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閑聊
閑聊
第二天,初弦看着曬得臉頰發疼的陽光,直覺賀清越這人應該沒什麽預言的本事。
她切出天氣軟件,心想,未來至于一星期都用不着那把價格吓人的英國手工傘了。
她踩着拖鞋,初初蜷成一團,睡在床底下的貓抓板,差點兒給她壓着尾巴。
小貓不滿地抱怨一聲,舒展四肢後跳上書桌,跷着粉爪舔毛。
初弦手疾眼快地扶了一把,險險避免玻璃瓶內的蒼綠色散尾葵被撞倒。
遺留下來的工作已經在昨天成功收尾,今天不用特地再跑一趟研究院,初弦難得收獲了一個無所事事的周末。
放空片刻,她到儲物櫃裏取了一盒主食罐頭,初初聞聲而動,迅速奔跳過來,剛剪過指甲的爪子松松勾着她腳踝,喵喵地叫個不停。
“馬上馬上,初初不要着急哦。”
小貓聽懂,坐得像個幼兒園小朋友,等待表現良好的獎勵。
洗幹淨沾了油脂的手,初弦開着吸塵器裏裏外外地打掃一邊,尤其是地毯,要格外費心。
給散尾葵換了水,魚缸裏那兩條孤苦伶仃的金魚投了幾粒魚食,大功告成地抻了會兒懶腰,蹬掉棉拖鞋重新爬上床,心滿意足地摸出看了三分之一的莎翁的《第十二夜》,被裏邊不停重複的“聰明人傻瓜人”理論逗得開懷。
看累了就放下書休息會兒,親自掌廚對付五髒廟,中午小睡一會兒,下午看一部冷門電影,繼而把沒看完的書補完。
等她放下書,半開的窗戶斜入一道沒有餘溫的夕陽殘光,初弦環着雙腿,下巴抵着膝彎,還是零下好幾度的氣溫,空氣潮濕寒涼,仿佛随時随地會落一場大雨。
看了半天,她在迷眼的夕陽餘燼裏忽然晃了下神,一把撈過手機,甚至都不用翻,手指輕而易舉地點進置頂工作群之下的黑色頭像。
初初:賀先生,我要去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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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條來自賀清越的回複是在四小時前,推薦她看司湯達的《紅與黑》。
她站在豔烈如火的薄暮中,又是一陣沒來由的古怪。
兩人的聊天頻率自那日在研究院後,逐漸趨于頻繁,但所謂的頻繁,也不過是初弦想起來了就回複一兩句。
——17:55分——
初初:賀先生,我要去買菜。另:最近不怎麽願意閱讀愛情小說。
——13:01——
H:推薦你看《紅與黑》
——13:01——
H:他已經厭倦了這虛無缥缈的占有,他渴望抓住夢境。
——13:00——
初初:準備看會兒書就睡午覺。
——11:20——
H:該吃中飯了。
——11:19——
H:早餐吃那麽晚?
--11:19--
初初:NONO,我想吃梅菜扣肉包子。2.5一個,特別好吃。
--08:25--
H:打算吃什麽?李家粉湯?
--07:03--
初初:賀先生早上好,我準備出門吃早餐。
初弦微微眯眼,聊天界面湊到眼前。
嗯......
一個日理萬機的資本家,竟然可以秒回信息嗎?
初弦咬下手腕的黑色發繩,幹脆利落地束起長發,她發質好,頭發又黑又亮,前額垂了絨絨可愛的胎毛。
千載難逢的時刻,初弦竟然盯着手機等了五分鐘,确認暫時沒有新消息進來,她勾下挂在壁架的奶白色挎包,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裝了一部手機,一串鑰匙,一包上次超市購物時做活動送的可吸水抽紙,還有常年背在包包裏,以備不時之需的發卡和頭繩。
出門前檢查無誤,停了停,順手把客廳還沒有裝滿的垃圾一并換了帶走。
東門菜市場下午最為熱絡,初弦和好幾個商家熟悉,從第一家打招呼到第五家。
她會做飯,但水平一般,再加上長年累月一個人生活,難免會犯懶,想出門買點熟菜回家。
“小初來啦!老樣子,要酸不要辣?”
