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誅仙劍

誅仙劍

銀狐滅族,消息傳出整個妖界為之一震。

得知此事已經是三天後,蕭照影不知是用了何種方法治好了我的雙腿,一點後遺症都沒留。

我坐在窗前發呆,他照常端着藥碗過來,到了門口站在外面躊躇不決,我知道他要說什麽,開門見山問:“銀狐族沒了對不對?”

腳步聲由遠及近,他将托盤放在桌上,過來将我摟進懷裏,沒有否認:“你還有我,還有師父,你并不是孤身一人,更不是一無所有。”

我安靜地靠在他腰上,目光移向桌上托盤裏的藥碗,其中散發出來的苦澀藥味令人作嘔。

其實也沒那麽苦,只是這幾天我一直在擔心銀狐族,心思不在這裏,所以覺得這藥難喝極了,蕭照影連哄帶騙就着蜜餞才讓我喝下。

這次我什麽都沒說,一反常态主動過去端起藥碗,在他詫異的注視下不用蜜餞一飲而盡。

并不苦,或許是真的不苦,又或是我已經感受不到比家破族亡更苦的滋味了。

蕭照影很是擔憂:“驚鴻……”

“你不用安慰什麽,我沒那麽脆弱,也沒那個空去傷心,我現在只想找出兇手,替銀狐族報仇雪恨。”

喝完藥,我起身拿出外祖父送我的法器到院子裏練習,蕭照影不放心跟上來,想要阻止我:“此事不可操之過急,來日方長,你現在養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他說的我都懂,偏偏我就像沒聽見,不管不顧繼續練習,蕭照影的聲音在我耳中轉變為一聲又一聲凄厲的喊叫,漫山遍野的熊熊烈火在眼前乍現,燒得雙眼泛疼。

在這大火中,我看見阿爹,看見族中的叔叔嬸嬸,哥哥姐姐,還有那些幼稚可愛的弟弟妹妹……

我看見他們被殘忍殺害,被大火吞噬,凄厲的慘叫在耳邊萦繞,刺得耳朵疼。

銀狐族只剩我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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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

悲痛的聲音喚回我片刻的理智,視線漸漸明朗,蕭照影緊緊握着我的手,滿臉擔心。

後知後覺感到虎口一陣刺痛,低頭看去,原來是裂開了,院子也被我毀得不成樣子。

未盡的餘火在心中複燃,我淡淡道:“放手。”

“夠了!”他抱住我,“銀狐族遭此劫難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你可以哭出來,但是我求求你,別傷害自己好不好?”

“我再說一遍,放開。”

蕭照影把我抱得更緊,咬牙切齒說:“不放!我不許你再傷害自己!”

我平靜地呼出一口濁氣:“銀狐族的位置不曾有外人知曉,你是第一個。”

抱着我的人身子僵了一僵。

“你懷疑是我将黑衣人引到銀狐族?”蕭照影松開我,改為抓住我的雙臂,漆黑的眼睛盛滿了不可置信,倒映出我冷漠的神情。

“阿爹選擇把我交給你,就是相信你,我也相信你,所以更要找出兇手。”

面無表情扒開他的手,我不顧手上的傷擡劍繼續練習,出招之狠連自己都心驚。

“既然你相信我,那就冷靜下來,等你養好身子我一定會找出兇手為你報仇。”蕭照影出手想要奪走我手裏的劍,沒能成功,還差點被我一掌打傷。

這個差點,是差在外祖父及時趕到将他拉開,自己卻生生受了我一掌悶哼了一聲,胸口隐隐滲出血跡來。

“師父!”

外祖父擡手制止蕭照影攙扶他的舉動,說道:“讓他練!”

我只是想讓蕭照影打消念頭,并沒有傷人的意思,因此這一掌并沒有多大的力道,可外祖父的樣子明顯傷得不輕,我何時變得這麽厲害了?

