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蕭九郎
蕭九郎
往事一幕幕恍若乍現的流星閃過,其中的真切、虛幻,讓人難以分清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視線慢慢變得清明,我看到陣法外的捉妖師們排列成了一個奇怪的隊形,口中念念有詞,在他們身後閃爍着明滅的法印,周圍接二連三出現法印将我包圍起來,看起來是要使什麽大招。
我輕蔑嗤笑,不急着有所動作,靜靜看着他們。
“去!”
法印閃着金光,伴随鋪天蓋地的壓迫感如同泰山壓頂朝我而來,剎那間天地風雲變幻,四周淩風陣陣,飛沙走石。
捉妖師們對這個大招很有信心,特別是為首的老捉妖師,篤定我逃不過這道法印,得意地沖我冷笑:“狐妖,受死吧!”
雕蟲小技。
好歹我也是受過陳盛的真傳,這些手段實在是不夠看,我鎮定地看着法印離自己越來越近,淩風激起衣袍,衣袂獵獵打在身上有點痛,幾縷發絲晃至眼前貼在臉上,我擡起誅仙劍,輕輕一揮。
劍氣蕩開,來勢洶洶的法印在一瞬間驟然碎裂,消散于天地。
“怎麽可能?他不過區區百年道行!”
捉妖師們臉色大變,個個驚駭萬分看着我,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悵然吐出一口濁氣,我勾唇淡淡一笑:“百年道行又怎樣,照樣能讓你們有來無回。”
“猖狂!”老捉妖師持劍惡狠狠瞪着我,“自古邪不勝正,我等倒要看看,你一個狐妖能嚣張到幾時!諸位同門,請師祖真君賜福下界!”
話音落下,捉妖師們像是聽到軍號的士兵,整齊劃一紛紛盤腿而坐,祭出請神符紙,念動法咒。
只見一道道金光從天而降落在他們身上,給每個人都蒙上一層金色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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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華晃眼,我擡手在面前擋了擋。
天神賜福,蕩盡世間妖邪。
這才叫大招,與捉妖師鬥了幾百年,那些家夥使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小把戲,一點也不好玩,随便動動手指他們就死了,無趣得緊。
難得遇見能讓我有危機感不掉以輕心的,陣陣不安蹿上心頭,我在這種緊張的氛圍下逐漸興奮起來。
身形一動,立馬提劍沖了上去,先下手為強。
當——
長劍被突然出現的金光結界擋下,猛烈地撞擊震得我虎口發痛,連連後退數十步方穩住身形。
我驚愕看着尚未消下去的金光,心狠狠沉了沉,居然被擋下了?
有趣,太有趣了!
為首的捉妖師猛地看向我,淩厲的眼神盯得我心頭發麻,他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一手執劍,一手作勢,翻轉結印凝出一個劍陣。
數十,成百……數不清的長劍懸浮在他們身前。
“去!”
老捉妖師一聲厲喝,其餘人跟他一同動作,一把把長劍破空而至,劍雨遮天,肅殺之氣翻湧,所過之處罡風無休,飛沙走石。
來了。
我沉眸後退一步,握緊手中的誅仙劍,劍陣來勢洶洶,又有天神賜福,不可硬碰硬。
手指輕輕撫過劍身,柄上的龍珠泛起淡淡光華,我正要結陣防禦,說時遲那時快,風過耳畔,一道黑色身影突然出現在我身前,擡手凝出一層泛着波光的屏障擋住劍雨。
我詫異片刻,很快回過神來,趁着空當催動龍珠千年之力,從勢不可擋的劍陣中硬生生撕開一個口子,身如流光沖上前去,在捉妖師不可置信的注視下,一舉取了他們性命。
“兩千零三,兩千零四,兩千零五……”
我一邊擦拭誅仙劍上的血跡,一邊數着人數,算上方才殺死的這些,我已經殺了兩千多個捉妖師了。
才兩千而已,我銀狐族何止兩千族人?
