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殘噬的微光

殘噬的微光

5.

這次陳柏屹沒有走,他自己收拾了一間偏房。

房裏堆滿了淩亂的雜物,每一樣東西上都布滿了厚厚的灰塵,他脫了大衣打掃,将舊物歸置一番後又将那舊木床用濕抹布擦拭了好幾遍。

沒找着床單被罩,只翻到櫃子裏的舊棉絮,他猶豫了下往烤火房走去。

楊秀珍坐在火堆旁垂着腦袋打盹兒,灰白的頭發上落了一層灰,很邋遢。

陳柏屹站在她旁邊說,“你幫我找個被套。”

楊秀珍半睜了眼睨了他一眼,又閉上了。

陳柏屹又說,“那你把鑰匙給我,我自己去那邊拿。”

話音剛落楊秀珍就猛地騰了起來,發瘋一樣地抄起一截木頭就往陳柏屹身上打。

她邊打邊罵,聲音既尖銳又高昂。

“我給你你敢去嗎?啊?!你敢去嗎!”

“要不是你這個雜碎,小汌又怎麽會死,他爸又怎麽會死?!”

楊秀珍發狂一般地撕扯打砸,太過于混亂沒注意一腳踩進了火堆裏,燃燒的柴火瞬間炸出一片火星。

陳柏屹将她拉了一把後往一旁推開,“夠了。”

陳柏屹轉身去了廚房,淘米煮飯,又從冰箱拿出一些菜,他得做點事分散下注意力,因為心口悶疼得有種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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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點後悔剛剛說鑰匙的事情,楊秀珍這幾年都固執地生活在這套老房子裏,就是不願面對那些事。

那邊的房子裏太多林汌和林國田的痕跡了。

做好飯後陳柏屹去喊楊秀珍,沒找着人,他想喊兩聲,卻不知道該稱呼什麽。

他很多年沒叫過她了。

陳柏屹也不餓,找了個罩子将飯菜罩住後就出去了。

他來到林汌的墳前貼着碑坐着,慢悠悠地跟林汌聊着天。

“我剛又惹你媽發火了,因為我說錯話了。”

“你媽這些年都住在老房子裏,她把新房鎖了,想來也是,全是你們的生活痕跡,她住着也是折磨。”

“她... 也可憐。”

陳柏屹說着又苦笑了一下,“誰不可憐呢... 她恨我,我也恨她。”

“但我會給她養老送終的,林汌,你放心。”

6.

回到家的時候楊秀珍剛好從裏屋出來,之前應該是在房裏睡覺。

陳柏屹看了一眼說,“吃飯就自己熱一下。”

楊秀珍沒說話,一邊走一邊穿那件已經大片發黑的紅棉衣,她又坐到了烤火房,看着即将熄滅的火堆也不管,就那麽團縮在一把椅子上。

陳柏屹走過去添了柴火,燃起來之後又去廚房熱了飯菜。他朝那身影喊了一聲,“吃飯。”

見沒回應他就自己吃了,過了會兒楊秀珍過來了,她自己添了碗飯坐着吃,吃了一半她忽然說,“你在這兒跟我互相礙眼圖個什麽,你那瞎眼老娘呢?”

楊秀珍說話一直刻薄,陳柏屹已經不會去計較這些了,即便那稱呼很不尊重人,也依舊只是淡淡回,“她死了。”

楊秀珍像是怔了下,可不過兩秒臉上又是一副尖酸的樣子,“哦,什麽時候的事兒?”

陳柏屹說,“半個月前。”

楊秀珍擡起頭看着陳柏屹,眼神明暗交雜。

“就剩我們倆活着了。”

她嘴角抽了抽帶着點嘲弄,又苦澀地笑了笑,“我們活着幹什麽呢...”

