她們便争着欲與這位二品诰命夫人交好,以謀求丈夫在宋修遠面前的眼緣。

這些時日,姜懷瑾将戲碼演了個全套,全然不管黔中水患,盡心盡力地當好一個纨绔,對本地職官們的酒宴美姬更是來者不拒。如此,那些公務瑣事便悉數堆到了宋修遠身上。

穆清知曉宋修遠與姜懷瑾所謀之事,一人安安心心留在宅子,配合着宋修遠扮作一個不識前朝事務的內宅婦人。心中無趣,她便起了興趣看那些夫人們彼此間的暗波雲湧。透過這些夫人,她倒也能猜到各府職官的為人性情。宋修遠本就得了姜懷瑾只令,暗中打探黔中道職官的底細,穆清與之相談時,竟偶爾能在無意之中助他分辨打探各位職官的底細。

只是與京中貴女相比,這些女眷們的段位着實不高,穆清不必太費心思,只需寥寥數語便盡數打發了去。穆清留心瞧了瞧,發覺不過也就刺史夫人王氏有趣些。

起因不過是王氏那雙眸子,媚眼橫波,連她一個女子瞧了都忍不住徒生觊觎之心。

但是當王氏帶着女兒阿眉登門拜訪時,穆清卻敏銳地感到事情已不知不覺地從有趣往一個詭谲的方向去了。

阿眉長了一對與王氏一模一樣的鳳眼,不過因為年歲尚小,還未長開,比之王氏,少了幾分味道。

因王氏登門得突然,穆清并未刻意打扮,只着了時下的盛行的高腰襦裙,淺缃色的對襟上儒,豆綠的下裙,袖口與裙擺處紋了栩栩如生的杜若,一條鴨黃的輕紗披帛飄飄然自左肩而下,挽在右臂上。她腦後的青絲并未全數挽起,只用幾支銀簪挑了小半長發盤了髻,綴以銀飾流蘇,一步一搖,叮鈴作響。整個人萦繞着一股缥缈的俏麗靈氣,加之那張風華絕豔的眉眼,乍一眼竟讓人想起了屈子筆下含睇宜笑的山中神女。

王氏叫不出發髻的名字,卻覺得穆清挽得極為精妙。見她于漫不經心處流露出淡淡的綽約之态,風流媚骨之态名副其實,的确是女兒阿眉無法相比的,王氏心中有些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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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到穆清愣愣瞧着女兒的模樣,王氏心底又複發了一份雀躍。女兒的樣貌不及鎮威侯夫人,但勝在年紀小,擅詩詞精女紅。能否入貴人的眼,還是要看貴人的意思,而與鎮威侯夫人無關。且鎮威侯夫人嫁入府中近兩年而無所出,想來身子不好,不會生養。眼下她尚有些姿色,但再過些年歲,待到人老色衰,又無子嗣倚仗,在鎮威侯眼中便什麽都不是了。

王氏定了心,遞上了薄禮,對着穆清躬身道:“突然拜訪,唐突了夫人,是妾之過。”

穆清從善如流地請母女二人落了座,笑應:“王夫人不必自責。左右我一人在此處也是無趣,夫人來此正好與我相伴呢。”穆清看向王氏身後的嬌媚小娘子,問道,“這位想來是府上的娘子?”

王氏回頭看了眼女兒,握住阿眉的手,态度謙卑:“夫人好眼力,正是小女阿眉。阿眉,快與夫人行禮。”

阿眉怯怯地向起身向穆清行了一禮。

“阿眉。”穆清低低念道。阿眉,阿媚,果真人如其名。看着王氏,她回以一笑:“是個可愛的名字。”

“實則妾今日前來,乃是為了阿眉。夫人不知,宅子後頭的女兒花生得甚是美麗。從前五月裏,阿眉總會采些回府研制丹蔻。今年妾同阿眉道不可打攪了貴人,阿眉卻吵嚷着要采了花孝敬夫人。妾拗不過她,便帶着她來了,望夫人贖罪。”

穆清看了看面前神色各異的母女二人,吩咐青衿領着阿眉去後院。

“不必勞煩青衿娘子,有凝碧陪着小女便好。”一直躲在母親身後的阿眉此時出了聲。穆清看着她,想了想,應了。

王氏母女心思不淺,若要鬧幺蛾子,即便青衿在場,怕也于事無補;且即便今日不成,還有明日後日。倒不如讓她們整個幺蛾子出來,且看看她們的段位如何。

王氏看着女兒的背影,回身笑道:“待阿眉制成了丹蔻,妾定獻與夫人。”

誰料未過一盞茶的時辰,阿眉身邊的丫鬟凝碧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見了王氏便匍匐在地上,哭着道阿眉被蛇咬了腿肚子,渾身發軟倒在了地裏,整個人混混沌沌的,怎樣都喚不醒。

王氏心驚,罵了凝碧幾句,即刻領着丫鬟去往後院尋阿眉。

穆清蹙眉,吩咐青衿請大夫,又着了幾個力氣大的仆婦跟着王氏,将周身抽搐的阿眉擡到了廂房。

因顧忌阿眉的名聲,王氏特意囑咐要尋女大夫。惠州城裏只一位略有名氣的女大夫,女大夫對着阿眉望聞問切一番,又尋來凝碧細細問了那條蛇的模樣。

“回二位夫人,咬傷娘子的是翠青蛇。幸而此蛇性溫順,無毒液。但即便如此,娘子體弱,蛇液中帶了髒東西,透過鮮血滲入娘子體內,故而癱軟無力,周身抽搐。妾這便開方,不過半月內娘子需靜養。”

聞言,王氏略松口氣,卻在聽聞靜養後,又蹙着眉喃喃:“靜養半月,這......這該如何是好......”

