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這事兒不是她一到家就知道的,她趕着鵝回去的時候旁邊的大門關得緊,裏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隔壁住着梁爺爺和梁奶奶兩個人,兩家全是自建房,緊緊挨着,且只有一牆之隔,稍微站得高點就能看到對方的院子。當年溫家建房子的時候梁爺爺還幫過忙,鄉下鄰裏就是這樣,住得近了關系也跟着近,出了自家門稍微拐個彎就去串門了。

兩家住的地方四周沒多少戶,房子基本空落下來沒住人,很安靜,溫溪站在自家門口往路那邊張望了一會兒,只有肆無忌憚的日光,灑在地面上讓人昏昏欲睡。

實際上在回家之前,她已經繞着這條路走了兩遍,并沒有看到那個人,這個時間連出來唠嗑話家常的人都沒有。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腳尖,垂着長睫推門回家。

不算大的院子裏堆滿了粗糙的花飾還有用塑料袋子裝着的白色珠子,大的小的都有,蘇荷正用針線把這些花飾跟珠子串起來,聽到鵝叫後頭也沒回就問:“還知道回來啊?”

溫溪出門時心裏堵着一口氣,回來後依舊是一口氣,恹恹搭腔:“嗯。”

剛才走得又急又快,她現在生出一層薄汗,額前的絨毛都被打濕耷拉着,怎麽看怎麽沒精神,她打了盆清水,閉上眼睛往臉上撲,清涼涼的水消散了些身上的熱氣,勉強舒服了些。

白鵝撲棱着翅膀跳進水池子裏洗澡,蘇荷手中動作不帶停的,扭頭看她:“出去這麽久還沒消氣?”

溫溪洗完臉後從屋裏搬出來個小板凳,辟開塊兒空地後坐下,撐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好幾秒才懶洋洋地回:“消了。”

這語氣不對,蘇荷看看她,用牙咬斷線,拾掇拾掇後站起來,路過溫溪的時候拍了她一下:“小小年紀別蔫了吧唧的,我中午包了些荠菜餡兒的餃子,去,給你梁奶奶送一蓋簾。”

“媽,梁奶奶家沒人,”溫溪垂着腦袋,興趣索然,“我晚上再去。”

蘇荷在廚房噼裏啪啦地忙活,揚聲問:“不在啊?那奇怪了,我剛還聽到她家有說話聲,”說完走出來,又拍了溫溪一下,“放冰箱裏了,等會兒你再送,別坐着發呆,快進屋學習去,上次考試倒退五個名次還不知道緊張?”

提起這個溫溪心裏就犯委屈,她跟她媽今天就是因為這個起了争執,前不久的模拟考試溫溪沒考好,物理最後一大題算錯了步驟,丢了六分,名次倒退幾名,蘇荷每次提起這個都得說幾句,溫溪聽得心煩,沒忍住回了兩句嘴,要知道跟家長吵架根本吵不贏,尤其還是跟蘇荷這種性格有些強勢的母親,溫溪透不過氣,物理公式怎麽都套不對,坐不住就跑了出去,蘇荷沒攔她,習慣似的随口囑咐一句:“消氣了就回來學習,別仗着假期就洩氣,假期更得加倍努力。”

溫溪成績不差,校排名基本在前三名,是蘇荷對她要求高,抓她學習抓得緊,娘倆生活水平一般,蘇荷這人節儉,但是為了溫溪學習能下血本,只要對溫溪學習有幫助,溫溪一直覺得她媽因為小時候沒讀成書所以才這麽逼迫自己,畢竟蘇荷老是說當年因為家庭貧困所以才不讀了,不然怎麽會在小學五年紀就辍學,不然又怎麽會嫁給她的爸爸。

一般來說,蘇荷談到溫溪爸爸的時候就不再繼續往下講了,溫溪也不接話,話題就這樣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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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的窗紗晃動着,溫溪握着筆看樹梢上邊的白雲,不一會兒就開始跑神,柔軟的雲悄悄變換形狀,變成搖尾巴的小狗再變成伸展翅膀的鳥,長頸舒展。

