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登徒子

登徒子

九郎一向唯我是主,從來不會忤逆我,這是第一次。

我最恨叛徒了!

不忠心的人都該死,按理我該殺了他,但他畢竟跟了我幾百年,數次救我于危難,功勞苦勞都有,若真殺了他,到顯得我忘恩負義。

只是留他在這裏又礙眼得很,惱火之下,我把他轟了出去,一連好幾日都沒有再理會他,便是去邺江城我也是偷偷溜走。

叛徒一個,才不要帶他一起。

時隔多日再回邺江城,我和捉妖師之間不死不休的恩怨依然是大街小巷津津樂道的話題,然而這次多了別的談料——兩個捉妖師。

一路走來,耳邊傳來的只言片語無一不在談論他們,說他們來邺江城之前殺了多少興風作浪的惡妖有多厲害如何如何。

日頭烈得慌,我閑來無事尋了個茶棚坐下,好巧不巧,背後一桌的客人剛好在談這事,說得繪聲繪色,簡直令人拍案叫絕,好像親眼目睹了他們的事跡一樣,把兩個捉妖師都要誇得花來。

當然不乏有人反駁:“殺的妖再多又如何?外人是怎麽說我們邺江城的你們不知道嗎?像什麽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英雄亂葬崗、仙師埋骨地,捉妖師只要進了邺江城,就沒一個活着出去的。”

其餘人跟着附和:“也不曉得咱們邺江城的那只妖精是什麽來歷,那麽多捉妖師都不是對手。”

“唉,別說了,我二姑媽家隔壁老頭的孫兒中邪要請大師來除祟,大師一聽來的是邺江城,當場就把人攆出門去。”

“噓,我聽說啊,那只妖精可是大有來頭。”

“噢?什麽來頭?”

“我也是聽家裏故去的長輩們随口一提,多是當不得真的。”

“你快說,別墨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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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可還記得咱們邺江城流傳百年的上元盛景?”

要說邺江城的八卦,那三百多年前的上元盛景絕對是經久不衰的談資,十萬煙火,三裏河燈,據說是哪位貴人為博心上美人一笑,故而設計出來的。

火樹銀花明如晝,三裏金蓮浪中流。

一場盛景讓邺江城名動天下,這事不論任何時候拿出來,都足以引人豔羨。

“我可聽說了。”那人神秘兮兮地說,“這位貴人其實是位天神,而那個美人……正是邺江城作亂的那只妖精所化!”

此話一出,周遭立時安靜下來,隐約可聞幾道粗重的呼吸聲。

我冷冷一笑,傾茶入嗓。

只聽寂靜中,響起零碎的質疑聲:“不能吧,天神和妖精……怎麽能扯到一塊兒?”

“人和妖都能跨界相戀,神和妖怎麽就不能了?”那人有理有據分析,“你們也不想想,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是斷情絕愛寂寞了不知多少年的天神。”

“此話有理,出手如此闊綽,想來那位天神定是個情種。”

嘭!

茶杯重重砸在桌面,驚壞了在座的客人。

“你這人怎麽回事?!”

背後一道聲音對我罵罵咧咧。

我握緊被震出裂紋的杯子,也不知道是遭了哪個字的刺激,一身的妖氣抑制不住外洩。

“情種?”

咬牙切齒擠出兩個字,我從杯中茶水的倒影裏看到自己泛着綠光的雙眸,充斥着滔天恨意:“天神卑鄙無恥,道貌岸然,為滿足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他們也配?”

“妖、妖怪啊——”

衆人頓時如受驚的鳥獸四散奔逃,我淡定自若從位置上站起來,起身的剎那桌上杯子啪地炸裂,周身蕩出一道逼人淩氣,眨眼就奪了周圍所有人的性命。

遍地屍骸。

踏過攔路的屍體一步一步往外走去,街上的百姓早已被我吓跑,街道空蕩,蒼涼蕭瑟。

利刃就在這時破空而至,我躲閃不及胳膊上挨了一劍,連忙吃痛退開。

“找了你好些日子,沒想到你竟自己送上門來了,我的十萬兩黃金。”

清冽的嗓音落入耳中,我瞄了一眼胳膊上的劃傷,見不算嚴重,遂擡頭目光看向來人。

青衫翩然,眉目疏朗,是個豐神俊逸的青年,腰間挂着的妖師令因他的動作晃了晃,片刻歸于平靜。

“你便是近日邺江城談得火熱的捉妖師?”我試探問。

他劍指着我輕笑:“早就聽聞邺江城受大妖侵害多年,獵賞金額高達十萬兩黃金,而今看來你也不過如此,最多一百兩。”

“趁人不備這般宵小所為,不愧是捉妖師,行事如此卑劣無恥。”我擡手輕撫流血不止的胳膊,拈了一道術法止血。

他輕飄飄一笑:“對付畜牲,就得用對付畜牲的法子。”

“找、死!”

激戰一觸即發,凝出的妖風在大街肆虐橫行,昏天暗地,我喚出誅仙率先沖上去搶占上風,與他交纏。

起初只是略微試探,對方出手比我想象的要狠厲得多,招招刁鑽毒辣,殺機重重,不過短短數招,就将局面調轉反過來占全了勢頭,将我逼得節節敗退。

交手越多,我越發現此人功力修為比以往遇見的捉妖師要深厚,要麽是天賦異禀,要麽是修煉的時間比普通人長,可這樣的修為,怎麽着也得百年以上。

面前的青年瞧着不過二十來歲,明顯不能是後者。

近來我怕不是走了大運,連着碰到一個又一個強勁的對手。

心中戰意被激出,我手上的動作也愈發認真起來,下手不再有所保留,使出了渾身解數應戰。

飛沙走石,風雲變幻,片刻鐘前還幹淨齊整的街道遍地狼籍。

激戰化出的罡風淩厲逼人,我被迫往後踉跄幾步後穩住身形,舉劍在身前輪了一圈,留下的道道殘影凝為實體,随着我一手作訣,幾十道劍影劍指對面青年,氣勢磅礴。

“萬、劍、歸、宗!”