好不容易排到初弦,她擡高手機,掃了支付二維碼,脆生生應了句“老樣子”。
福鼎肉片的店主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北方大姐,來這兒打工後認識了南城老公,兩人一路攜手扶持,開了一家正宗地道的福鼎肉片小店,碰上周末,生意好得不行。
大姐一邊快速下肉片一邊和她閑聊:“小初最近有時間接輔導嗎?上次姐有個鄰居,聽說我那娃考了年級前三,羨慕得不行!一直問我是哪兒請的輔導老師,想讓我幫忙牽線呢。”
初弦搖搖頭,笑道:“我最近工作太忙了,但我可以幫忙介紹我身邊想要勤工儉學的學弟學妹。”
“那敢情好。”
大姐爽朗一笑,12元小碗愣是給她加量成大碗的分量,笑道:“小初有空常來啊。”
初弦笑聲應下,逆着人潮往回走,看見一位用自行車兜售玻璃菜的大爺,她停下來問價錢。
大爺往綁在自行車後座的籮筐一指,嗓門洪亮地說:“全是俺老太自己種的,姑娘,新鮮得緊啊。”
初弦從挎包裏挖出一點兒零碎現金,讓大爺給她稱三斤。
“三斤六兩......就按三斤的錢給你了,姑娘你也是俺老太的常客了。”
初弦略感意外,沒想到對方還記得她,小梨渦溢出甜絲絲的笑容:“謝謝大爺,下次我還買你家枇杷果。”
接了透明袋,初弦剛一轉身,人潮冒出個愣沖沖的男人,将她肩膀狠狠一撞。
食盒裏盛湯的肉片被她驚險扶住,但是另只手抓着的玻璃菜和挎包登時摔到地上。
男人戴着看不清面容的黑色口罩,三兩下把她滾出來的物品掃回挎包,雙手把物品原樣交還。
“實在對不起,剛剛被人推了一下。”
初弦從他手中接過挎包和已經髒了的玻璃菜,有些心疼地喃喃“謝謝”。
男人點了兩下頭,掩飾性地把口罩繼續往上拉,人一轉身,迅速消失在拐口的小巷。
“姑娘沒事吧?這年兒的年輕人啊,匆匆忙忙,都不曉得急什麽。”
熱心大爺悄聲說:“快看看,有沒有少了些什麽東西。”
初弦低頭檢查挎包裏的手機、鑰匙、紙巾,她撥拉兩下,直覺少了點什麽,可一時半會兒,又沒有頭緒。
她眺了眼男人背影消失的方向,疑惑地想,他走前似乎攥緊了什麽。
那是被自己遺忘的,一枚在飾品店裏購買的緞帶一字夾。
口罩男人帶來的插曲轉瞬即逝,但初弦仍是本能地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她回家的腳步格外留心和仔細,确定一路上和以往無異,樓道也沒有陌生人的出現,這才安心地掏出鑰匙開門。
漆色的木板門重重合上,一個身影自暗沉沉的安全通道裏探出,下半張臉用一次性的黑色口罩遮掩,只露出陰晴不定的陰鸷雙眼。
惡狠狠地,帶着不知從何而起,無法宣洩的怒氣,直勾勾地盯着那扇标有402的棕漆色大門。
男人磨了二回後槽牙,咬肌繃得極緊,如果這時候有人在他身邊,或許不難聽到他陰森森地念着兩個字:
“初弦。”
潦草解決晚飯,初初已經在沙發上狀态安詳地睡着,初弦無奈嘆一聲,認命地拿起吸塵器快速把沙發清理一遍。
揀了睡衣褲去浴室洗澡,出來時熱了一杯脫脂純牛奶,她背手撐着光潔明淨的竈臺,一邊慢吞吞地喝牛奶,一邊看工作群有什麽動靜。
翻完工作群,給黃立勇回複了自己已經吃過晚飯的消息,黃立勇一家五口的簡筆畫頭像下,是音訊石沉大海的鐘立謙。
初弦告訴他自己買了點倫敦伴手禮,問他有沒有時間,或是直接叫同城快遞送到醫院,但他一直沒有回複。
她沒有擁有過分的表達欲,手機翻一圈,除了溫彌之外,找不出第二個可以聊天的人。
給溫彌發了消息,那邊回得很快。
溫彌:我在你家附近,要不要出來坐一坐?