這還不夠。
陰影湊近,身旁多了一人的呼吸,我收起誅仙劍,無聊地踩弄斬落腳下的頭顱,頭也不回地問:“你來做什麽?”
“你有危險。”
平靜冷淡的聲音落入耳中,跟聲音的主人一樣,我側過頭,看着眼前比我高了半個頭的男人,玄衣銀冠,身形挺立修長,和記憶中的某個人幾乎重合。
但二者又不一樣,面前的人周身始終萦繞着一股淡漠疏離之氣,少了那個人與生俱來的矜貴與出塵氣質。
目光落到他臉上的銀箔面具,我強壓下摘掉面具的念頭,留下一句“多管閑事”就要擡腳離開。
衣袖倏地被拉住,很輕,力道幾乎讓人感受不到,我疑惑回首低頭看去,衣袖已經被松開了。
“拉我做什麽?”
沒有回應,他只是轉動眼睛上下打量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翻了個白眼說:“那些捉妖師還傷不了我。”
他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跟着我回到妖宮。
銀狐族已滅,我舉目無親唯有妖宮是可以落腳的地方,能留在這裏倒不是妖君心善所以收留無家可歸的我,他只是喜歡我的身子,目前還沒膩味,各有所需,這是一場誰都不吃虧的交易。
除了一件事,讓我有些意外。
“師侄,聽說你又出去搗亂了?”
慵懶的調子從殿外傳來,我從床上坐起身,正好看見妖君搖着扇子出現。
妖君是我的師叔。
這是我複活後才知道的事,他與阿爹師出同門,即便種類不一樣,依然情同手足,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才兄弟反目老死不相往來。
至于是什麽事……他并未明說。
“你都折騰三百多年了,還不死心吶?”
他到床頭扯了根椅子和我面對面坐下,上下打量我幾眼,眼神玩味地揚起嘴角:“這三百多年你為了逼蕭照影出來見你,在邺江城興風作浪,除了惹來捉妖師的追殺,對方的半個人影都沒瞧見,日複一日重複做同一件事,你也不覺得無聊?聽我一句勸,收手吧。”
我擡眸陰沉沉看着他,語氣說不上友善:“君上,這是我的事,蕭照影把我害成這樣,血海深仇,我絕不可能放過他。”
“我也是為了你好。”他嘆息一聲,臉上仍挂着戲谑的笑容,但語氣中多了幾分語重心長,“蕭照影是什麽人物?江中龍王,掌管天下河川的天神,就算你真的見到了他,你以為就憑你的道行,能奈何得了他?”
我冷冷一笑:“師叔怕不是忘了,蕭照影的龍珠在我手中。”
“龍珠乃神族聖物,是蕭照影的東西,你見過哪條龍被自己的龍珠傷過?”
“就算龍珠對付不了他,我還有誅仙劍傍身,誅仙斬神,不怕殺不了他。”
“誅仙劍在我手裏或許還能砍蕭照影幾下,在你手裏……”妖君噗嗤一下笑出來,“你是打算給他撓癢癢嗎?”
堵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看他笑得毫無形象,不禁想到當年。
當年,銀狐族滅,我沉浸在至親至愛背叛的悲痛中傷神頹了半月的光景,緩過來後,質問他身為妖界之主為何要對銀狐族見死不救。
他斂了神情冷冰冰回我:“你應該去問狐王,身為狐族之主,為何要對銀狐族見死不救。”
說不過他,我坐在床沿憋屈地生着悶氣。
奈何他的視線實在太過熾熱,我想不注意都難,餘光瞥見他搖了搖頭,而後起身朝我走過來:“倘若師兄知曉,定然不希望你帶着仇恨活下去。”
溫暖的大手覆上頭頂,不同于纏綿時的挑逗觸碰,溫柔、心疼、憐愛……什麽都有。
擡頭對上他清亮的眼睛,我心中沒由來漫上一層酸澀,哪怕沒有床上的那點風月事,有師叔侄這層關系在,他也是我滅族後唯一能依靠的人。
不過片刻,我就将這層酸澀壓下去,面無表情打開他的手:“如果不是為了報仇,我早已随銀狐族而去。”
愛一個人我沒有錯,禍起蕭牆我不無辜。
他呆滞了一瞬:“你這又是何必?為了報仇無所不用其極,把自己弄得要死要活慘兮兮的,說不定蕭照影早就不記得你了,妖生漫長,幹什麽一直盯着他?我對你不好嗎?”
