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隕裂的殘殼

隕裂的殘殼

11

何敏太懂人心,所以當時和陳柏屹結婚這事兒并沒有費多少功夫。

做了幾年陳柏屹的助理,她自然清楚陳柏屹和林汌的關系,可她更清楚陳柏屹的缺口與短板,

年輕的男人還是自尊心太強,又太怯懦,不甘于世俗卻又屈于世俗,對于“同性戀”的身份他小心翼翼地想隐藏,他不敢大方示人。

他愛林汌,可這樣的一份愛他卻不敢聲張。

他想要愛,他又想要世俗認為的體面。

何敏曾經一度覺得這樣的男人很卑劣,某些層面她甚至有些瞧不上,可這剛剛好,她瞧不上的那部分剛好是她的突破口。

她知道他貪婪的還想要的是什麽。

何敏在一次應酬後耍了點小手段,在陳柏屹的水裏放了點東西,就那麽爬上了陳柏屹的床。

她很沉得住氣,等着肚子變大,等公司所有人都看得出她懷孕了之後她才找陳柏屹攤牌。

她調出一段視頻後将手機遞給陳柏屹。

視頻裏畫面香豔放蕩,酒店的大床房,一男一女樣貌清晰。

陳柏屹看完視頻摔了手機。

她确實豁得出去,拍自己也拍得毫不遮掩,甚至不打碼。

陳柏屹摔完手機後她問,孩子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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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敏見過陳柏屹的母親,僅三次。

第一次見到完全是意外,那時何敏還只是個純粹的助理,沒起這些心思。她送資料到陳柏屹的住處,簽好字後離開,在電梯口遇見一個盲眼婦人,婦人竹竿敲着地面,粗糙的手掌摸索着牆面。

何敏問她去哪一層,說送她。

沒想到送到了陳柏屹的家門口,開門的那一刻陳柏屹臉上是難以描述的吃驚和下意識的尬色。

陳柏屹随即叫了聲“媽”便伸手攙扶,又對何敏說了聲謝謝便關了門。

第二次是她不請自來,她趁着陳柏屹出去開會獨自去敲開了那扇門,她細嫩的手拉着那雙粗糙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她一聲聲管那盲眼婦人叫媽。

