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錐心的利刃

錐心的利刃

14

楊秀珍又躺回了床上,她頻繁地咳嗽。

陳柏屹給她倒了杯溫水,問她到底什麽怎麽了,楊秀珍背了身躺着不說話。

陳柏屹又問,“有藥嗎?”

楊秀珍還是不應聲。

陳柏屹轉身在那些破亂的櫃子裏翻找着,伴着那些稀稀碎碎的聲音楊秀珍又咳嗽着,陳柏屹什麽都沒找到。

又沉默了一陣兒,陳柏屹出去了。

陳柏屹開車到了鎮上,阖家團圓的日子,很少有店鋪開門。

他從街頭轉到街尾,終于看到一家營業的藥店,他不知道楊秀珍到底怎麽了,就拿了一些止咳藥。

他将那些藥拿到楊秀珍的床前,喊她吃藥。

楊秀珍這次卻很配合,從舊棉絮裏探起身,靠坐着接過藥片,不看也不問,一把塞進了嘴裏,接過水一口咽了下去。

重新躺下前她扯着嘴角嘲諷地笑了笑。

“你說,我要是死了,你一個人活着是個什麽場景。”

陳柏屹接過杯子的手頓了一下。

下午的飯楊秀珍沒有起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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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柏屹一個人去到了後山,他給林國田上了香,又到林汌的碑前跪坐着,他摸着那墓碑,一遍又一遍。

他流着淚說,林汌,新年快樂。

說完他酸澀地笑了下。

快樂什麽呢。

哪有什麽新年快樂。

就那麽跪坐了許久,直到天色逐漸暗了下來,他按着麻木的膝蓋起身。

他又摸了摸那墓碑上褪了色的黑白照片,凍得通紅的手很溫柔,他曲起指節輕輕地撫着照片上的臉龐。

他還是又說了一遍,林汌,新年快樂。

15

晚上陳柏屹和楊秀珍兩人都坐在烤火房裏,柴火燃得很旺,稍一撥動火星子噼裏啪啦。

兩人沉默着,除了楊秀珍不時的咳嗽聲,再無聲響。

陳柏屹沒有仔細看過楊秀珍。

他們倆似乎一直都沒有将目光放在對方身上過,平時偶爾的一眼都是倉促的,憎惡的。以至于他這會兒再看的時候才發現楊秀珍真的像一樁腐朽的枯木。

她瘦得沒人形兒了。

髒棉衣袖口露出的那一截手腕子皮包骨一般,血管和骨頭清晰可見。

“你到底得了什麽病?”

陳柏屹先出了聲,“是感冒了還是怎麽的。”

楊秀珍摸出煙袋,卷了一根夾起一截柴火點燃,大概是知道身體吃不住,她吸得克制,只輕輕吸了一口,可還是咳嗽了起來。

陳柏屹就那麽望着她。

那根煙差不多抽完的時候楊秀珍說,你不是盼着我死嗎。

柴火燃燒的青煙有些熏眼,陳柏屹覺得眼眶有些澀,他閉了下眼緩了一下熏刺感。

他沒接那話,摸着自己的口袋也掏了支煙。

兩人就那麽坐着,柴火燃了一撥又一撥,也不知道時間,直到外面傳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零點了。

新的一年又開始了。

就在那鞭炮聲中楊秀珍突然栽倒在了地上。

整個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頭紮在了火堆邊,頭發被火灼出一陣焦味兒。

陳柏屹沖過去将人扶起,也就過了那麽幾秒楊秀珍又費力地睜開了眼,她看着陳柏屹慌亂的表情用那氣竭般地聲音說,“放心...我這會兒,還死不了。”

16

楊秀珍還是一直不肯說自己到底怎麽了,可她咳得越來越厲害,常常咳得吐血。

直到正月初六,陳柏屹說要帶她去京市的醫院。

她發瘋般地砸東西,說陳柏屹多管閑事,“我是死是活輪不着你來管,你算是個什麽東西?輪得着你帶我上醫院?!”

她氣急攻心又咳了起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終于平靜之後她又說,“正好啊陳柏屹,等我死了,一家三口就湊齊了,說一定還能在下面遇見你那瞎眼老娘。”

陳柏屹還是把楊秀珍帶回了京市。

他把拳打腳踢的楊秀珍抗到車上鎖在了後排,原來楊秀珍瘦得這般輕了,他幾乎沒用上什麽勁兒。

陳柏屹打電話給一個相熟的醫生幫忙安排了一下。

所有的檢查很快,楊秀珍出奇的配合,臉上還帶着笑,那是一種相當諷刺的笑,陳柏屹看得出來。

等結果的那幾天他們暫住在那套公寓裏。

這是套LOFT公寓,樓上只有一個卧室,陳柏屹就睡的樓下的沙發。

其實陳柏屹還有一套大點的房子,但他還是安排楊秀珍住在那套曾經他和林汌住的公寓裏,那裏面的每一個角落都是他和林汌生活過的痕跡。

陳柏屹承認,折磨了這麽久他也有些瘋了,他也在故意刺痛着楊秀珍。

果然,楊秀珍進門後十分鐘不到就哭了。

不是大哭,也沒有發瘋,只是坐在那裏不斷地落淚。

房子裏的衛生上回陳柏屹叫人打掃了,很幹淨,但陳設沒動過,林汌是個很喜歡生活情調的人,每一個空間乃至每一個擺件都恰到好處。

那時他們真的很快樂,處處都充滿愛意,很多東西都是情侶款。

陳柏屹看着楊秀珍哭,然後他自己也哭了。

17

結果出來,肺癌晚期。

陳柏屹怔在那裏,楊秀珍卻毫無波瀾,她說,“陳柏屹,你有錢也治不了我了,我要去跟林汌團聚了。”

醫院大廳裏人來人往,很喧嚣,陳柏屹忽然扯着楊秀珍的袖子低吼,“你自己早就知道是不是!”

周圍有人轉頭往這邊看。

他無視旁人的眼光,又重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等着去死是不是!”

楊秀珍說什麽也不肯住院治療,最終還是只開了藥,大大小小的盒子,滿滿兩大包,陳柏屹将藥提在手上。

楊秀珍沒理他,自顧往外面走。

回到公寓,楊秀珍直接去了樓上的卧室。

陳柏屹沒有跟上去繼續問,他獨自坐在樓下的沙發上抽煙,一根抽完又點一根,他的腦子裏忽然就空了,整個人木然地坐在那裏。

傍晚的時候他做了飯,楊秀珍吃過飯後他又将各種各樣的藥片遞過去,被楊秀珍一把全掃到地上。

陳柏屹瞪着她半晌,兩人對峙着。

最後陳柏屹苦笑着搖了搖頭,“算了,随你。”

陳柏屹沒再叫她吃藥,但每天會盡心照顧她的起居,尤其是飲食上。

來的時候什麽都沒帶,生活用品都是重新買的,又給她買了一些換洗衣物,每天幹幹淨淨之後楊秀珍看着有了些人樣兒。

陳柏屹每天就守在在這公寓裏,但倆人幾乎不怎麽說話。

又過了幾天楊秀珍說,“你送我回去,我要死也不死在你這裏。”

陳柏屹不搭話,上樓将她吐得髒臭的床單換成了幹淨的,又将髒的打包丢了出去。

當天晚上楊秀珍疼得受不了,從床上滾到了地上,陳柏屹聽着聲響沖上樓。

他将人帶到了醫院,第二瓶點滴打了一半的時候楊秀珍才倏悠轉醒,醒來第一句話就是“陳柏屹,你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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