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山派

天山派

人無聊的時候,往往會想辦法消磨時間讓自己不無聊,在人妖兩界游蕩三百多年,除了殺人,剩下的時間我都在蹉跎歲月。

蹉跎歲月的方法有很多,瓦舍勾欄,飲酒聽書,只要你夠無聊,什麽都做得出來,而我選擇了最無聊的一種方法——聽妖君說故事。

妖君活了上千歲,見識過大大小小的世面,看過無數風景,仍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與衆不同,可見他本身就是一個不無聊的人,所以才能把日子過得不無聊,那麽他說的故事一定也不無聊。

妖君卻不認同我看待問題的思維,他覺得我們應該透過表面現象看事物的本質:“如果你來當這個妖君,你也會發現生活多姿多彩。”

一家之主不好當,一界之主更不好當,說到底,都是妖君這個身份讓他的生活不無聊。

今日雞飛狗跳,明日龍争虎鬥,誰和誰掐起來了,誰又和誰盟約破裂,誰家的蛋被換了,誰的窩被水淹了……動物世界的雞毛蒜皮遠比凡間要精彩。

每每與我說起這些族群間的八卦,妖君都要細細分析一番其中的道理,譬如鹬蚌相争,就告訴我們內部不要鬧矛盾,以免兩敗俱傷被人趁虛而入。

有次他處理黑熊族和白熊族的聯合造反,用的就是這招,據說內部掐得可激烈了,他要是去晚一點,只怕會上演一場黑白熊族大滅絕。

現在我也這麽幹,豔陽天陪陳情在院子裏習劍,捉妖師們找上門來時,明筠還幸災樂禍笑我:“莫驚鴻,今日看你還往哪裏逃。”

“師兄,是你叫他們來的?”陳情不知內情,只當明筠還沒放棄找我麻煩,收起劍整個身子橫在我面前戒備地盯着來勢洶洶的同行。

明筠攤了攤手,擺明要置身事外:“這可不關我事。”

“師妹,我早就說了他是那只大妖,你瞧,同行都找上門來了。”

一聲冷哼響起,為首的捉妖師是個瘦高個,看着倒是精神,他面上已經極力保持鎮定,但那眼中透出來的不善實在讓人無法忽視,跟兩道冷箭似的落在明筠身上:“閣下可是青峰派弟子明筠?”

明筠面色變了變,不明所以道:“正是在下。”

而後便聽瘦高個冷笑一聲:“原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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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筠疑道:“兄臺此言何意?還望明示。”

那人憤慨拔出劍,指着他痛心疾首道:“你自己幹了什麽好事還要我們說嗎?身為捉妖師,卻與妖邪之輩同流合污!聯手殘殺道上同行,手段狠毒令人發指!其心可誅!實乃我輩之恥!”

“你們瞎說什麽?”

明筠未有動作,陳情就已按耐不住率先沖上前一步,厲聲反駁:“我師兄什麽時候和妖邪同流合污殘殺同行了?下山以來我們師兄妹二人一路降妖除魔衛道!何曾幹過你們口中的事?沒有證據就別亂給人按莫須有的罪名!”

“哼!證據?”瘦高個冷冷看着她,拿出一個紫色的物什扔過來,“你敢說這不是他的東西?”

“這、這是……”陳情驚詫望着啪嗒落在身前的東西,彎身拾入手中,低聲呢喃,“這不是我送給師兄的暖玉嗎?”

她猛地擡頭質問:“你們從哪得來的?”

瘦高個咬牙切齒,恨恨道:“三日前,我天山派外出降妖的弟子遭難無一生還,事後我等在現場發現了妖邪氣息和這枚玉佩,經走訪城中百姓得知,此乃青峰派弟子明筠攜帶之物,近來邺江城出現的青峰派弟子也就只有你們師兄妹們二人!”

啪嗒——

陳情手中的玉佩掉落在地上,裂成兩半。

她不可置信後退一步,扭頭看向明筠:“不可能……師兄,這不可能!”

“人證物證俱在,你們還想抵賴不成!”瘦高個橫眉豎眼,胸口一起一伏,顯然憤怒到了極致。

明筠不疾不徐走過來,一派淡定從容,仿佛發生的事與他無關,自己只是個看客。

他安撫似的拍了拍陳情的肩膀,低身重新将地上碎成兩半的玉佩撿起,寶貝似的放入手中。

“師兄……”陳情無措地看着他。

他遞給對方一個安心的眼神,轉身對另一邊氣勢駭人的瘦高個道:“這個确實是明某之物。”

瘦高個迫不及待接過話:“這麽說,你是承認我宗門弟子為你所殺了?”

