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滾燙的青春
滾燙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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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柏屹望着楊秀珍不知道怎麽的就想到了林汌。
那一刻他心裏各種複雜的感覺流竄,他像是個做錯事的罪人,他惶恐,無助,甚至還有一股濃烈的愧疚與歉意。
他覺得他對不起林汌。
這個林汌在世上唯一的親人,要死了。
他也可憐自己,就這麽點兒悲哀的牽絆也要沒了,他将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自己任何活着的意義。
陳柏屹的眼睛倏地蒙了一層霧。
他不在意楊秀珍依舊嫌惡鄙夷的目光,他望着她,一滴眼淚自猩紅的眼眶裏滾出。
楊秀珍的目光顫了一下,她尖銳地審視着陳柏屹,慢慢又轉為哀怨,再然後在一種近乎空洞的目光中嘆了一口氣。
楊秀珍開始自覺吃藥,沒再提回去的事,衛生上她也講究了些,髒了的東西自己會主動放進洗衣機,實在太髒的就自己蹲在衛生間用手搓。
一邊搓一邊咳。
陳柏屹有時候會說讓她不要搓,有時候也懶得管。
每天的飯菜都是照着食譜做的,楊秀珍卻吃得越來越少。
但她開始跟陳柏屹說話,有時候語調刻薄,有時候又正常。她拿起那個相框問,“這是你們大學時候吧?”
陳柏屹沒什麽表情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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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呢?”
楊秀珍又指着餐桌後面牆上的那個大的相框。
陳柏屹頭都沒擡,“我開公司那年。”
陳柏屹在陽臺上收衣物,動作流暢看起來沒什麽波動,可他自己能感覺到心髒疼得厲害,他時常感覺到心髒疼,去醫院做過檢查卻什麽事兒沒有。
他知道,他是想林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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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秀珍不知道怎麽的又抽風,兩句話過了沒一會兒她就将手上那相框摔在了地上,陳柏屹丢掉手裏的東西跑過去将相框撿起來,框面是玻璃的,裂了。
幾道裂痕把兩個少年臉上的笑容割開了。
陳柏屹吼,“你有病是不是!發什麽神經!”
楊秀珍也吼,“陳柏屹你才有病,你招惹我們家林汌,他折騰得只剩半條命了才跟你過上了幾天舒坦日子,你呢!你幹了什麽!你還有臉擱這兒裝深情!你要是真的愛他你會結婚嗎!是你不要他的!”
到底是病體殘軀,楊秀珍的聲音吼得有氣無力,只有那眼神滲人,她帶着憤怒的哭腔繼續說,“是你不要林汌的,是你把他最後半條命也折騰沒了。”
最後她的聲音又低了下來,“當年他爸就該打死你。”
陳柏屹看着手上的相框,他的手自那碎玻璃上撫過,呵了一聲。
那時的楊秀珍不像現在這般,她是老師,待人溫和,而林國田是個老實憨厚的男人,林汌和年級第一的陳柏屹玩在一起他們都很開心。
她那時候常常跟林汌說,你要多跟柏屹學習,人家期期年級第一,又懂事。
林汌還真的成績越來越好,每期都進步,兩口子都覺得這是近朱者赤,更加喜歡兩個好孩子玩在一起。
他們知道陳柏屹的家境,更生憐憫,後來幾乎把陳柏屹當親兒子一般,寒暑假陳柏屹大多數時間都是在林汌家度過的。
陳柏屹除了受過一次全校皆知的處分外,再無任何“劣跡”。
他成績拔尖身板也寬大,日常又是冷臉寡淡,無人敢惹,但林汌卻不同,林汌那時候個子小,性格也柔,有一回因為一點小事被幾個高年級的堵在廁所裏,回到教室的時候臉上和手臂上都是傷。
誰也沒想到陳柏屹會發那麽大的瘋,當天全校都聽到了救護車的警笛聲。
學校處理那事的那段時間,楊秀珍就真像是陳柏屹的親媽一樣,她東奔西走竭盡全力配合争取,好幾次抹着淚握着陳柏屹的手說,“你個傻孩子,你虎啊。”
