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散落的碎片
散落的碎片
8.
陳柏屹和楊秀珍很少說話,除了每天一起吃兩頓飯。
他幾乎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林汌的墳前,有時候自說自話般喃喃,有時候一言不發。
幹燥又凜冽的寒風一陣陣地刮過,路邊的枯草在狂風中顫栗搖擺着,幹巴巴的樹幹不時發出咯嚓的聲響。
他像一個石化的雕像,任風割在臉上。
楊秀珍每天都窩在烤火房裏,年關将至,村子裏漸漸騰起一股年味兒,偶爾有鄰裏經過門前,叫她也不應。
許多外出工作的人都回來了。
這種東西叫團圓,別人家的團圓。
楊秀珍索性門也不開了,這老房子除了屋頂上冒出的幽幽青煙,就如同一棟死宅。
吃過午飯後陳柏屹說他去買點年貨,他加了件黑色的長大衣。
陳柏屹的身段是極好的,人高大,肩也寬,筆管條直地站着時,那股氣質還真的少有人能比。
這件大衣還是和林汌一起買的。
在某個高端商場,價格不菲。
林汌當時看着陳柏屹從試衣間出來,眼睛都亮了一下,硬說明星也不過如此。陳柏屹鏡子都沒看,直接讓銷售員剪了吊牌,刷了卡。
陳柏屹買的東西并不多,一些食材,兩個紅燈籠,還有一副春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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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春聯貼好,燈籠挂在大門前,楊秀珍聽着他在外面細碎的動靜也不出來看一眼,她并不期待新的一年。
每一天對她來說都沒有區別,每一年也是。
日子似乎和她一起在腐朽。
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響,斜對面一戶人家的兩個小孩子在放煙花,樂得又蹦又跳,陳柏屹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抽出一根咬在嘴裏,注視着。
小孩子放完了煙花又追趕着,跑得太瘋了,隐約傳出一聲大人的喝止聲。
陳柏屹摸出打火機,點燃後從嘴裏吐出一口濃郁的煙圈。
他将目光收回,又望了眼門口的燈籠,不偏不倚。
9.
推開門,烤火房裏煙霧缭繞,熏得人睜不開眼,楊秀珍蜷在椅子上發出輕微的鼾聲。
陳柏屹皺了皺眉走過去将柴火攅了攅,又添了點新柴,他将一旁破舊的窗戶推開,冷風灌進來,屋裏的煙才算散了些。
陳柏屹叫了楊秀珍一聲,沒有任何動靜。
但從停止的鼾聲知道楊秀珍醒了,只是懶得回應。
“我回京市了,這陣子吃的東西都給你買好了。”
楊秀珍依舊一動不動,也沒吭聲。
“過年自己好好做幾個菜,別整天窩在這裏。”
陳柏屹說完就走了。
何敏找了他,離婚後這個女人幾乎沒有再聯系過他,這一次的信息就是一句話:有樣林汌的東西還給你。
也算是一起生活過一年,但陳柏屹對這個女人始終說不上什麽感覺,貧乏到沒有形容詞,即使後來知道孩子并不是自己的,也沒有掀起心緒的波瀾。
既不愛,也不恨。
驅車到京市後直接去了何敏家,那房子是離婚的時候陳柏屹給她的。
“什麽東西?”
陳柏屹站在門口,沒有進門的打算。
屋內各種玩具散落一地,孩子聽見動靜跑了出來,奶聲奶氣地喊爸爸。
陳柏屹眉頭蹙了蹙。
何敏趕緊将孩子拉到了裏面的一間卧室,幾分鐘後才出來,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張卡,她遞給了陳柏屹。
“林汌之前留給汐汐的,前陣子我去查了下,裏面有十二萬。”
陳柏屹的目光顫了一下,盯着那張卡片卻沒有伸手去接,何敏一直遞着。
“他不知道汐汐...”
何敏頓了頓,她知道陳柏屹不在乎,但還是那幾個字還是咽了回去,看着陳柏屹眼神裏絲毫沒有其他情緒,才自嘲般撇開目光接着說,“這錢,不該在我這。”
何敏輕輕往後退了一步示意陳柏屹進屋。
她不算個好女人,但林汌那樣的人,她于心有愧。
10
進門的餐桌上有鮮花,花瓣卻并不新鮮,焉焉兒的,應該是插了有陣子了。陳柏屹沒坐沙發,只在餐桌邊拉開了一把就近的椅子坐下。
何敏将卡自桌面推過去,又倒了杯水放在陳柏屹面前後也拉開椅子坐在了對面。
陳柏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眼底隐忍着巨大的悲恸,從坐姿來看他并不想多待,只想聽完一些關于林汌的事情。
何敏雙手交握放在桌面,她看着陳柏屹的眼睛,忽然很難過。
何敏談不上喜歡陳柏屹,只不過當時肚子裏的孩子需要一個像樣的父親,而陳柏屹剛好是個不錯的人選,倜傥的外形,不錯的經濟條件。
她将目光投到那張卡上,緩緩開口。
“當時我坐月子的時候你被警察帶走,你進去的那兩個月其實是林汌來照顧我和汐汐的,月嫂見你被帶走吓到了怕惹上事兒,第二天就辭職走了。”
“林汌...他太愛你了。”
何敏輕呵着搖了搖頭,“一個人的愛怎麽會那麽的毫無雜質,他竟然真心真意地幫你照顧妻女。”
陳柏屹垂在腿上的手攥成了拳,眼底除了悲怆還有些何敏看不懂的情緒。
他的心髒一陣陣地絞痛,他木然地環顧了房子一圈,似乎能夠看到當時的畫面,林汌在廚房做着月子餐,在沙發上給汐汐換尿布,在陽臺上晾汐汐的小衣服小襪子...
只是,林汌的心裏當時得有多痛啊。
“他沒讓我跟你說,我也就沒說。”何敏給自己也倒了杯水,沒喝,只握着杯子。
驀地,又輕呵一聲笑了笑,眼眶卻紅了。
“他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他知道你想要一個孩子,他愛屋及烏把你的孩子視如己出,他真心待汐汐好,我看得出來。只是我沒想到,他最後還給汐汐留了十二萬塊錢。”
陳柏屹一言不發,只是眉頭越蹙越緊,嘴唇有些泛白。
何敏垂下目光又微微搖了搖頭,喃喃地又重複了一遍,“他這人,太好了...”
孩子不是陳柏屹的,只有林汌不知道。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陳柏屹終于開口,盡管他想表現得平靜些,可聲音還是顫得很明顯:“還有些什麽關于他的事情?”
何敏喝了一口水,“我一個外人怎麽可能比你更清楚他,我只是于心有愧,這錢我不該收。”
想了想又還是補充了兩句,似是解釋,“當時我并不知道裏面有這麽多錢,他只說一點點心意,給汐汐的周歲禮物。”
陳柏屹拿了卡準備起身,何敏竟突然落淚。
又說,“他的抑郁症是重度你知道嗎,我後悔的事不多,但跟你結婚算一件。”
何敏說完像是什麽東西決堤了一般,失聲哭了出來。
可她怕裏面的孩子聽到,又用力地咬着嘴唇想憋了回去,面部近乎扭曲,淚水糊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