“那倒不是。”明筠搖頭,“玉佩是我的東西沒錯,可人卻不是我殺的。”

他目光悠悠看向對方,輕描淡寫道:“我與你們天山派無冤無仇,為何要對你派中弟子下此毒手?”

“不是你殺的,那這玉佩你作何解釋?”瘦高個冷冷笑道,“你別告訴我們,玉佩丢了,不知道怎麽就落到了妖邪手裏。”

“倘若我說就是如此呢?”

“你當我們是傻子不成?”瘦高個聲音驟然拔高,持劍的手因為悲痛晃了一晃,義憤填膺怒斥,“同門血仇不共戴天,今日我等就要替天行道,除了你這個道派之恥!”

“諸位師弟,與我一同将這妖道拿下!”

“是!”

一呼百應,跟在瘦高個後邊的捉妖師們紛紛亮出自己的劍,拔劍的動作整齊劃一,一看就是訓練有素,他們又聽瘦高個的話,可見,瘦高個在他們當中是十分有分量的人物。

幾十把長劍唰唰唰地拔出一字排開,光看雙方人數,他們就是有威懾力的那方,一手祭出捉妖符箓,一手持着锃亮的長劍,朝我們緩緩逼來。

寡不敵衆的凝重氣氛讓我情不自禁後退一步,想到自己維持的柔弱人設,又後退一步,并裝模作樣地刷個存在感:“陳姑娘,我們該怎麽辦?”

陳情尚未來得及答話,那些人已經率先發難沖了上來,陳情回頭朝我叮囑一聲“躲好”,點地輕躍迎了上去。

“師妹當心!”明筠同樣縱身一躍沖上去,師兄妹二人的身形在刀光劍影中來回穿梭、輾轉,配合默契。

他們身手敏捷,打鬥動作行雲流水,時快時慢,讓人眼花缭亂難以看清,我只是眨個眼的功夫,他們就換了個進攻方式。

對比之下,那些捉妖師的身法根本就不夠看,幾乎是被兩師兄妹壓着打,要不是他們人多勢衆,我們早就贏了,很難想象這種三腳貓功夫也能當上捉妖師,現在捉妖師的門檻低到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進了嗎?

悲哀,太悲哀了,三百年前的時候,路上随便拎個捉妖師都能與我大戰十幾個回合,現在都是些什麽廢物,怕是剛成精的小妖都能把他們揍得哭爹喊娘。

片刻的功夫,那些捉妖師就倒了一地,一個個鬼哭狼嚎,吵得我耳朵疼。

這場架打得酣暢淋漓,陳情兩師兄妹也沒讨到什麽好處,剛才有個卑鄙小人背後偷襲,若非明筠及時發現擋下,陳情哪裏還能好端端站着。

瘦高個捉妖師見不是對手,不甘心地從地上爬起來,露出陰狠的表情:“諸位師弟,布陣!”

其他人接二連三跟着爬起來,在他身後站成一個彎彎繞繞的古怪隊形,掐訣結印,霎時間,一陣強烈的金光從他們身上爆發出來。

這是要使大招了,天山派的名號我聽過,與青峰派同樣是個大名鼎鼎的宗門,據傳二者實力相當,難分上下,也不知道他們即将使出的大招陳情兩師兄妹能不能頂得住。

我憂心忡忡走上前,幫陳情攙扶受傷的師兄,一向敵視我的明筠難得沒有推開我,或是給我使臉色,可能他也的意識到現在針對我沒有什麽意義,只好順從地接受我不懷好意的好意。

但是從他略顯僵硬的反應還是能感受到他的嫌棄,我問:“陳姑娘,怎麽辦?”

陳情姣好的面容有些不正常的潮紅,應當是打架累着的緣故,只見她秀眉皺了皺,将明筠推進我懷裏,獨自一人拿着劍站在我們身前,清瘦的身形在這一刻顯得無比高大:“驚鴻,你帶師兄先走,我來斷後。”

“不可!”明筠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口,“他們那麽多人,你如何能是對手?”

“師兄,沒時間了,再不走我們都得交代在這裏!”陳情頭也不回催促,“驚鴻,快走!”

“師妹!”

“陳姑娘……”

“快走!”陳情失去耐心,發出一聲低沉的怒吼。

“哈哈哈哈!你以為你們能逃得了嗎?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諸位師弟,結陣——”瘦高個陰恻恻看着我們,眼神好像在看垂死掙紮的蝼蟻。

我看着陳情的背影,她的身影在眼前逐漸模糊,淡去,變成了另一個偉岸的身姿……

“老子不是傳信讓你走嗎?還回來幹什麽!”