對上暗示意味十足的視線,我別開目光:“君上的恩情,他日若有機會驚鴻定會報答。”
他深吸一口氣:“你知道我不是……算了,就算你瞧不上我,那白辰呢?堂堂一個狐族太子隔三差五往這兒跑,不知道的還以為妖宮才是他家,你別告訴我不知道他對你的心思。”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緣分這種事強求不得,現在能讓我上心的只有殺了蕭照影,至于旁的……”我暗暗握緊拳頭,輕描淡寫道,“他日後再來,勞煩君上替我處理了。”
妖君瞄了旁邊一眼:“其實不用我出面,白辰那小子也近不了你的身,你說是也不是,蕭九?”
順着他的目光瞄去,被我們無視許久的人抱着劍一動不動站在旁邊,身子挺得像入了定的青山雪松,額前垂下的兩縷發絲擋住銀箔面具兩側,使面具後冷漠的人看起來多了兩分青年人該有的意氣風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年醒來後我不信任任何人,不習慣有人跟在身邊,唯有蕭九是個例外。
彼時,我重振精神不顧妖君阻攔殺氣騰騰闖邺江龍宮,結果被蕭照影設下的結界阻擋在外連江水都入不了,氣急敗壞之際碰巧遇到被捉妖師追殺的蕭九,便将一腔怒火發洩在捉妖師身上。
我無意讓蕭九報答什麽,偏生他就跟個狗皮膏藥一樣甩也甩不掉,我也就懶得再理會,任由他跟在我身邊。
反正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他便是有所圖,也沒什麽能圖的。
當下聽到妖君的話,蕭九朝我看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妖君說這番話不是空穴來風,自從蕭九跟在我身邊起,太子便沒再有機會接觸我,頂多是面對面同我說幾句話,他對太子……似乎有種莫名的敵意。
我不想去糾結其中緣由,也懶得去糾結。
狐太子于我有情也好,無情也罷,如今我們二人身份天差地別,他最好是別再同我有糾葛。
思緒紛擾,我輕呼胸腔中的一口濁氣,把飄遠的注意力拉回來:“君上今日來找我,應該不只是閑聊吧?”
我翹着腿,雙手撐在床上微微後仰,似笑非笑看着他。
在妖宮住了幾百年,這家夥的性子我多少也有些了解,沒什麽事的話,他寧願去澆花喂魚也不會同人閑聊。
果不其然,他收起折扇在掌心一拍,吊兒郎當地沖我眨了眨眼:“還是師侄懂我。”
“什麽事?”
“近日出現了兩個厲害的捉妖師,據說是一對師兄妹,有不少大妖皆在他們手底下栽了跟頭,傳聞那對師兄妹往邺江城去了,安全起見,這段時日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妖宮,別再出去作亂殺人。”
我不在意地淡然一笑:“區區捉妖師,随手拍死的蝼蟻罷了。”
再厲害,能比龍珠的千年之力厲害?
“你當然不會怕,可是我怕啊。”妖君舉起折扇在我頭上拍了一拍,“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怎麽向師兄交代?”
我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每次我去邺江城,你都要說這種話。”
他面色嚴肅道:“這次是認真的。”
我聳聳肩,依舊毫不在意。
他恨鐵不成鋼地皺了皺眉,幹脆扭過頭去:“蕭九,這幾天好好看着他。”
“九郎可不會聽你話。”我忍不住笑起來,卻聽到了一聲淡漠的回應。
“嗯。”
妖君得意沖我揚揚嘴角:“誰說他不聽話?”
我惱怒地瞪向蕭九,惡狠狠咒罵:“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