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一

春去秋來,元德三年的冬日來得格外早些。北地幽州比之京都郢城更為嚴寒,入了十月,呼嘯的秋風裏便多了些蕭索刺骨的味道。

趁着這一日天朗氣清,惠風和煦,穆清與宋修遠便帶着宋佼與宋曜出府購置回京所需的一應物事。

自九年前受封鎮威王,領了統領北地三都護之職後,每隔三載的冬日,宋修遠便需回京述職,穆清與幾個小娃娃亦會随着他南下。

然穆清南下的次數卻遠不止随着宋修遠回京的這三次。

因身邊帶了宋佼,柳微瑕又着實喜愛這位清遠縣主,每年皆會傳信讓穆清帶着女兒回京小聚。加之宋修遠職責所在,無法輕易離開幽州,南下歸雲拜訪裕陽大長公主一事便全權落到了穆清身上。見不到孫兒,裕陽大長公主卻也不惱,反是叫着帶上幾個小娃娃,好讓她這個山間小老太與老侯爺一齊逗弄玄孫,共享天倫。只是孿生子宋暄與宋晖方才四歲,前幾年穆清恐他們受不得連日奔波,從未帶着他們遠行。

馬車辘辘而行,宋佼坐在母親身邊,趁着穆清不備,悄悄伸手掀起一側的車簾,向外望去。

端坐在穆清另一側的宋曜見了,擡首望了眼母親,又看了看長姐,淡淡道:“阿姊此舉不合儀禮。”

“就數你最守規矩了!”宋佼聞言,放下車簾,朝着宋曜哼唧道。

穆清見了,往宋曜腦袋上輕輕敲了敲,無奈笑道:“何處聽來的話,竟學着大人饒舌。”宋曜才七歲,本應是最為天真流露的年歲,卻不知為何生了一副古板性子,行事沉穩,完全不像他那活潑好動的長姐。

宋曜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漆黑的眸子忽閃忽閃地望着穆清,神情竟有些委屈。

明明是長姐有錯在先,母親為何反而責怪他?

宋佼朝着宋曜燦然一笑。

“那些虛禮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眼下只我們四人,你們想如何便如何,只要不越了底線便好。”穆清抱着宋曜坐到自己腿上,輕聲道。

“後日随父親回了京,阿佼切不可再如今日這般行徑了。”看着宋佼,穆清忍不住又叮囑道。

宋佼嘟囔着嘴兒,晃着雙腿道:“阿娘,我不想去京城。到了郢城,又要見着姜甫那粘人的跟屁蟲了。去歲他便比我高了。我明明長他一個月,他卻總喜仗着身高喚我妹妹,甚是煩人。”

穆清聞言,以袖掩嘴,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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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皇後卻極喜歡我們的阿佼。此番回京阿娘便告訴皇後殿下,殿下定會為阿佼做主。”

宋佼聞言,仍是氣鼓鼓的模樣。

“咦,阿曜不是最見不得不守規矩之人了嗎?此番南下替阿姊教訓教訓姜甫可好?”

宋曜望着宋曜一雙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思慮了半晌,方才憋出一句話來:“可......可他是太子殿下啊。”

......

說着,宋修遠已驅着馬車停在了巷口。

幽州盛産烈酒,就如北地的淩冽寒風,幽州美酒亦是濃濃的烈氣,入喉化作一團火,直直從喉間燒到心裏。柳微瑕好酒,自打從穆清手中嘗過了邊境烈酒的滋味,便再也瞧不上京中的溫和佳釀。紅塵一騎妃子笑雖是千古美談,但柳微瑕不願因她一人的一時之好而花費大量的勞力財力,便從未命幽州進貢美酒,只是托穆清回京時捎帶數壇。

宋佼好動又不愛酒,在酒鋪子裏坐得無趣了,便央求着父親帶她上街轉悠。

宋佼的眉眼極其肖似穆清,如此可憐巴巴地将宋修遠望着,他着實難以狠下心拒絕。看了眼穆清,他寬慰道:“我帶阿佼出去走走,很快便回來。”

***************

入夜,又是一陣刺骨寒風。

“阿暄與阿晖都睡下了?”宋修遠歸來,掩上了房門,将深夜的刺骨寒風悉數擋在了屋外,悄聲問道。

“恩。阿佼與阿曜呢?”穆清坐于案前,正對着燭光縫制着一個腰圓荷包。

“阿佼白日裏随我走得遠了些,現已睡了。阿曜仍在溫習功課。”宋修遠走到穆清身邊,應道,“阿曜七歲了,過些時日,我想帶他入軍營歷練歷練。”

“軍營之事我不大懂,你瞧着合适便好。”穆清專注于手中的針線活,輕聲附和道。她知曉宋修遠七歲那年便被父親提溜進了軍營,瞧着宋修遠日後的模樣,想來宋懋此舉不會錯。眼下宋修遠欲将宋曜送入軍營,她亦未覺不妥。

男子本就該歷練,若一味養在後院,難免不成了纨绔。更遑論宋曜是鎮威王府的嫡長子,将來會承襲宋修遠的爵位,比之同歲小童,肩上的擔子更重,除卻詩文功課,于弓馬射禦一道,早些歷練亦是必要。

隔着明滅的燭火,穆清的神情柔和,眼角眉梢俱是一抹暈不開的溫情。宋修遠坐在她身側,靜靜地望着她。九載歲月匆匆而過,可穆清還是那個穆清。在他眼中,她仍是那個初嫁入鎮威侯府的嬌俏美人。

宋修遠将目光挪至她手中,疑惑道:“阿謠在做什麽?”