“給老子滾!蕭照影!把這個混小子帶走!”

烈火炸裂的噼啪聲一遍遍回蕩在耳邊,刺痛驀然襲來,宛若一根燒得通紅狠狠插入頭頂,在腦中滋滋作響。

好疼……

心口一陣一陣的堵,似乎有什麽東西要沖出來,卻被無形的力量禁锢在胸腔,只能在裏面橫沖直撞。

“你怎麽了?”

清冽的聲音如淙淙流水春水淌入心中,化去所有的痛苦難受,眼前的火海鮮血退去,我對上一雙充滿好奇的眼眸。

本該關心自己師妹的明筠,居然會抽空來關注我?

難得。

餘痛未消,我捂着心口閉眼深吸一口氣,緩了緩,道:“沒事。”

只是觸景生情,想起一些往事罷了。

不重要。

又或者,沒意義。

最後看了陳情一眼,她已經沖上去,勢單力薄,小小的一個身影獨自對抗那些捉妖師結出來的法陣。

明明只是個姑娘,卻有敢于面對一切不畏危險的勇氣,看嘛,誰說女子不如男?

明筠想要上去幫忙,奈何傷得不輕又被我死死拽着,只能用威脅的眼神瞪着我:“你放開!”

“不放!陳姑娘叫我帶你走!”我依然牢牢抓着他的胳膊,這種情況要是繼續裝柔弱,鐵定是不能安然無恙離開的,暗暗施了法,我強行扶着他從後門離開。

院子後門有條小巷,出了小巷後的大街直通城門,一路走來到處都是天山派捉妖師,眼下是不能繼續留在城內了,唯有離開邺江城方有一線生機。

給陳情留了個标記,我帶着明筠出城來到一個建在山林,荒廢好多年的龍王廟。

破敗不堪,四處漏風,就連龍王神像都殘損了好些地方,整座廟宇仿佛下一刻就會坍塌。

沒有人知道這座廟是什麽時候建的,有人說是邺江城建城之初就已經有了,也有人說是幾百年前建的,幾十年前建的。

說法不一,到底是什麽時候建的,恐怕只有龍王本人才能知曉。

将明筠攙扶到一堆稻草上坐下,他自是不願,被我強行摁着才不得不坐下去,見我有要松開他的架勢,他想要趁機站起來,我沒給他這個機會,施了一道妖術在他身上。

他瞬時動彈不得,目眦盡裂瞪着我:“莫驚鴻!”

我勾勾嘴角,貼着他的身體坐下來,雙手抱住他的胳膊,胸口貼着他的手臂,整個人往他身上靠:“陳姑娘不在,你又受了傷,不如我們……”

“在此雙修如何?”

湊近他耳畔柔情萬分地說出這句話,我的眼睛卻是看向供臺上破損的神像,心底隐隐生出幾分報複的快感。

蕭照影,你看得見嗎?

神像沒有動靜,蕭照影也沒有回應,倒是明筠不知是何時破除了我的妖術,趁我一門心思在神像上伸手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速度快得我沒有反應過來,脆弱的脖頸在他手中,如同一截輕易折斷的筆杆,他譏諷瞧着我:“說了,我不喜歡髒東西。”

咚!

被狠狠甩向供桌的那一刻,我聽到門口傳來一聲凄厲地:“師兄住手——”

晚了。

模糊的視線中,隐約看到陳情呆愣愣站在外面,一身是血,滿臉的難以置信。

供桌猛晃,背上傳來的鈍痛讓我忍不住冷抽一口氣。

嘎吱嘎吱——

身後響起刺耳的搖晃聲,我忍痛回首擡頭,眼睜睜看着那因為劇烈撞擊而搖搖欲墜神像朝我倒下來。

被大片陰影籠罩,逃開已然來不及,一個念頭很合時宜地蹦出腦海。

我要死了。

被砸死,根據我幾百年的見聞來看,這種死法顯然不好看,甚至有點惡心。

偏偏我馬上就要以這種不好看且惡心的死法死去,死在蕭照影的神像面前,被他的神像砸死。

我一定是和他八字犯沖,才會死得這麽不值當。

該死的蕭照影!

在心中暗暗咒罵一句,我閉上眼睛靜待死亡。

過了好一會兒,沒有等來想象中被砸成肉泥的疼痛,只聽到身邊落下一聲巨響,嘭地一聲,震得地面都顫了好幾下。

鼻尖嗆起灰塵,癢得我猛咳了好幾下,疑惑地睜開眼睛,那尊神像不偏不倚正好倒在身邊,離我差之毫厘。

怎麽可能呢?明明是正對着我掉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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