我收回手,猶豫着想要上前:“祖父……”

他擡手制止住我的舉動:“滅族之仇誰都難以寬心,心裏有恨就痛快發洩出來,不用藏着掩着,發洩完了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說完捂着胸口強行拉上蕭照影離開,狼藉的院子,只剩下我一人。

發洩的心思消失得無影無蹤,無盡的委屈湧上心頭,幾欲将我淹沒。

我本該可以好好地在銀狐族生活,有阿爹,有蕭照影,有族人,是黑衣人的出現把一切都毀了。

情緒一股腦兒湧上來,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我抑制不住大哭,直至一雙眼睛哭得脹痛才堪堪止住。

太陽西沉落山,夕陽西下,昏黃的餘晖讓周遭都那麽蒼茫寂寥。

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占據整個胸腔,銀狐族滅,我只有蕭照影和外祖父了。

我只有他們。

我心裏難過,他們和銀狐族沾親帶故肯定也不好受,被我冷眼相待一定很難過,我應該去向他們道歉。

如果沒有這個念頭,恐怕我一輩子也不會發現真相。

“銀狐患已經解決,當初您說不會對驚鴻下手,還望龍王信守承諾。”

書房裏傳出的聲音砸了我一個措手不及,道歉的腹稿在一瞬間散了個幹幹淨淨,我貼在門上,聽到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說:“本王不會對他下手,也不會讓他留在邺江城。”

“戲已經做得足夠真,還是說龍王要毀約?”

“我對驚鴻,并非逢場作戲。”

“荒唐!人妖尚且不可相戀,神與妖又怎麽可能會有結果?”

“陳老先生應該不希望驚鴻知曉,是你親手殺了莫知山吧?”

一句又一句,裏面的人說了多久,我就在外邊聽了多久,一直到他們有了動作才慌忙離開。

渾渾噩噩回到屋裏,耳邊不斷回響聽到的對話,憶起外祖父滲血的胸口,我隐約記得……阿爹曾經傷過兇手。

太陽徹底落下山,天氣轉涼,我一顆心也徹底涼了下去。

我如往日那般,在窗前坐了很久。

蕭照影騙了我,外祖父也騙了我。

我最親最愛的兩個人聯合起來,把我騙得團團轉,殺死我的至親族人,滅了整個銀狐族。

這就是真相。

可笑的是,即使到了最後一刻,阿爹都還在相信他們。

我忽然想起阿爹曾經的告誡,素不相識還無緣無故對我好的人要遠離,他應該再加一句“相識相知對我好的人更要遠離”才對。

月亮悄悄爬上東山,一陣又一陣的寒意爬上脊背,這個天明明沒有那麽冷,我仍覺得渾身發涼,仿佛陷入了一個巨大的冰窖,四面八方的冷氣将我包圍,深入骨髓。

人心太可怕了。

我想回家。

我不想留在這裏,也不能留在這裏,現在他們還不知道我已經得知真相,這是離開的最好時機。

他們要把戲演得真,我一旦離開必定會來尋我,銀狐族已滅,我唯一能夠投靠的人只有太子。

且不論舊情,我身屬狐族,如今更是世上最後一只銀狐,那日在狐宮太子也說了,倘若蕭照影對我不好,就讓我去找他,他一定會對我好,比蕭照影對我還要好。

總而言之,太子不會對我不管不顧。

我才沒那麽笨。

吃一塹長一智,我去了一個任何人都不會想到的地方。

月黑風高夜,妖宮的守衛将我逼到角落,退無可退。

身着錦衣銀冠的妖君從黑暗中緩步走出,風流俊逸的臉上挂着戲谑的笑容,居高臨下看着我:“好生大膽的小狐貍,竟敢把主意打到妖宮。”

他瞥了一眼我懷裏的東西,笑道:“想要誅仙劍?”

我瑟縮了一下,阿爹常教導我要行得端坐得正,不能做偷雞摸狗的事,如今我不僅幹了偷東西這種不光明磊落的事,還被主人家當場抓住,心裏一陣發虛,不敢和他對視。

下巴被人用手指擡起,妖君啧了一聲,說:“不說話莫不是個啞巴?”

“我不是啞巴。”

“那你為何不回本君的話?”

“無話可說。”

“……”妖君嘴角抽搐了一下,似是沒想到我會這般實誠。

他收回手負在身後,語氣聽起來有些失望:“想要誅仙劍大可來同本君借用,小小年紀不學好,學人家偷東西,莫知山就是這麽教你的?”

我驚愕不已:“您……認識我爹爹?”