溫溪想到了白鶴,想起白鶴就免不了心亂。

她反反複複回想跟那個人說過的兩句話,努力回憶她當時的語氣和表情算不算得上和善,之後再回憶那個人的眉眼和聲音,還有他最後嘴角微微揚起來的弧度。

初次見面就已經讓溫溪這樣難忘,她很難不聯想到近期看過的偶像劇,幻想着他們下次什麽時候見面,會在什麽地方見面,是在鄉間路上還是下一個路口。

溫溪甩掉這些想法,頗為現實地意識到,沒有偶像劇發生在鄉下,就算她看得少也清楚地知道,男女主都坐在環境清雅的咖啡館或者在人群攢動的繁華街頭偶遇,總之不會在偏僻的大山中。

溫溪心中有些失望,卻止不住思緒湧動,這分明是夏天,她卻一直犯春潮。

現在找不到他說不準幾年以後在哪裏重逢,溫溪開始幻想再次見面要說些什麽,她突然想起林念念的臺灣腔,做作地張嘴學了一句“真是好久不見噢”,說完立即嫌棄地咧了下嘴,忍不住抖着肩膀笑,笑飛窗外兩只小喜鵲。

如果現實生活是部電視劇,溫溪早就把她跟那個男生相遇的場景播放上千遍,再把重逢後的場景排演上千遍,排演一遍笑場一遍。

未知的驚喜簡直太令人期待了。

只不過不是現在。

随後那種令人抓狂不受控制的感覺襲擊她渾身,直到蘇荷在外面敲了下她的玻璃窗戶,把她從神游中拉回來,指了指她攤開在桌子上的習題冊說:“你笑什麽,題太簡單?”

溫溪霎時間回神,猶如一棒子打下來,悶着頭開始讀題算數,慢吞吞算出答案後忍不住擡頭,見蘇荷離開後才慢慢轉了下身子,從鏡子裏瞄到她冒着潮紅的耳朵尖,還有無意識揚起來的嘴角。

少女就像蘇荷春天做的桃花糕,粉□□白的,清香四溢,甜而不膩。

起了陣風,紗窗飄到溫溪臉上,她咬了咬嘴唇,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趴下,長長舒了口氣,憂愁又向往,桌子底下青蔥的細腿交錯搖晃,她沉在由自己勾勒出來的童話世界裏。

下午的日光投到溫溪的物理練習冊上,不斷轉移方位,逐漸變得混弱,溫溪揉揉發酸的脖頸,擡頭一看,外面夕陽染紅半邊天。

蘇荷忙碌的身影從廚房出來,喊了溫溪一聲,讓她去送餃子,旁邊傳來說話聲了。

溫溪做了倆小時的題,腦子裏被物理公式折磨得脹脹的,她迷迷瞪瞪地走出去,伸個懶腰聞到自己身上的汗味,女孩兒身上怎麽樣都不會難聞,普通汗液被蒸發掉的味道。溫溪要面子,打算洗個澡再去送,蘇荷動作利索地切菜燒水,催她趕緊地,送完再洗。

溫溪沒洗澡,只換了衣服。

衣櫃裏有各式各樣的裙子,基本是蘇荷給她做的,蘇荷在鎮子上一家工廠當裁縫,手工活出色,很多人找她做衣服。

溫溪大致看一圈,挑了件白中帶綠的連衣裙,她喜歡歡快的綠色。

蘇荷把冰箱子裏的餃子拿出來用兩個袋子裝好,叮囑:“你跟梁奶奶說,紅色袋子裏的是加了蔥蒜的,白色袋子裏沒加。”

梁爺爺不吃蔥蒜,但梁奶奶喜歡,老兩口脾氣跟小孩兒似的,有時還為吃飯的事兒吵架,蘇荷沒少勸架,有時做些什麽都會做兩種,溫溪每次送過去的時候都得提一嘴,哪兒樣是加了蔥蒜的哪兒樣放了辣椒的,簡直像背課文。

