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王爺,我們要去禦花園嗎?”下臺階的時候,蕭玉試探着問了一句。
原本是盼着來宮裏聽好消息的,沒盼到任何好消息,還要跟靖王一塊兒逛花園。
在坤寧宮靖王一直哈欠連天,定然不想逛的,他開口,那便好說些。
靖王走在前頭,聽到蕭玉的話也不回頭,輕飄飄道:“不想去?”
蕭玉不敢答話。
皇後的旨意,站在坤寧宮前頭,她能說不想嗎?
他看着都要睡着了,居然還想逛園子。
已經入了秋,暑氣退了許多,但白日裏有陽光照着的時候,依然很熱。
頂着灼灼暖陽,蕭玉心裏煩悶,也不知道如何能快些出宮。她落後靖王兩步,埋頭跟在他身後走着。
出了坤寧宮沒多遠,有人迎面而來,靖王和蕭玉都頓住腳步。
來人頭戴金冠,身着绛紗華衣,身姿端穩、劍眉星目,氣質與輕浮陰郁的靖王截然不同。
竟是肅王。
蕭玉迅速低下頭,苦笑起來。怎麽會在這當口遇到肅王呢?
肅王的眸光緊緊落在蕭玉身上。
十八歲的少女身姿纖麗,瑩然靈動,腰肢不盈一握,眉眼含嬌帶羞,因着天熱,鼻尖竟冒了一點薄汗。旁人冒出汗,只覺不雅,可蕭玉看着卻別樣嬌俏。
她笑是美的,怒是美的,便是現在蹙眉閃躲也是極美的,偏生她對此毫不知情。不知旁人為何駐足,不知旁人為何凝視,不為旁人的駐足驚慌失措,更不為旁人的凝視矯揉造作。
這是他青梅竹馬的姑娘,是他心心念念要娶的女子。
肅王不禁握拳。
半月前,蕭玉于堆秀山上滾下來之時,肅王亦在場。母後說他跟蕭玉的婚事除夕宮宴就會宣旨,他心裏高興,想立即告訴蕭玉,便遣了身邊太監讓蕭玉得空往山上亭子上說句話的,可他沒想到蕭玉去得那樣早,還出了意外摔了下來。
當時他離得遠,等聽到衆人驚呼聲上前查看的時候,看到的便是蕭玉花容失色被靖王壓在身下的情形,當下他的腦子便一片空白,既為蕭玉,也為自己。
之後的事,便如滾雪山崩塌一般不受控的傾瀉直下。許多他從未想過的事發生了,譬如父皇的賜婚,又譬如現在,蕭玉垂眸地站在靖王的身邊,連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皇兄。”
靖王開了口,蕭玉沒有言語,随着他一起朝眼前的肅王福了一福。
肅王跟靖王是同天出生,據說只差了一柱香的時間。兄弟倆年紀相同,小時候還能玩到一處,後來長大了,這靖王整天不讀書不習武,品行端方的肅王自然跟他疏遠了。
此時相遇,肅王只是對着靖王飛快地點了下頭,他并沒有把靖王放在眼中,他看到的人,只有蕭玉。
“阿玉。”他的聲音,沙啞得令人心碎。
物是人非,變化來得太快,蕭玉心中自然難過。
肅王不是沒有用這樣的眸光看過她,甚至去年秋獵的時候,他在四下無人的地方帶着蕭玉騎馬,向她表明心跡。蕭玉當時沒有回應他的話,但兩人心中俱是有數的。
今時不同往日。
她已經跟靖王定下婚約,算是半個有夫之婦,當着靖王的面被肅王這樣熾熱地盯着,着實不妥,也很無禮。
她心裏是有話想問肅王的,但是靖王在側,
蕭玉望向靖王,可靖王恍若未見一般,不知道在看什麽地方,壓根不吭聲。
“肅王殿下。”蕭玉只得自己開口緩解尴尬,朝他側身一福。
肅王緊緊盯着蕭玉,上前跨了一步離蕭玉更近了些:“你今日……來給母後請安麽?阿玉,你……你還好嗎?你身上的傷有沒有痊愈?”
