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鬼将軍
鬼将軍
是蕭照影的聲音。
他來了。
所有的不安與惶恐在這一刻蕩然無存，疾風掠過耳畔，我聽到男人悶哼了一聲，緊接着被他扔出去。
這下真成斷了線的紙鳶。
谷底的冷風在耳邊簌簌，吹得柔軟的婚服獵獵作響，打在身上像被刀子割了一樣疼。
我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在對方的保護下穩穩落地。
“對不起，我來晚了。”蕭照影伸手輕觸我的喉間，眼中盡是心疼與自責。
我嗆咳一聲，緩過來後告訴他：“邪祟……是陰靈，他很強，你要小心。”
“好，我定不會讓娘子擔心。”
我一口濁氣卡在喉嚨：“你！”
又來，都什麽時候了！
他得逞笑了笑，松開我朝男人走去。
我氣得開始咳起來，喉嚨泛着鈍痛，擡手摸了一下，痛得冷抽一口氣，這掐痕不知要多久才能消下去。
蕭照影很厲害，陰靈也很厲害，就是不知道他和陰靈誰更厲害。
方才受了暗算，男人顯然動怒了，提劍就朝蕭照影攻來，後者也不怯戰，祭出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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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狀我想提醒蕭照影法器不管用，一轉眼就看到陰靈被法器灼傷。
我瞠目結舌，難道不是法器不靈，是我道行不夠？
我頓覺受挫。
高手過招招招致命，不留餘地，山谷在兩人的打鬥下搖搖欲墜，不少碎石從谷頂滾落，嘭地一下在地面砸出一個個大坑。
我心驚膽戰小心躲避，不經意間一瞥，恰好看到蕭照影挨了陰靈一個鬼印，飛出老遠後噴出一大口鮮血。
“蕭照影！”
我一顆心跌落谷底，連滾帶爬來到他身邊小心地扶起他，手忙腳亂擦去他嘴角的血跡：“你怎麽樣？”
“咳！我沒事。”
我急道：“你都吐血了還沒事！”
“你擔心我？”他眼含笑意問我。
我都快急哭了：“廢話！我能不擔心嗎？”
“能惹娘子憐惜，我受點傷沒什麽大礙。”
我一噎，更加生氣：“你還有臉說笑！都什麽時候了！”
“乖，不逗你了。”他拍了拍我的手安撫，站起身把我護在身後，正色道，“這個陰靈确實很強，連我都不是對手。”
說話間，陰靈已經來到我們跟前，渾身冒着一股子殺意，陰鸷的眼神像刀子落在我們身上：“你們很聰明，竟然想到假成婚引我現身，不過以你們的實力，也不過是以卵擊石罷了。”
蕭照影嗤笑：“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今日我不一定能完好無損地離開，但你，一定活不了。”
“猖狂！”男人被激怒，又一次沖上來。
蕭照影推開我，獨自迎了上去。
一人一鬼打得不可開交，難舍難分，我想上前幫忙，不等靠近就被淩風逼退，只能在一旁幹着急。
打了半天，蕭照影漸漸落了下風，被男人一道鬼印打成重傷，口中不斷湧出鮮血，身子輕晃，只能用劍撐着地才勉強沒有倒下。
“蕭照影！”
“別過來！”他厲聲喝止我。
我被吓了一跳，挪動着腳步想要過去：“你身上到處都是傷……”
“我沒事。”他的語氣緩和下來，“你就站在那裏別動。”
“我不……”
“真是感人吶……”陰靈提劍走過來，戾氣沖天，劍上的鮮血順着劍鋒滑下，滴落在地面。
“別擔心，我馬上就送你們一塊下地獄。”
“你做夢！”蕭照影咬牙切齒說完，強撐着站起來。
男人冷笑着舉起劍：“還要垂死掙紮麽？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蕭照影！