她說,您有孫子啦。

第三次就是結婚那天。

12

陳柏屹攥着那張卡來到以前和林汌住過的那套公寓。

推開門的一瞬,他有種強烈的眩暈沖擊感,他握着門把手才得以穩住身形,可身體依舊抽空般站不住腳。

房子裏一切陳設都沒變,只是蒙了厚厚的塵。

他像楊秀珍不肯去那套新房子一樣,他也一直不敢來這套公寓。

這套公寓是南向大陽臺,采光很好,當時林汌最喜歡在陽臺上逗貓。

陳柏屹環顧一周,踉踉跄跄地走到落地窗邊推開玻璃,京市最近的天氣并不好,一點微弱的陽光照也照得單薄無力。

一陣風掃進來,粉塵在微光中飛舞。

陳柏屹感覺每一口呼吸都困難,他感覺心髒一陣陣絞痛。

他腿腳發軟,退了兩步坐在了灰撲撲的沙發上,他的目光虛散着,房子裏的一切都收在眼底,又好像什麽都看不清。

他的目光忽然聚焦到電視櫃上的一個相框擺臺。

上面的灰已經蒙得看不清人,只依稀見得兩個身影的輪廓,那兩個身影貼的很近,其中一個将手攬在另一個的肩上。

陳柏屹突然起身,跌跌撞撞快步走過去,撞到了茶幾的一腳,發出一聲悶響。

他将那擺臺捧在手裏,又胡亂用力地擦拭着灰塵,那兩個身影清晰了,兩個少年彼時笑得正開懷。

陳柏屹猛地蹲下,發出一聲沉重又震耳的叫喊。

那一聲真的很難聽,像野獸的哀鳴。

他痙攣般抽動着身體,直至躺在地板上蜷縮着,他把手上的那張卡和那個擺臺死死地一同按在懷裏。

他終于哀嚎出聲,哭得很難聽。

他一聲聲說着對不起,對不起。

他說,林汌,對不起。

可相框裏的人依舊笑容燦爛,那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笑容。

13

過年的那天早上陳柏屹将車停在了老房子門口。

大門緊閉,房頂連一點青煙都沒有,他莫名心裏一緊,車都沒熄火就沖到門口拍門,喊楊秀珍。

半晌無回應,他一腳将那殘破的木門踹開。

楊秀珍披着一件破棉絮蓬頭垢面地從裏屋顫顫巍巍走出來,見着殘破的門板和門口的人張口就罵,“姓陳的你個雜碎是不是有病啊!你發什麽瘋!不是滾了嗎,死回來幹什麽!”

她表情猙獰,聲音卻是有氣無力,接不上氣還咳了幾聲。

陳柏屹蹙着眉,“你,怎麽了?”

楊秀珍攏了攏棉衣,又咳了兩聲,“你又死回來幹什麽!你礙我眼就舒坦是不是?”

陳柏屹在烤火房裏生了火,又到滿是污垢的廚房開始收拾。

楊秀珍不知道過了多久穿好了衣服出來了,不過幾天沒見,她好像又老了幾歲,頭發打結纏成一坨一坨的,沒幾根黑的,都白了。

她一聲不響地站在陳柏屹身後看着,看着陳柏屹忙碌,目光既厭惡又哀長。

她猛地又咳嗽了一陣兒,咳完了她從口袋摸出旱煙,剛吸上一口又咳了起來,咳得人都站不直。

陳柏屹走過來奪了她手上的煙,“你消停點兒。”

楊秀珍等咳嗽平緩了一點往地上碎了一口,屋外不時的有鞭炮聲,這邊的習俗如此,誰家開始吃團圓飯前都會放鞭炮。

陳柏屹做了八道菜,但他們沒有放鞭炮。

被踹壞的大門在勁風下嘎吱作響,他們就着冷風坐在桌子邊,陳柏屹從櫃子裏找出半瓶白酒,他給自己和楊秀珍一人倒了一杯。

他沒說話,仰頭一口幹了,接着又給自己的杯子倒滿。

兩人都沒動筷子,屋外又響起了鞭炮聲,大概是斜後面的那一戶放的,隔得太近聲音大得震耳。

兩人沉默着聽完一連串的鞭炮聲,陳柏屹端起杯子将第二杯白酒一飲而盡。

楊秀珍不時咳嗽幾聲,她也端起杯子,分成幾口喝完了那一杯。

喝完又咳了一陣,她咳的時候像是要把肺咳出來,鼻涕眼淚都出來了,很邋遢,她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臉,又偏頭吐了口痰。

桌上的菜很快就涼了,也沒人在意,反正都沒有動筷的打算。

杯子不小,是老式的那種玻璃杯。

楊秀珍一邊咳着一邊拿酒瓶,準備給自己的杯子裏再倒,陳柏屹将那酒瓶搶了過去,把剩餘的酒都倒在了自己的杯子裏。

他說了第一句話,“吃點菜,吃了去休息吧。”

說完就自顧端起杯子,仰頭又喝了一大口。

楊秀珍自鼻腔嘲諷地笑了一聲,笑完卻又哭了,起先只是流眼淚,伴着一連串的咳嗽後她哭出了聲。

她沒有再罵陳柏屹,她只是哭。

她咳得猛了,黢黑的手捂着口鼻喘不上氣,陳柏屹起身站到她面前,“你到底怎麽了?”

楊秀珍又嗤笑了一聲,眼裏都是嫌惡。

突然她震裂胸腔般的兩記咳聲,嘴裏吐出一口鮮血,吐在陳柏屹的腳邊。

陳柏屹伸手扶住楊秀珍,聲音有些慌亂,“你,到底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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