初弦直接撥了語音:“你在我家附近嗎?要不你直接上來吧。”
溫彌思索一二:“也行。你等我一會兒。”
二十分鐘後,不急不慢的叩門聲響起,初弦應了句“來啦”,急慌慌趿上拖鞋去開門。
感應燈光昏黃,門口飄蕩細小塵埃,不見人影。
初弦怔了片刻,試探地喊了聲“溫彌?”
無人應答。
那瞬間,多年看過的恐怖片橋段兇悍湧入腦海,一股寒風來勢洶洶,初弦如夢初醒似地打了個寒顫。
她一把拍上門,因為在廚房切水果的間隙錯過了兩通來自溫彌的來電。
溫彌:臨時被絆住了腳,今天恐怕不能去你家了。
“”
所以剛剛敲門的人是誰?
初弦緊緊皺眉,她一直知道老小區治安欠妥,但是在這邊住了這麽多年,到底沒有發生過任何意外。
并着手指揉了揉疲倦眉心,初弦輕聲靠近大門,迅速反鎖。尤嫌不足,還從廚房順了個玻璃杯挂在門把手上。
她在門前屏聲靜氣,聽了半天動靜,決定明天找人來裝一個監控。
初弦撈一個抱枕窩在沙發裏,手機斜放在自己眼前,給溫彌回了一個“沒關系”,思前想後,還是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她聽。
放下手機,睡意漸漸壓過眼皮,撐着最後一絲神智,她傾着身揿滅大燈,腦袋一歪,心跳紊亂地陷入夢境。
手機在寂寂黑夜中震了下。
來自賀清越的新訊息。
和初弦預想的不一樣,資本家的生活聽起來光鮮亮麗,其實背地裏都靠一杯又一杯的美式續命。
江一峻抱着一沓需要處理的合同進來,難得的,賀清越沒有轉着他那只銀黑色的萬特嘉鋼筆,而是一臉嚴肅專注地看着手機。
江助面上浮過一絲微妙神情,他輕輕清了下喉嚨,需要賀清越做最後審批的合同放在辦公桌的一角。
賀清越斜乜他一眼,語氣幽幽地開口:“江助,如果有一個人,姑且能算欠她良多,你會主動請對方吃飯嗎?”
江一峻心想這是什麽需要用這種口吻問出來的問題嗎,再說了賀總您不是向來秉持着能用錢解決的問題不是問題嗎。
但礙于對方是自己的直系上司,他低着頭,鏡片後的雙眼閃過一絲促狹的光,聲音卻沉穩得聽不出任何言外之意:“如果是我,會的。”
賀清越若有所思地點頭。
半分鐘後,江一峻認為他無所指示地準備退出辦公室,他把手機往跟前一推,似笑非笑:“那她為什麽不主動給我打電話?”
甚至還不回複我的消息。
身經百戰的江助被這個刁鑽問題給難住了,他那動辄處理千億合同的完美大腦飛速運轉,迅速抽絲剝繭剔除所有不可能的可能後,只剩下一個人名。
江助依舊是不輕易顯山露水的江助,他微微一笑,聽不出一點兒試探:“賀總是說初弦小姐嗎?”
鋼筆反拿,意有所指地敲了敲桌面,不消賀清越開口他也明白:不然?
“初弦小姐,”斟酌一息,憑借自己對她的寥寥印象,江助飛快組織平順語言:“性格比較溫和,賀總若想約她吃飯,或許可以明說。”
剛結束一場硝煙四起的會議,他身上仿佛還帶着刀光劍影的淩厲,低沉聲線壓着冷笑,賀清越挑眉反問:“依你的意見,是讓我主動給她打電話?”
江助敏感地後退一步,只敷衍:“您試試。”
賀清越嗤笑,單手解開質地偏軟的襯衫領口,露出清瘦筆直的鎖骨,因着微微躬背的動作,鎖骨陰影蜿蜒着沒入冷白皮膚的更深處。
他找到某個罪該萬死的頭像點進去,刷到對方的第一條朋友圈。
四十分鐘前,初弦給程潤點了個贊。
而他的信息,已經一小時二十三分鐘沒有得到回複了。
江助默片刻,心想賀總,您要不直接把程老板給做了吧。
遠在衣香鬓影燈紅酒綠的程潤,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