今日他着一襲绛紗單衣,頭戴金冠,原是通身金堆玉砌,卻不複素日意氣風發,眸光中盡是心碎,說話亦不複平日行雲流水。
“多謝殿下關懷,身上的傷已無大礙,”蕭玉低着頭道,“剛才皇後娘娘召靖王殿下和我去坤寧宮說了會兒話。”
她的聲音刻意疏離,着重強調了“靖王”二字。
今時不同往日,皇後找他們說什麽話,不言而喻。
“阿玉,我……”肅王聲音沙啞,他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擡眼,緊緊盯着蕭玉,“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他這是……示意靖王回避?
肅王是中宮嫡子,自幼天資聰穎,兼之品行端方,一向甚得皇上喜愛,朝臣們大多認為在肅王大婚後皇帝便會立儲,因此他素日行事不會瞻前顧後。
但蕭玉沒想到,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坤寧宮外開口叫靖王回避,好叫他能跟自己說話。
蕭玉明白他的不甘心,但她沒想到肅王竟然比自己還不甘心。
肅王應當去陛下跟前求過情吧……
蕭玉不免寬慰,又更加哀傷。
皇後的提點言猶在耳,蕭玉若是同肅王單獨說話,定然惹怒皇後。只是現在拒絕肅王,以他現在激動的心情,恐怕鬧出更大的動靜。
就在蕭玉感覺無力應對這個場面的時候,靖王終于開了口:“皇兄,母後讓我帶蕭玉去禦花園逛逛,這裏太曬,皇兄若有話說,一道去禦花園罷。”
靖王的語氣平淡,似渾然不覺肅王和蕭玉之間的暗流湧動,只是平常說話的模樣。
他既沒有拆穿肅王的那點小心思,給足了肅王顏面,更是恰到好處地回絕了肅王的無理要求。
蕭玉朝他看去,發覺他壓根沒有看自己。
他這人站沒站相、坐沒坐相,明明身量很高,身板卻像不使勁兒一般歪歪扭扭的,渾身上下沒一點聰明勁兒,但此刻他的幾句話,卻四兩撥千斤地化解了眼前的局面。
是個混蛋,卻不是蠢蛋。
“好……好……”肅王一字一頓地道。
蕭玉別過臉不去看他,也沒有答話。
盡管肅王的聲音艱澀,盡管他看着蕭玉的容色頗為心碎,蕭玉此刻并不想留在這裏陪肅王哀傷。
帝後态度鮮明,就是要她嫁給靖王。
她不止是一個心悅肅王的女子,她更是英國公府的姑娘。爹娘不敢抗旨不遵,她更不能在宮中流露出不合适的情緒。
蕭玉穩了穩心神,快步走到靖王身後,跟着他一塊兒往禦花園去了。
這一路上,兩個人沒再說話。
氣候由夏入秋,禦花園裏換上了各色菊花,不比夏花繁盛嬌豔,自有一番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的別致。
蕭玉喜歡秋日多過盛夏,望見滿園菊芳,想起如今的處境一時有些恍惚。
靖王并無感受秋菊之孤标傲世的雅興,一進禦花園,便徑直往千秋亭裏坐下,招呼着宮人們上茶端果品。
“想看什麽,自個兒看吧。”他漫不經心丢下這句話,自顧自地拿起亭子裏的糕點吃起來。
蕭玉看到他這副模樣,一時凝噎。
在皇後跟前謹小慎微唯唯諾諾,這會兒到了禦花園裏又一臉輕佻無恥的大爺相。
蕭玉坐到了他的對面,給自己倒了盞茶,抿了幾口。
“想說什麽,痛快說吧。”靖王拿起了一個橘子,使勁兒嗅了一下,似很喜歡橘子的清甜果香。
說?
蕭玉微微一怔。
她的确有話想對靖王說,只是她與靖王并不相熟,不知道該把話說到什麽程度比較恰當。
正在猶疑之際,靖王忽而道:“又或者,你不想呆在這裏,想回剛才那地兒去?”
蕭玉臉色微變,知道方才的事惹他不悅了,但蕭玉不覺得自己言行有失,分辯道:“皇後娘娘有命,我自然呆在禦花園。”
說着,蕭玉在他旁邊的位置落座。
靖王打了個哈欠,似笑非笑地看着蕭玉:“剛才母後問話,為何不照實說?”