劍影如雨,攜卷疾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向對方,密密麻麻鋪天蓋地,連帶着天地變色。

陳盛不做人事,教我的術法倒是好用,譬如這與歸宗陣同出一脈的萬劍歸宗,即便不如後者那般瘋狂要命,一旦使出這招,饒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這些年裏死在這招下的捉妖師不計其數,也算是不枉陳盛對我的悉心教導。

勝利我勢在必得,尤其是看到青年收斂了面上的輕蔑露出沉重神色,心中愈發得意。

“區區凡人,也敢與我作對。”

“确實有些本事。”青年不疾不徐舉起劍,話鋒徒然一轉,“可惜,終究是太嫩了。”

“什麽?”

“今日我就讓你瞧瞧,什麽才是真正的萬劍歸宗。”

他話音落下,長劍翻動懸于身前,雙手畫訣結印留下道道金光流痕,而後便見長劍分影,十化百千,在身後聚成一個巨大的太極八卦劍陣。

氣勢如虹,宛若壓頂泰山。

“去!”

劍陣疾飛,燦若流星,竟是生生吞噬了我的萬劍歸宗直逼我而來。

這怎麽可能!

劍陣未至,淩風已到,衣衫翩飛打在身上鈍痛連連,我忙不疊地結印防禦,在身前豎起一道氣盾。

呲——

劍陣擊碎氣盾,眼看就要穿身而過,我催動龍珠千年之力強行破陣而出,瞬時山崩地裂,周圍屋宇坍塌,飛塵彌漫在整條大街。

待煙塵散去,視線變得清明,對方清俊的面容有片刻的驚愕,以及說不出來的古怪:“我倒是小瞧了你。”

我低頭瞄了一眼鮮血淋漓的左肩,真正的萬劍歸宗麽?

竟然比我想得要強悍得多,我目光幽深看向對面的青年,根本不像個二十多歲的捉妖師。

如今我有傷在身不是他的對手,要是他再來一次萬劍歸宗,指不定今日真要交代在這兒。

眼珠子轉了轉,我揮出一道劍氣轉移他注意力,旋即趁機施展術法躍上沒有倒塌的房頂,幾個縱躍逃離。

“想跑?”

他冷笑一聲,飛身追了上來。

廢話,不跑留下等死嗎?

我一邊腹诽,一邊專挑那些偏僻的道兒逃,被捉妖師喊打喊殺這麽久,邺江城哪條道兒通往哪裏,哪裏是死路,哪裏容易藏身,我閉着眼睛都能走,比那個男人熟悉不知多少倍,就不信甩不掉他。

到了一處斷巷時,周圍的房子十分稀少,要躍上對面的屋頂得費不少氣力,要是換做以前的我飛來飛去易如反掌,但今時不同往日……

肩上的疼痛不減反增,我抽空用餘光瞄了一眼,竟是泛起了黑,這是中毒的跡象。

居然在劍上下毒,卑鄙無恥的家夥!

低聲咒罵一句,我躍上另一個屋頂,後面跟着要人命的狗皮膏藥壓根沒有時間療傷,若非我意志力堅定,早就疼死在半路上,咬牙堅持了這麽久,已經是我的極限。

前面的橫溝……躍不過去也得躍。

前路已盡,我續足氣力從瓦頂飛身,只差一點就能平安落地,只差一點……

“狐妖,我看你還往哪裏逃!”

冷冰冰的聲音在身後傳來,緊接着便是背脊一陣刺痛,疼痛如同電流蔓延至全身每一個角落。

我從半空跌落,落盡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

銀箔面具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發光,晃了我一下。

“……你怎麽來了?”

九郎一手托着我的腰,一手朝男人扔出道淩風轉移他注意力,閃身帶着我迅速離開。

一直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才将我放下。

荒僻無人的廢棄小巷陰暗潮濕,四周長了不少青苔,陣陣冷風吹來,吹得人背脊發涼。

九郎二話不說扯開我的衣裳,想要看看我肩上的傷,被我一把推開:“滾!”

他不依不饒繼續貼上來,繼續扯我衣裳,我力氣不如他,受了傷力氣更不如他,稍微動一下就疼得渾身發軟,根本反抗不了。

“蕭九!”

我很少直呼九郎的名字,他姓什麽不好偏偏姓蕭,而我最讨厭這個姓,所以從來不叫他的名字,除非是在特別生氣的時候。

現在我就特別生氣。

但他像沒聽到一樣,繼續扯我衣裳,我幹脆裝死閉上眼睛,随他去了,須臾,肩膀一涼。

“有毒。”他的聲音冷冷的,隐約夾雜着些許難以聽出的怒意。

“知道。”我強撐虛弱睜開眼。

他看向我受傷的手臂,血已經被止住,方才沒有注意,現在一看,其泛黑程度比肩膀要深得多。

他目光幽深盯着我肩上開始泛黑的傷口,忽然低頭埋首。

我下意識抓住他的雙臂,怔愣了片刻,後知後覺傷口處傳來的溫熱,人都傻了。

指尖緊攥,隔着布料能清晰感受到他精壯結實的手臂,腳底一股熱流直沖天靈蓋,讓我崩斷的思緒回籠。

“你在做什麽?”

我使勁推他,推不動。

“九郎!”

還是推不動。

我生氣了,掄起拳頭捶打他雙肩:“放開我,混蛋!”

“好你個登徒子!”

一聲清淩淩的怒罵同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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