陳柏屹也不說話。
可自那事之後,再也無人敢惹林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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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秀珍說的當年,是說的高中畢業的那年暑假。
結束了緊張的高考,少年們終于松了一口氣開始憧憬未來,假期陳柏屹多數時間依舊是在林汌家。林國田在外打工,楊秀珍每天出去在一家培訓機構教課,早出晚歸,兩個少年就自己在家裏。
有一天楊秀珍回來得早了,才發現原來這兩個孩子的友情并非她心中所想。
她推開林汌卧室門的一瞬間如遭雷擊。
林國田當天就趕了回來,這個憨厚的男人第一次暴跳如雷,林汌被他打得在地上跪都跪不穩,可林汌就是不認錯,不松口。
楊秀珍破口大罵也嚎啕大哭。
陳柏屹護着林汌擋那一下又一下的重擊,整個房子裏雞飛狗跳,一片狼藉。
一輩子思想保守的人被沖昏了理智,氣急了下手也沒了輕重,最後是以大家都精疲力竭才結束那場混亂。
陳柏屹帶着一身的傷離開了。
楊秀珍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性格柔和的兒子在這件事會這麽犟,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鎖也鎖了,可林汌似乎要一條道走到黑,他始終不肯認錯。
楊秀珍以淚洗面,她一定要把心口的這根刺拔掉。
後來她又找到陳柏屹的媽媽,瞎了眼的婦人在劈頭蓋臉的謾罵中流下渾濁的淚水,楊秀珍以往的那點憐憫那一刻都化為灰燼,她像個潑婦一般扯着嗓子罵得極為難聽,直到周邊看熱鬧的鄰居越聚越多。
陳柏屹永遠記得那一天的傍晚,他第一次知道一個人是可以哭到暈厥的。
他白天不在家,等他回來的時候只有他媽一個人攤在地上哭,哭得連喘一口氣都困難,陳柏屹隐約明白了什麽。
他媽媽在暈過去之前,近乎哀求地說了一句話。
“柏屹啊,別再去找小汌那孩子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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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柏屹沒去約定好的大學,他換了一所城市。
他跟所有人都沒有聯系,甚至連着兩年也沒有回去過,他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般。大三那年的時候,林汌還是找到了他。
那天的重逢,天空灰蒙蒙的,并不澄明。
他走出圖書館,看見林汌就站在門口的前坪,他頓住了步子,那一刻呼吸好像都停了,他不敢置信那個人是林汌,那樣瘦。
他在震驚中辨認,又在激蕩中克制。
陰了半日的天空終于下起了雨,還是突如其來的暴雨。
林汌站在雨裏看着他。
陳柏屹沖過去拉着林汌回到走廊,雨很急,周圍都是雨水噼裏啪啦砸下的聲音,站定後他松開了手。
雨停後陳柏屹帶着林汌在學校散步,帶他轉了每一個角落,兩人沒有敘舊,也沒有說其他,就那麽走着,雨後的林蔭道有一種淡淡的泥土清香。晚上他帶林汌吃飯,菜上齊,都是林汌愛吃的。
他依舊記得林汌的口味。
兩人吃的很安靜,也很慢。
林汌微微笑着,說,很久沒吃過這麽多飯了。
陳柏屹不太懂這句話,明明林汌只吃了小半碗。
吃完飯陳柏屹将林汌送到酒店房間後準備離開,在他打開門邁出去的前一秒林汌突然沖上來自背後抱住他,一句話不說,只是哭。
兩人就那麽站在那裏,最後陳柏屹輕輕嘆了口氣松開了門把手。
他說,小汌,別哭了。
晚上林汌脫了外套陳柏屹才更直觀的感受到林汌真的瘦得不像話了。
陳柏屹心裏疼得不行,“怎麽瘦成這樣。”
林汌卻不甚在意,笑着說,屹哥,我過段時間又來看你好不好。
那樣好看的笑,陳柏屹快三年沒看到過了,他繃的那根線突然就斷了,他一把将人用力的抱在懷裏。
那一晚,兩人幹淨得只有那麽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