楊秀珍任何時候都不放過惡語相向的機會,她喜歡向陳柏屹心裏插刀子,即便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還是要這樣自虐式的虐陳柏屹。

她将一碗麻婆豆腐戳得稀爛,“小汌以前愛吃這個吧,可他是個短命鬼,吃不上了。”

陳柏屹将碗筷拍在桌子上,狠狠瞪了楊秀珍一眼。

楊秀珍像是被那眼神觸怒了,抄起桌上的盤子就往地上砸,“狗雜碎你瞪誰呢!你要不就去給我兒子償命,少他媽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盤子砸了個幹淨,地上全是碎片和剩菜湯汁。

楊秀珍瞪着火紅的雙眼粗粗地喘着氣,她還想砸點什麽,眼神四處掃着。

陳柏屹始終沒搭理,讓她一個人發瘋。

他起身從一片狼藉裏走出去,到門口的時候壓着聲音質問了一句。

“難道你自己就問心無愧嗎。”

陳柏屹又去了林汌的墳前。

他只有在林汌墳前才能感受到一點溫柔的慰藉,他太疲憊了,拼命将自己貼得更緊,就像緊緊貼着林汌。

他不知道活着有什麽意思。

7.

陳柏屹回去的時候天已經一片漆黑了。

下午他又靠在碑前睡着了,直到手機鈴聲把他叫醒,助理打來電話說有個大客戶要見他且願意出更高的咨詢費。

助理略顯激動地說了一個數字。

陳柏屹幾乎是沒有思考就回絕了,他現在繼續開着那個公司并不是為了賺更多錢,他只是不想曾經跟着他打拼的那群夥伴失業。

以前引以為傲的事業,那些激情滿懷的夢想,現在都讓他提不起任何勁了。

回到家他徑直走向了那間偏房,看到床上放着一套舊被套,不知道楊秀珍什麽時候拿過來的。

他将床鋪好,只脫了外衣外褲就那麽躺了上去,之前在墳前睡了幾個小時,現下沒有一點睡意,他睜着眼,呼吸着房間裏淡淡的黴味。

楊秀珍大概也是睡不着,陳柏屹聽見房門外一直都有斷斷續續的聲響。

老房子很潮濕,破舊的棉絮也不保暖,陳柏屹越睡越冷,但他并不想起床去柴火房,因為他不想跟楊秀珍對坐。

就那麽熬着時光,他忽然想起高中的時候。

太久遠了。

彼時兩個少年的笑還是肆意張揚的,那樣的笑容太純粹,太好看,以至于現在一想起就疼,特別疼。

陳柏屹坐起來摸着大衣的口袋掏出煙盒,他在黑暗中點了根煙。

其實不止是楊秀珍說他那瞎了眼的老娘,讀書的時候就有人說,只因有一回他媽媽到學校給他送衣服,拿着一根竹竿一路敲到教室門口。

她看不見,只能大聲喊陳柏屹的名字。

他媽媽的眼睛是白內障致盲,全是眼白,加上破爛的衣服和皺紋密布的臉,同學們都圍着看熱鬧。後來經常就有些讨論的聲音,那時候陳柏屹不會像現在這麽淡定,他會把說的人打得鼻青臉腫。

但他成績好,所以老師每回都只象征性地教育。學校沒什麽人跟他玩,林汌是他僅有的幾個朋友之一。

陳柏屹骨子裏是自卑的,這一點他自己一直都知道。

早年喪父,媽媽又是瞎子,家裏也窮,他只能拼命讀書,後來他又拼命工作賺錢,與其說是志向,不如說是掩蓋自卑。

可和林汌一起的時候,他是自在的。

林汌和他一起吃飯,一起聊天,一起打球,一起刷題,青春期的孩子再自律也會有些小動作,他們也一起上網,甚至一起看片。

在林汌那裏,他沒有任何标簽,他和所有人一樣。

陳柏屹抽完煙就那麽呆坐着,坐久了又躺一會兒,躺一陣兒了又坐起來抽根煙,反複着直至天光微亮。他聽着門外的動靜,楊秀珍好像也是天快亮的時候才回房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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