我怒上心頭，情急之下變回原形朝男人撲過去，在他臉上一頓亂抓，随後趁其不備對着胳膊一口咬下。
“找死！”他吃痛一把将我甩出。
我重重摔在山壁上，全身的骨頭仿佛都碎了，腦子也摔得暈乎乎的，掉落地面時變回人身嘔出一口血來。
好痛……
我掙紮着想要爬起來，可是渾身痛得一點力氣也沒有。
擡起頭，看到男人把劍朝我扔了過來。
這下真的要完了。
我絕望地想。
噗嗤——
長劍刺穿身體，蕭照影高大的身軀擋在我身前。
我傻傻看着他，張着嘴巴嗫嚅半天，只說出一個：“蕭……”
長劍被男人用術法收了回去，蕭照影脫力靠在我身上，輕喘着氣：“好險，差點就趕不上了。”
我顫着手去抱他，卻摸到一手的黏膩。
“蕭照影……”我吓得哭出聲來。
好多血。
“哭什麽？我還沒死。”他靠着我的肩膀，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去邺江城，找師父。”
“什麽？”他聲音太虛弱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快走！”他突然大吼，一把将我推向谷口。
“你們誰都跑不掉！”男人冷冷開口。
“你可以試試。”蕭照影擋住他，扔掉手裏的劍，手腕翻動快速掐訣結印。
看清他手上的動作，我臉色大變。
這個手勢我在書上見過，歸宗陣！
有死無傷，是将捉妖師和妖邪困于陣中同歸于盡的陣法，因其太過霸道，所以不到走投無路的關頭捉妖師是不會使出這一招。
我大叫着撲過去，被陣法擋在外面，只能不斷捶打着結界：“蕭照影你不能用這個！你會死的！”
“停下！”我幾近崩潰大吼，“你給我停下！”
“蕭照影！”
他終于肯回頭看我。
我哭着哀求：“你別用這個，我們一起去找師父！”
他給我一個安心的笑容：“別擔心，我死不了，只是用這個陣法困住陰靈，不讓他跑出去作亂而已。”
“我不信！你總是騙我！你就是個大騙子！”
“驚鴻。”他說，“我在城主府和你說的話，是認真的。”
“什、什麽話？”
“假戲真做。”
我愣住，仔細回憶在城主的時候，他同我說了什麽。
“你再不趕緊去找師父，我就真的堅持不住了。”他又換回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催促我。
我知道他只是不想讓我擔心，我們相處這麽久，一起生活，降妖除魔，經歷了那麽多事，我怎麽能夠抛下他不管？
可我更清楚，我要是留下什麽都不做，蕭照影真的會死。
我咬咬牙，下定決心說：“你要是死了，我就回狐族做太子妃！”
扔下這句話，我頭也不回跑出山谷，用着蹩腳的禦風術直奔邺江城。
蕭照影，你可一定要等我回來！
我一路禦風不敢停歇，生怕耽擱了時間害蕭照影性命，接連趕了一天一夜，精疲力竭妖力用盡，從樹上一頭栽下來。
我顧不上身上的摔傷一骨碌爬起來，走了一步再次倒下去，後知後覺腿上傳來的劇痛。
恐慌湧上心頭，我哇地一聲哭出來，倒不是害怕，只是覺得自己太笨，什麽都做不好，搬救兵這麽簡單的事都搞砸了。
在族中也不好好學術法，連醫治自己的腿都治不了。
“驚鴻？”
見鬼了，我居然聽到了太子的聲音。
我不管不顧繼續哭。
“你怎麽了？”
一個人影當頭落下來。
我止住哭聲，擡頭，看到來人眼淚凝在臉上都忘了擦。
“你怎麽會傷成這個樣子？龍……蕭照影呢？”太子在我跟前蹲下，拿出手帕替我擦去臉上的眼淚和污血。
他的眼神暗了暗：“蕭照影欺負你了是不是？”
“不、不是。”
我把事情經過告訴他，他安靜聽我說完，只關心道：“你腿摔斷了？”
我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這是重點嗎？
