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完整的碎骸
完整的碎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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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柏屹結婚後那套公寓他就再沒進去過,因為林汌說過他要這愛永遠清清白白。
他說,“屹哥,你可以選擇你體面完整的人生,我不怨,但我們之間就不能再說愛了,一丁點兒都不能,我只會是你的朋友,只是這樣了。”
林汌真的就成了他的一個普通朋友。
甚至沒有故意的疏離,沒有與往日的刻意切割,沒有任何拖泥帶水就那麽幹淨利落的轉換成了一個普通朋友。
日常的信息會回,有事的電話會接,偶爾也願意出去吃個便飯。
但所有的表現都輕輕淺淺,就像從始至終他們真的只是兩個平常的朋友。
陳柏屹經常深夜的時候把車停在林汌的樓下,在車裏一座就是一整夜。
窗口的燈只要還亮着,林汌只要還在這裏,他覺得一切都會好的,哪怕只能這麽遠遠地看着。夠了,也夠了。
有些人只要存在着,就是意義。
他将所有的心力用在公司,片刻不停,否則他會止不住的想念林汌。
他想,兩年之後一定要給林汌最好的生活,林汌值得最好的。
可是,林汌沒等到兩年。
陳柏屹以為來日方長,卻不曾想世事最是無常。
人生最大的錯誤,就是認為自己有時間。他忘了,忘了這世上有撫不平的傷痛,補不回的虧欠,填不滿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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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了,生命本就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也忘了,林汌本來就有重度抑郁啊,他該怎麽一個人熬過那些無望的日子。
林汌自殺了,在一個秋日的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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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柏屹很長時間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就只差了那麽一點點。
明明一切就要圓滿了。
明明只差一點點。
因為公司經營的問題陳柏屹進去了兩個月,那兩個月剛好也讓他在混亂如麻中靜下來,他後知後覺何敏的預産期不對,也後知後覺那些世俗的包袱不過是自己的枷鎖。
那些懸而未決的事情他終于下定決心。
出來後他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處理好離婚相關的事情,在他以為一切都要雲開月明的時候,林汌卻自殺了。
陳柏屹在自己的世界裏規劃着,忙碌着。
他以為林汌永遠會好好的在那裏,在那裏存在着。
或許是長久的精神疾病折磨,或許是陳柏屹結婚的當頭一擊,或許是那兩個月替陳柏屹照顧妻兒的強烈催化,又或許是某些陳柏屹不知道的日日夜夜。
只有林汌自己知道。
可即便這樣,林汌還是善良的。
他給陳柏屹留了一封手寫信,話語很少,卻字字溫柔。
他讓陳柏屹好好生活,他說,不要難過。
他說我只是病了,只是真的熬不下去了。
他說我真的有想陪你過完這一生的,戀人也好朋友也罷,我都是願意的。
他說,真的抱歉,失約了。
落筆最後一句他寫,屹哥,我媽就托付給你了。
他從沒懷疑過陳柏屹對他的愛,也從沒質疑過他在陳柏屹心中的分量,他知道他的存在對陳柏屹有多重要。
哪怕自己要死了,也要給陳柏屹好好生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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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汌啊林汌。
曾經在病魇裏無人救他,他卻總想拉着陳柏屹走向光明,走向誰都看不見卻期待的未來。
陳柏屹撫着那碑,嘴角扯了扯,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那一回的一封信,陳柏屹聽了林汌的話。
而這場夢裏最後林汌又對他說,屹哥,你要好好生活,向前走。
夢裏的林汌似乎是怕陳柏屹不再聽話,一遍一遍地說,直到陳柏屹應下。
“我再試試。”
陳柏屹對照片上的人說,“小汌,我再試一次,好好生活。”
後來陳柏屹一個人去了稻城亞丁,照着以前林汌規劃的路線。
三月的陽光傾灑神山的山峰,春日的殘雪在陽光的照射下慢慢消融,溪流穿過草甸,向着遠方流去。
雲如紗幔,風也溫柔。
他在海子邊大聲叫着林汌的名字,然後掩面哭泣。
他回到那套公寓裏,按以前林汌的習慣生活着,每一周買一束花插入瓶中擺在餐桌上,每天給小區的流浪貓喂食,陽光好的時候在陽臺上看書...
他做飯做兩人份,在餐桌對面再擺一副碗筷。
他一個人生活着,也幻想着和林汌生活着。
他一步都不願意踏出這個公寓,慢慢的他發現自己開始意識混沌,開始吃不下任何東西,常常頭疼得大半天起不了床。
他卻莫名地高興了一些,這是不是就是以前林汌生病的感覺。
陳柏屹沉溺在那樣的折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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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時候,陳柏屹已經形銷骨立。
何敏來看過他幾回,都被他不冷不淡的拒之門外,有一回是直接叫人撬了門進去,陳柏屹手臂流着血躺在客廳的地毯上,旁邊是大大小小的酒瓶。
何敏一邊幫他包紮一邊罵,陳柏屹你他媽是不是個男人,你看看你現在這幅樣子,你就這麽自甘堕落一輩子嗎?林汌也不會想看到你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林汌,陳柏屹很久連夢都夢不到了。
他将何敏猛地一把推開,“你有什麽資格提林汌啊!”
因怒氣放大的瞳孔在他吼完的下一秒又慢慢收縮,他的眼神飛快地又黯淡了下來,誰又有資格呢?
他自己也沒資格。
沒資格在這裏緬懷,沒資格在這裏愧疚。
他對何敏說,你走吧,這點傷口我死不了。
他花了兩天時間親手将公寓的角角落落都打掃幹淨,又将自己從頭到腳收拾了一遍,刮了胡子,吹了頭發,穿戴整齊。
林汌一向愛幹淨,他不能邋裏邋遢的去見他。
開車回去的那天陳柏屹穿了那件和林汌一起買的大衣,瘦是瘦了些,好在他骨架寬大,撐得起,穿着依舊好看。
這是唯一的一次他來到林汌的墳前不那麽悲傷。
陳柏屹靠在墓碑邊,笑容很好看。
他說,小汌,我聽了你的話,我真的試過了,試過了好好生活,但是啊小汌,抱歉,我也要失約了。
他說,秋天就是好啊,風也和煦,你在秋天離開,我在秋天來找你好不好。
說話間他在手腕上輕輕劃了一道,殷紅的血流出來。
他看也不看繼續說話,過那麽一會兒在血小板凝結前又再劃一次,他的手搭在腿上,透過黑色的褲子地上暗紅了一片。
陳柏屹撥通了何敏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