穆清見其面露難色,便順着接過話頭,道:“不若讓阿眉娘子在此處住下,待身子恢複後再回刺史府。”

正中王氏下懷。

如此,阿眉便在宅子裏住下了。

臨行前,王氏看着穆清,面有愧色。但阿眉到底是在此處被咬傷的,穆清只能笑着寬慰了幾句。待王氏回府後,青衿跟着穆清,悄悄啐道:“明眼人都知曉她們打的什麽主意。果真應了她們那雙勾人的眸子!”

穆清橫了她一眼,道:“多嘴,我亦瞧出來了!”

青衿見穆清面色不善,即刻閉了嘴。

穆清斂眸,思慮良久,吩咐道:“你即刻着人去院中尋那翠青蛇,順便打聽打聽,這個時節出沒惠州的爬蟲有無凝碧所言的翠青蛇。還有,莫忘了探查翠青蛇的毒性。”

無憑無證,她不能只靠心裏的臆測便說王氏母女觊觎宋修遠。眼下細細想來,只能從這條翠青蛇着手,待得了實據,塵埃落定之時,她再着手收拾這對不安分的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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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刺史府上的阿眉娘子随母拜訪鎮威侯夫人,卻在後院中了蛇毒的消息即刻傳到了宋修遠耳中。宋修遠當即棄了手頭的公務,匆匆趕回宅子。

去歲周墨的關押不僅令穆清夜夜夢魇,更是令宋修遠心有餘悸。聽到消息的剎那,他只當又有人欲謀害穆清,郭家阿眉氣運不好,才替穆清擋了一劫。

未想回到宅子,卻見穆清寒了一張臉。

實則穆清早已料到王氏母女的計謀,但彼時她尚不确定女大夫所言真假,且阿眉瞧着着實痛苦異常。她無法貿然将阿眉送回刺史府,便讓順着王氏之意,将阿眉留了下來。幸而她知曉宋修遠為人,亦信他的品性。與她相比,莫詞才是真正的風流媚骨之态。從前面對莫詞,宋修遠尚無急色之态,眼下又如何會将一個還未長成的小丫頭看在眼裏?

只是不知為何,想到這對母女竟将主意打到了宋修遠頭上,她心底就是不痛快。

宋修遠尚不知曉原委,想了想近日自己的确忙于公務,無暇顧及穆清。摸了摸鼻翼,他開口問道:“阿謠可受了驚吓?若有委屈,告訴我便可。”

穆清見宋修遠堂堂一個侯爺,竟小心翼翼地拿捏自己的心緒,心中的無名氣一時梗在了喉間。吞了口唾沫,她搖頭,徐徐問道:“阿遠可知曉翠青蛇?今日郭家阿眉便是被翠青蛇所傷。”

宋修遠垂首思索。

穆清又喟嘆道:“阿眉的眼睛生得極好,我一個女子見了都有些意動。幸而此番沒有性命之憂,不然委實浪費了那麽好看的一對眼睛。”

思及數日前郭仁送至姜懷瑾宅子裏的幾個美人,宋修遠這下明白了。郭仁果然将主意打到了侯府後院,且他懂得審時度勢。姜懷瑾大婚未及一年,又是皇子,高不可攀,他便有意将女兒送到了此處。眼睛生得極好?郭仁真真是生了一個好女兒!

牽着穆清坐下,他想了想,道:“不若這幾日我便住在惠州衙署內?待郭家阿眉養好了身子回刺史府後我再回來。”

見宋修遠這個模樣,穆清知道他已會意,噗嗤笑出了聲:“阿遠這般行徑,豈非刻意拂了刺史大人的美意,讓他難堪?如此若再查郭仁的底細,他定會有所防範。且終究口說無憑。從前如何,日後還是如何便可。待我尋出了佐證,再将人趕出去便好。”

宋修遠未料到無需他好言相哄,穆清便笑了。他更未料到,如此情境,穆清明明受了委屈,卻仍在為他的公務着想。

有婦如此,夫複何求?

穆清想了想,又補道:“不過你到底是外男,王氏甚顧及女兒的名聲,阿遠不可随意踏足阿眉所在的西廂院子。”

宋修遠見穆清氣韻生動的眸子,心中意動,将穆清攬入懷中,笑應:“得夫人令。”

郭仁的底細,他已查出了眉目。不過貪污糧饷,收受賄賂。但若無人撐腰,他不會有這麽大的膽子,亦不會在刺史的位置上安安穩穩待了十數年。為了順藤摸瓜查出郭仁背後的勢力,他尚不能輕舉妄動。待到事成之後,他必然要叫郭仁王氏知曉觊觎侯府後院的教訓。

還有那位當着穆清之面勾人惹穆清不悅的郭家阿眉,他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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