他在試探自己嗎?蕭玉看向他,卻沒從他的神情中發現什麽。
想了想,蕭玉反問:“王爺覺得我哪句不是實話?”
“想嫁給本王,是實話嗎?”靖王眯着眼眸,剛直好看的下巴微微揚起,似笑非笑地看着蕭玉。
蕭玉胸口一窒,沒想到靖王說得如此直白。
想嫁他?京城裏哪個貴女會想嫁他?
她一時有些拿不準靖王的用意,只觑到他頗具玩味的眼神,思忖片刻,沒有回答靖王的問題,反問道:“殿下不喜歡這門親事?”
“何出此言?”
他看起來十分困乏,整個人幾乎在趴在桌子上,只靠着一直胳膊支着腦袋。
因着犯困,眼睛不大睜得開,一笑眼睛就眯了起來。
輕佻得很!
蕭玉別過臉,淡淡道:“蘭妃娘娘早有将洪曼青姑娘聘為王妃之意,王爺屬意的自然不是我。”
靖王輕笑了起來,朝蕭玉身邊挪了挪,聲音壓得很低:“誰說的,本王屬意的,就是你。”
聽到最後一句話,蕭玉的臉迅速漲得通紅。
這人……這人怎麽可以說、說這樣的話?坊間關于靖王的傳言一定都是真的,她同他還不相熟,他怎麽說這樣的話!
蕭玉有些懷疑,那天在禦花園,救她性命的人真的是眼前這個讨厭鬼麽?
她一下便惱了,将近日來的情緒盡數堵在胸口,呼之欲出。
看着靖王洋洋得意的模樣,蕭玉冷冰冰道:“王爺既然想聽實話,那便有一句實話,我的确不想嫁給你。”
蕭玉自來就是這副性子,天不怕地不怕,更何況四下無人,靖王敢說那樣無恥的話,她自然也敢說。
“不想嫁我,那你打算抗旨?”靖王并未因為蕭玉這番話有所動容,反倒是眯了眯眼睛,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不用拿話激我,我沒出息,不敢抗旨。”
“但是?”靖王打了個哈欠,拈起桌上的蜜餞吃了起來。
蕭玉再次環顧四周,發現除了靖王的近侍之外沒有人靠近,便低聲道:“洪姑娘會跟我同天過門,恭祝王爺與洪姑娘舉案齊眉、百年好合。”
靖王聞言,不禁冷笑:“本王守着側妃過日子,那你呢?找三哥過日子?”
“不是!”蕭玉沒料到他會蹦出來這麽一句話,頓時叫他氣紅了臉,本能地辯解起來,“我……我不是那樣的人。”
“你身為本王的王妃,要本王跟側妃過日子,不就是你看不上本王,”因着這番談話,靖王的困意似乎跑了不少,雖然說話的聲音還是軟綿綿的,可眼睛漸漸亮了起來,“不巧的是,本王看上你了,你別想躲。”
他同蕭玉坐得挺近,猛然一擡頭,兩個人的眼睛便相距不遠。
蕭玉下意識地望過去,正好對上他一雙墨瞳。
靖王的臉的确是毫無瑕疵的,尤其這雙丹鳳眼,細而不小,內勾外翹,眼尾自然而然地延伸出了一個好看的幅度。蕭玉在宮裏宮外見過那麽多美男子,可沒有誰的眼睛比他生得更好看。
這麽好看的臉,蕭玉卻只看出了兩個字:可惡。
蕭玉飛快地站起身,走到亭子邊上,生怕叫靖王看出自己的恍惚。
“殿下看得上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止我一個。”蕭玉穩住心神,重新兇惡起來,“你有側妃,聽說在京城裏還養着外室,這麽多人伺候還不夠嗎?”
“不夠。”
“你……”
“本王偏要你伺候。”
“無賴!”蕭玉在貴女中算得上是性情潑辣不好惹的,可再怎麽潑辣,哪裏能同靖王相比。罵一聲無賴對她而言已經是極致,在蕭玉這兒頂了天的叱罵,落在靖王耳中,猶如隔靴搔癢。
“這就算無賴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無賴?等洞房花燭夜的時候,本王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