他一臉心疼地替我查看傷勢，安慰說：“只是骨頭斷了，你別怕，我給你醫治。”
他凝出一道妖力緩緩輸入我腿上，只是一眨眼，我的腿就好了，他還順帶幫我治了身上的其它傷。
好厲害啊。
“這裏離邺江城有不少路程，遠水救不了近火。”太子小心地将我扶起來，“我陪你去救人。”
“那個陰靈很厲害的。”
不是我不相信狐太子，只是比起他，我認為外祖父更厲害，不然也不會讓妖一聽到他的名號就吓得躲起來。
雖然太子的名號也很響亮，不過那多半是因為他的太子身份。
太子忍俊不禁：“你別看我只有幾十年的道行，怎麽說我也是未來一統狐族的王，在修煉一事上自然要比尋常狐妖上心得多，放心，對付一個陰靈不算什麽難事。”
“真的？”我不太敢相信。
他繼續笑着說：“我還能騙你不成？你仔細想想，自你我認識以來我從未騙過你什麽。”
我想了想，說：“你确實沒有騙過我，可你有強迫我嫁給你。”
要不是他，我至于那麽早就離開銀狐族嗎？
“以後……我不會再強迫你。”
我驚詫看着他，腦中蹦出一個念頭：龍王真的顯靈了？
那我下次可不可以許願，讓他不要再針對我們銀狐族？
算了，還是先讓他保佑蕭照影平安好了。
蕭照影，你一定要等我。
有太子在，我們只用了半柱香不到的時間就返回山谷，裏面比我走之前還要陰暗，彌漫着一片濃濃大霧，都快看不清路了。
太子施法驅散濃霧，視線才清明起來，山谷裏空蕩蕩，哪裏還有陰靈和蕭照影的身影。
我一顆心慢慢沉下去，避開地上的落石往前走，一邊喊着：“蕭照影？”
山谷裏不斷傳來回響，就是沒有蕭照影的回應。
想到歸宗陣的厲害，我只感到絕望，不死心地繼續喊：“蕭照影？”
過了半天，仍是沒有回應。
“騙子！”
我擡手擦去眼角的濕意，越想越氣，于是又憤憤怒斥了一句：“大騙子！”
狐太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無比肯定地說：“你別太擔心，他會沒事的。”
我并沒有被安慰到，他不知道歸宗陣的厲害，根本不明白蕭照影的處境有多危險。
歸宗陣出，見亡即收。
現在歸宗陣和他們都不見了，我不能不往最壞的可能想，要是蕭照影真的死了怎麽了？
這個念頭冒出來把我吓了一跳。
我不想讓他死。
“蕭照影。”
我繼續喊他：“蕭照影。”
“蕭照影……”
“你在哪裏？”我跌跌撞撞往前走，腳步逐漸加快，好幾次差點被落石絆倒，“你說句話啊！”
太子拉住我：“驚鴻，你別急，先聽我……”
我甩開他：“我怎麽能不急？蕭照影要是死了我怎麽辦？”
他震驚看着我：“你……你這般在乎他，莫不是對他動了真情？”
“什麽真情不真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蕭照影不能死！”
一聲微弱的呼吸忽然傳進耳裏，我屏息凝神，四下環顧尋找聲音的來源，終于在陰暗的角落看到一個癱坐着的人影。
即使看不清面容，我也知道那就是他。
“蕭照影！”
我連忙跑過去，在離他有兩步遠的地方站定。
是他。
真的是他。
我快步上前蹲下來将他攬入懷裏，輕探着他的鼻息。
很微弱，幾乎快要察覺不到。
衣裳被他的血污了一大片，我并不在意，只是想着他要是真的出事了該怎麽辦？
短短的瞬間，我想起這段時間的相處，心裏越發地難受起來，一揪一揪的疼，比腿斷了還疼。
“蕭照影，你醒醒……”我緊緊抱着他，“你不許有事，我們兩個一起出來，也要一起回去，不然外祖父不會放過我的。”
“一個陰靈竟會把他傷得如此嚴重，這不應該，他不是……”狐太子也被眼前的一幕驚到，欲言又止，看起來像在隐瞞什麽。
我沒有那個心思去深究，焦急問他：“你有沒有辦法治好他？”
狐太子面露難色道：“有倒是有……”