“豈止認識。”他道,“再者,銀狐族被滅一事在人妖兩界傳得沸沸揚揚,想不認識都難,倘若本君沒猜錯,你要誅仙劍是為了報仇,如此說來,幕後之人是神族?”

我抱緊懷裏的誅仙劍,撲通跪了下來:“滅族之仇不共戴天,只要能将誅仙劍借我一用,君上讓我做什麽都行!”

“什麽都行?”他挑了挑眉,眼神露骨地上下打量我,“便是讓你委身于我,你也願意?”

我眨了眨眼睛:“什麽意思?”

他深吸一口氣,無奈地湊過來,俯下身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羞得我差點沒一巴掌扇他臉上。

“如何?”他直起身子,笑吟吟看着我。

我咬咬牙,忍着膝蓋的刺痛站起身來上前一步,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湊上去,閉眼吻上他的唇角。

我從未做過這種事,狐族善媚惑之術,但族中的姐姐們沒有教過我該怎麽去媚惑人,蕭照影更沒有教過,因此在情事上我是個實打實的毛頭小子。

到了床上坦誠相見,也只會躲在被子裏露出兩只眼睛,惹來妖君好一頓嘲笑:“狐族與生俱來媚惑人的本領,你怎麽好像一點都不沾邊?

我強忍恐懼顫巍巍地去親他:“我會學。”

酷刑般的一夜,我如願換來誅仙劍,妖君卻耍賴不讓我走:“多漂亮的一個小美人,死了怪可惜的,要不留在本君身邊算了,至于江中龍王……雖說對付起來棘手了些,但本君還是能夠幫你教訓教訓他的。”

我拒絕了他的好意:“蕭照影必須死!”

只有殺了他,才能解我心頭之恨,才能慰藉銀狐族人的亡魂,便是為此身死魂消,我也在所不惜!

只是我還沒有動作,蕭照影倒是先找上門來。

他孤身一人闖入妖宮,向妖君讨要我:“本王丢了一人,聽說人在妖宮。”

“龍王說的可是他?”

妖君坐在高座上沖我招了招手,我從暗處現身來到他身邊,他便一把将我摟入懷裏,故意扯下我的衣裳露出遍布青紫痕跡的肩膀,挑釁似的看向底下一臉震驚的蕭照影。

“本君近來撿了個小寵,惹人疼愛得緊,不知是不是龍王口中之人。”

“你……”蕭照影難以置信地看着我,對上他痛心的視線,我心顫了一下。

幾日不見,他憔悴了很多。

“驚鴻,過來。”他朝我伸出手,溫柔喊着我的名字,“過來,随我回去。”

我冷淡道:“難為你和陳盛演了那麽久的戲,看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你們哄騙,是不是很有趣?”

蕭照影面上閃過明顯的慌亂,下一刻又恢複了鎮定,耐心勸道:“我和師父很擔心你,不管發生什麽你先跟我回去,有事我們慢慢說。”

“說什麽?”我譏諷笑道,“說你們是怎麽欺騙我得到我的信任,還是你們怎麽一步步深入銀狐族,殺了我阿爹,殺了我的族人?”

我情緒抑制不住地激動起來,若不是被妖君摟着,只怕是早已沖了下去:“蕭照影,我和你究竟有什麽仇什麽怨,你要這般害我?”

蕭照影仍用那溫柔的眼神深情款款看我,低聲下氣哀求:“事出有因,你先跟我回去好嗎?”

才不。

我不會再被騙了。

“你回去告訴陳盛,讓他在邺江城等着,我會親自來取你們師徒二人的性命。”

說完話,妖君很給我面子強行送客,蕭照影身為天神,定然也不想被天庭得知他私下來妖宮,只好無奈離開。

不用再特意僞裝,我脫力靠在妖君懷裏,低着頭沉默不言。

“怎麽,舍不得?”

調侃的話從頭頂落下,我擡手摟住他的脖子親上去:“想不想做?”

媚惑之術狐族确實天賦異禀,短短幾日,妖君就徹底迷戀上我這副身子,宮裏的人說我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厭棄,他便遣散所有的小寵,把所有寵愛給我一人。

腦子有病。

得知此事我在背後罵他,他不知是什麽時候來的,從背後抱住我一頓猛親:“嗯,本君就是腦子有病,難怪江中龍王會對你動情,你這般尤物,換誰誰不迷糊?”

