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最近雨多,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出海,可接連幾天沒有收入,家境不是很厚實的早已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不知道哪天就吃了上頓沒下頓。
雖然卓今由父親帶着漸漸學着出海了,畢竟不是真正的收入來源,一家幾乎只靠父親的極不穩定的收入過活。
幹這一行,全憑老天爺過日子。是以無論如何,家家的求神香火幾乎全年不斷,渴望天氣好些能出海得些收入,又在家人出海時盼望着安全歸來。
多麽矛盾啊,可神會這麽想嗎?
卓今一家狀況更不會好到哪裏去,眼見着就要揭不開鍋。
卓父不願意勞煩別人幫忙,在收到何曦一家幫助的當天和卓今說自己去鎮上做個小生意,卻趁着夜色偷偷架着小漁船出海去了。
第二天天氣異常的好,卓今還沒等來何曦,倒是等來了村裏的小孩頭頭——那個兩年前暴雨中死去的人的兒子。
不妙,卓今看了眼四周:還好,阿曦沒來。
幾個小孩大多比卓今大,雖然稚氣未脫,倒是有了惡霸的模樣,卓今在心裏嗤笑一聲。
“呦,這不是我們卓今嗎?來來來,我們給你準備了今年的生日禮物。”
狗屁生日禮物,卓今在心裏呸了一聲。
幾個小孩拍着手,一字一句,照着節奏讀了三四遍:
“卓今卓今真可惜,沒了媽媽遭人棄。克娘克鄰真災星,哪天向閻王送自己。”
“……”
“怎麽樣,”小孩頭頭将嘴裏的草吐在沙地,“好聽嗎?喜歡嗎?”
卓今沒有回答他,直直望過去,“我說了,你爸爸的死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你他娘的還敢提他!”
不出意外的,兩年前的死傷被歸為卓今身邊人會受到的詛咒。
但也因為這個被他們所堅信的詛咒,村民背後罵得再難聽,也不會專程來找卓今的事。
這種事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甚至卓今有時候都會這樣覺得,每次的否認都像是在告訴別人,更是提醒自己,我沒錯。
因為這,這麽多年來,也就這些小孩兩年內孜孜不倦地來找麻煩。
時間久了,卓今似乎也慢慢覺得自己有罪,被圍毆的時候,他從來都沒還過手。
他總是在何曦與他們對上面之前,找一個合适的理由把何曦支走,然後一言不發地,護着臉,承擔着罪罰。
——臉要是傷到了,就不好糊弄何曦了。
和從前無數次一樣,卓今從沙地站起,把自己裝扮得毫無破綻,還慶幸每次都能擋住傷疤。
似乎沒過完嘴瘾,小孩頭頭在走之前,撂下幾句話,轉身離開。
“哈哈哈哈,卓今,你那個親手做的醜手鏈送給誰了啊?看上哪家姑娘,可別把人克死喽——”
“哦對對對,你現在也只有一個朋友。真是,病秧子和掃把星才能玩一塊兒去,是不是啊?”
其他孩子大笑着附和。
咚的一聲,沉悶的聲響過後,孩子頭頭一時不備,直接被打倒在地。
沒有人會想到,這個看似不懂反抗的傻子,不知道被哪句話激了,成為一個十足的瘋子。
以一個打一群,他知道哪幾個是主要組織人,揪住那幾人,打得不重,看不出外傷,也鬧不出人命。
——但足夠疼,鑽骨的疼。
卓今将身上的沙子抖落,用手背将嘴角的血擦開,一字一頓,面無表情地将那些話讀出來。
“……哪天向閻王送自己。”
然後掐着自己的脖子,一用力将頭掰向一側,又惡作劇似的複原。
“所以你們上學就學了這?”卓今露出輕蔑的表情,皺着眉垂眼看着在地上扭動的幾人,然後走過去蹲下,很輕地拍了拍孩子頭頭身上的沙。
語氣漫不經心:“不要惹一個不要命的瘋子。”
有幾個只會嘴皮子功夫的,爬起來就要跑,被卓今一腳踹在地上。
即便是能跑的,此時也不敢動了。
“哦對了,小孩子的事情,就沒必要告訴大人了吧。提醒一句,妄想代替你們的神進行審判,不夠格的話,不知道哪天會被懲戒呢。”卓今微微歪頭,嘴角上的血似乎能延伸到太陽穴,他咧開嘴笑着,“啊——我現在說的話,你們能聽懂嗎?‘審判’‘懲戒’,你們那個學校應該……學不到吧。”
——最後四個字幾乎用的氣音。
他們從沒見過卓今這副樣子,似乎有什麽特別值得發笑的事情,讓他彎腰扶着膝蓋,竟是笑到無聲。
他們正想着什麽時候趁這個瘋子不注意逃開,可轉瞬瘋子擡起頭,臉上的笑說收就收,比剛剛還要可怖。
怎麽離開的已經沒什麽印象了,他們只記得,對方每一個字,像是刻意跟着心跳的頻率,将幾人的心髒攥在手裏,不容置喙:
“敢惹何曦,我會帶着你們一起見閻王。”
卓今在海邊匆匆整理了一下,然後坡着腳一步一步走到約定的地方,裝作一點事沒有,曲肱而枕,閉上眼悠閑曬着太陽。
一片陰影落下,知道是何曦來了,卓今又像個孩子一樣坐起來。
在看到何曦的瞬間将笑容收起。
“你怎麽了?眼睛怎麽又紅了?”
卓今伸出剛洗幹淨的手,想看看他的情況,卻被何曦避開了。
他猜了個大概。
“你……都看到了?”
“……嗯。”
他的哭腔很明顯。
卓今明顯有些着急了,可人一着急就難以正常思考,他一臉愧疚,垂下頭:“對不起……”
“我下次一定給你穿一個好看的手鏈。”
“……”
“原來手鏈是小卓哥哥穿的啊。”
“……”自己把自己買了,卓今無話可說。
見卓今剛打完架腦子不太好使,何曦直接要朝對方褲子上手。
“唉唉唉,禮儀!小少爺你學的禮儀呢?!”
卓今拉着褲子,像是極力保留最後一塊遮羞布……
一直以來乖巧可愛的弟弟像換了個人,甩開他的手,但幸好最後只是将褲腳卷起。
卓今正要罵自己思想龌龊,就感受到何曦輕輕點着青一塊紫一塊的腿,激得他渾身一哆嗦。
“疼嗎?”知道是明知故問,何曦還是忍不住說。
“本來不疼的,你這一來它就開始疼了,疼得都走不動路了,可否勞駕小少爺送我回家?”
卓今笑着,在何曦眼裏格外傻氣:這時候還不忘貧嘴。
晚上想到今天這事,他翻了個身,忍不住嘆氣:計劃全被那幾個小孩打亂了,本來不會讓阿曦知道的。
涼風卷着卓今留在被子外的腿,手指點上的觸感遲遲不退,似乎白天的何曦還在他身邊,讓冰涼的藥酒一點點滲入他的皮膚。
塗上去是涼的,但滲進去的同時卻好像要将他整個人燒灼。
……
自責,留戀,不堪,種種情緒要将他淹沒在岩漿池,常處極寒的他久違的感受到光和熱,明知已不是正常的溫熱,還是不願意回頭。
涼風從薄被卷入,将他全身包裹,月色一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