穆清放下手中的繡活,從籃中揀出一枚玉佩,遞給宋修遠:“我想把這個傳給阿佼,日後她到了京城,能以此傍身,也算有所可依。”

縱然先帝賜名時并未明令定下姜甫與宋佼的親事,但這些年來,随着年歲漸長,這兩個孩子雖分隔兩地,卻不知怎的,甚至薛太後亦總會在言談間意有所指地撮合兩個孩子。

宋修遠看了眼手上的玉佩,正是祖母裕陽大長公主的手令。當年穆清正是用這枚手令從先帝口中換回了鎮威侯府的一線生機。生下阿佼出宮的時候,先帝遵循大長公主之意,又将手令還給了穆清。

阖起雙眸,昔年的種種,恍若昨日,歷歷在目。

興慶殿內,他跪在明安帝身前,身上仍是染了血的白袍與磨損的玄甲。

明安帝負手而立,聽着他細細禀明這一年來他們在北境所遭遇的種種軍情。

語罷,他雙手呈上兵符。明安帝從他手中接過兵符,又将裕陽大長公主的手令放至他手上,嘆道:“鎮威侯,你有一位好夫人。”

睜開雙眸,宋修遠笑道:“不必了。”

“為何?”穆清回望着他,不解。

宋修遠從袖中拿出了一枚墨玉環,送到穆清眼前:“這是方才臨睡前,阿佼給我的。”

借着葳蕤的燭光,穆清看清了玉環上用秦篆刻的字——“甫”。

“這是太子殿下的飾物,怎在阿佼手裏?”穆清驚道。

宋修遠把玩着手中的玉環,輕輕喟嘆道:“你也是知曉的,太子與阿佼一直有書信往來,前些日子,太子将他的手令贈給了阿佼。”

手令!?

“這...阿佼竟也收了?成何體統!”穆清心中大駭,一時語塞。

男女私相授受事小,左右兩個小娃娃眼下年歲尚小,且穆清本就不在意這些虛禮;但手令含藏了東宮威儀與太子之令,絕非一般私物。

宋修遠見穆清面色不善,笑着寬慰道:“阿佼便是算準了你會惱她私下收了太子的手令,才特意從我這處轉了個彎讓你知曉。阿佼雖活潑了些,但遇事卻也極有分寸,她希望你能借着皇後殿下的關系将玉環送回至太子手中。”

“太子亦是個極有主意的孩子,像極了陛下。這手令太過重要,他絕不會随意贈與他人......眼下既然贈給了阿佼...只怕皇後也難改他的主意。”穆清看着宋修遠手中的玉環,喃喃,“罷了,有了太子的玉環,阿佼哪還需要祖母的手令。”

穆清将手上的針線活計皆丢進籃中,輕嘆了口氣。她拿起裕陽大長公主的手令,放回到自己的黛色荷包中。

宋修遠将手上的墨玉環小心翼翼地收起,亦随着穆清嘆道:“到底是太子所贈,還需想個法子讓阿佼心甘情願地存好......啧,姜甫那個小崽子!”

穆清将針線籃子收入櫃中,見宋修遠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不禁笑出了聲。

“孩子們漸漸大了,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了。阿遠可知從前祖母是如何教導我的?她說這天下終究是後生的。我想,待阿佼再大些,你我便能放手了。這枚墨玉環,她定也能處置妥當。”

宋修遠颔首,又牽着穆清的手,引着她坐在自己腿上,蹭到她耳畔悄聲問道:“既如此,阿謠可想好了要将祖母的手令傳給誰?”

穆清雙手覆上宋修遠圈在她腰間的雙手。實則她并不想将手令傳給三個兒子。眼下她竟有些能體味為何裕陽大長公主将老侯爺尚在人世的真相瞞着宋懋與宋修遠。一個兒郎,必須靠自己的力量成長為頂天立地的铮铮男兒。

“阿曜他們三個皆為男兒,兒郎闖蕩天下靠的是自個兒的真本事,萬不可讓他們因這枚手令而有恃無恐。”不及穆清作答,宋修遠徐徐道。

穆清聞言,颔首應和:“我亦如此作想。”

“如此,為了不辜負祖母的好意,”宋修遠将穆清攬入懷中,柔聲問道,“夫人可願再為我生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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