初嘗情事,食髓知味,我愛上了這種放縱的感覺。

半個月後,适逢邺江城城主喜得貴子,大赦全城,萬人歡慶,慶祝的煙花照亮整座城池。

煙火……真讨厭。

我當街大開殺戒,吓得百姓四散奔逃,一身的妖氣很快引來捉妖師。

一個,兩個,十個,二十個……

我冷眼看着這些道貌岸然的人,無數熟悉的法器朝我扔來,換做別的妖,早吓得六神無主。

這些法器我都學過,沒有絲毫驚慌,輕而易舉就将其破解。

捉妖師們見狀紛紛露出驚駭之色,互相對視一眼後,朝我發起群攻。

有誅仙劍在手,我并不畏懼他們,這些時日妖君又時時趁着情事往我體內渡入修為妖力,今時的我已不同往日。

但現在還不是下殺手的時候。

将所有捉妖師當街圍困,我悠閑地坐到一個茶攤上,喝起茶水來。

一點也不好喝,不如天垣城的茶。

說起來上次都忘了向李慎讨要茶葉來着。

正惋惜着,一把長劍從遠處沖我襲來,來勢兇猛,幾乎不給人反應的機會。

我迅速起身躲開這一擊,旋身在捉妖師們的身邊站定。

終于來了。

“莫驚鴻,現在回頭饒你不死!”陳盛一身明黃色妖師服,手執斬妖劍指着我,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來痛心的神色。

可笑。

他也會心痛嗎?

仇人見面,我對他再無往日的半分恭敬,冷笑诘責:“我今日的下場,就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有什麽資格來說教我?”

“驚鴻住手,別因為一時的沖動犯下大錯!”

蕭照影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我循聲歪頭看去,他一身靛色錦衣現身,依舊是那麽風華絕代,頭上多了一對龍角,讓他更顯矜貴,是真正的天人之姿。

真風光啊……

“原來不當凡人的時候,你是這樣的。”我滿意地收起誅仙劍,雙手結印,“既然來齊了,那就把命都給我留下!”

“那是……歸、歸宗陣?”

“他一個狐妖怎麽會歸宗陣!”

捉妖師們臉色大變,我淡淡道:“現在知道怕了?”

“莫驚鴻!你別逼老夫出手!”陳盛憤怒斥責,沖上來想要阻止我,“龍王,攔住他!”

蕭照影清楚歸宗陣的厲害,一個閃身和陳盛同時來到我身邊分別出手,可惜還是太晚了。

我受了陳盛一掌,生生吐出一口烏血,卻得意笑起來:“歸宗陣出,有死無傷,所有人都得死!哈哈哈哈——咳!”

又是一口血嗆咳出來,蕭照影立馬沖過來,我祭出誅仙劍指着他,生生截斷他前進的腳步:“蕭照影,臨死之前,我們兩個的賬該好好算一算了!”

“銀狐族的事,是我對不起你。”蕭照影臉上神情複雜,悔恨,自責,心痛……什麽都有。

我手上顫了一下,咬牙切齒道:“血海深仇,你一句對不起就完了嗎?不将你千刀萬剮,難消我心頭之恨!”

歸宗陣顯威還需等上片刻,只是片刻,我也要取了蕭照影的性命,他死了,我才能安心地死!

最後我到底是沒有死成,或者說,我死了,但是又活了。

陳盛捱着最後一口氣,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硬生生把歸宗陣撕開一個口子,讓同樣重傷的蕭照影将我的屍身帶出陣去。

“天底下最漂亮的珠子給你了……”

“你說過的話可要……咳咳……可要作數……”

……

冥界走了一遭,我在妖宮醒來,被金碧輝煌的宮殿晃得眼睛疼,緩了半天才得以睜開。

“千年之力,創生之源,龍王為了救活你可真是舍得。”

妖君坐在床邊對我笑:“冥界生死簿對不上賬,鬼差都找上門了。”

我啞着嗓音問:“他呢?”

“他呀……”妖君說,“回龍宮泡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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