聽了這話，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催他：“你說，只要能救蕭照影讓我做什麽都行！”
“你真的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太子目光如炬看着我，“哪怕是嫁給我，你也願意嗎？”
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願！只要你救他，我乖乖跟你回狐宮！”
太子凝眸看了我半晌，無可奈何嘆了一口氣：“我說過不會強迫你，就不會強迫你，不論是以何種方式。”
我以為他不願意救，想再說些什麽，他又開口說話了：“你先出去等着。”
“你……”
“我會救他。”
我沉默盯着他須臾，道了一句多謝後去山谷外面候着。
一直等到天黑，太子才從裏面出來，我目光越過他看見後面的人，頓時喜上眉梢。
“蕭照影！”我撲過去緊緊抱住他。
“這才一天沒見，你怎麽又重了？”他順勢抱起我颠了颠，摸着我的發頂說，“讓你去找師父，你把這家夥找來做什麽？”
我不好意思地松開他，瞄了太子一眼，磕磕巴巴說：“我在半路碰、碰見的，多虧有太子殿下，不然你就真的死了！對了，你怎麽從歸宗陣中活下來的？那個陰靈呢？歸宗陣那麽厲害，他肯定死了吧？”
我開口東問西問問個不停，蕭照影滿臉寵溺看着我，解釋道：“我結的不是歸宗陣，是和歸宗陣極其相似的一個陣法，不如歸宗陣那般霸道誰都要殺，後來我傷得太重實在堅持不住，才讓陰靈受傷逃了，不過他也沒讨到好處，起碼得養個兩三天才能恢複元氣。”
“能讓你這般狼狽，想來那個陰靈實力不弱。”太子插嘴道。
蕭照影看向他：“只是個有幾年道行的陰靈而已，他應該是得到了什麽機緣才變得如此厲害。”
太子若有所指道：“倘若連你都不是對手，那确實要小心了。”
蕭照影笑了笑，牽起我的手，态度與對待太子時截然不同：“那個陰靈似乎對天垣城有什麽執念，我們現在得回城主府。”
我乖巧應道：“好。”
太子要留下來幫忙，所以隐去了妖氣跟着我們回到城裏，見我們平安回來，李慎明顯松了一口氣。
蕭照影向他說了陰靈的事，聽完描述，李慎冷冷一笑：“原來是他。”
這話成功吸引了我們的好奇心，一問之下，才知李慎與那個陰靈竟是主臣。
“江起雲自幼與本城主一同長大，原是我手中的得力大将，替本城主征戰四方降服數座城池，是我最好的朋友，亦是最信任的臣子，但他辜負了本城主的信任，念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本城主遂将他派去鎮守被降服的明月城。”
李慎頓了頓，漫不經心接着往下說，語氣裏不乏痛惜之意：“後來明月城暴民發動叛亂，他在平叛中戰死，沒想到他竟然成了陰靈。”
真的是這樣嗎？
回到休息的地方，我告訴另外二人自己的看法：“我感覺怪怪的，城主可能在隐瞞什麽，真相一定不像他說的那樣。”
蕭照影牽過我的手把玩，似笑非笑看着太子，卻是問我：“你怎麽知道？”
我說：“狐貍的直覺。”
想了想，補充道：“其實也是有依據的，你們想想，江起雲平叛戰死是意外，他有什麽理由在變成陰靈後去城主府作亂？難道只是因為恨李慎貶了自己？可他被貶明明是因為犯了錯，再者，江起雲作亂也只是殺了準城主夫人，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太奇怪了。”
“是有些奇怪。”太子贊同點頭，湊過來說，“我有辦法知道他們之間的事，你想看嗎？”
“想！”
我當然想看，誰都想知道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