鄉下房子都不隔音,溫溪走到自家院子裏都能聽見梁奶奶開心敞亮的笑聲,似乎在跟人打電話,語氣裏都止不住的欣喜。

溫溪拐個角就能看到旁邊虛掩着的大門,象征性地輕敲兩下門,随後試探性地往裏面看,怕驚擾到院子裏的梁奶奶。

梁奶奶剛挂下電話,扭頭眯着眼睛看向門口,只看到一截手臂和探出來的半顆頭,一時沒認出來,疑問,“是誰來了?”定睛一瞧,臉上的笑更深了,她忙招手,“溪溪呀,快進來。”

溫溪推開門進去,把手裏的倆袋子揚揚,“梁奶奶,我媽包的餃子,給您跟梁爺爺嘗嘗,”她一只手拎着一袋,“白袋子沒蔥蒜。”

梁奶奶接過來,拽着溫溪就往客廳走,叨叨說:“哎呀上次都跟你媽說了不用,還這麽忙活,”說是這樣說,但臉上的笑就沒下去過,“正好,我們家今天就吃餃子,來嘗嘗奶奶今天買的青瓜,上街特意買回來的,剛到家,打算一會兒喊你過來呢,一塊兒吃。”

溫溪小時候沒少在梁奶奶家蹭飯,老兩口身邊沒小孩兒,看到溫溪跟看自己孫女差不多,溫溪在他們跟前也覺得自在。

“梁爺爺呢?”

溫溪進屋後沒看到人,咬着青瓜問了一句。

梁奶奶指了指樓上,“上頭呢,”她突然哎了一聲,放下手中的青瓜,笑了,“把他倆給忘了。”

“不管他們,溪溪你先吃,”她拿出淺灰色的小手絹擦擦手,語調上去後根本下不來,眼睛裏洋溢着喜悅,跟過年似的,“我孫子今天回來了,等會兒你倆認識認識啊。”

孫子?

青瓜的清香味撲鼻,溫溪沒怎麽在意,點點頭,“好啊。”

她之前聽過梁奶奶家裏的事情,有一對很出息的兒女,在外工作很少回來。

有次春節她見過梁奶奶的兒子,那是個身材高大的叔叔,戴副眼睛不茍言笑,小時候的記憶模糊,她只記得那位叔叔身上的氣息讓人不敢接近,倒不是覺得害怕,而是覺得嚴肅。她偶爾也能從梁奶奶口中聽到她的孫子,言語中全是驕傲,就是沒怎麽回來過,溫溪也沒見過。

溫溪手裏的青瓜還沒吃完梁奶奶就又遞給她一塊兒,“多吃點兒,這瓜好吃。”

瓜很甜,外頭的青皮薄薄一層,裏頭全是鮮嫩流着汁水的青色瓜肉,吃得溫溪流了一手汁水,模樣看上去可愛,梁奶奶之前就說過喜歡看她吃東西,看着心情都變好了。

溫溪忙不疊地接過青瓜,“謝謝奶奶,真吃不下了。”

“嗨,吃不完帶回家嘛,一會兒也給你媽帶兩塊,我跟你說...”梁奶奶語氣停頓後話音一轉,眼睛亮起,“你倆下來啦?那洗澡的能用嗎?”

溫溪嘴巴裏的瓜肉還沒咽下,往上擡眸,表情猛地凝住。

她心裏仿佛又響起嘈雜的蟬鳴。

“估計壞了,得修修,”梁爺爺搖着蒲扇下來,看到溫溪,笑開了,回頭看看跟在後面的人,“溪溪來啦,你倆還沒見過吧?這個是鄰居你荷姨的女兒溫溪。”

之前在心裏排演上千次的重逢來得猝不及防,溫溪瞧見從樓上一步步下來的人時呼吸滞了那麽兩秒,青瓜味道濃得要把人淹沒,她整個人像沉在咕嘟冒氣泡的青瓜味汽水裏,汽水呲啦聲響得讓人想耳鳴。

幻想是一回事,真正發生又是另外一回事,溫溪容易臨陣脫逃,也容易繳械投降,勇士可沒那麽好當。

梁斯淮換了白色短袖,襯得人越發清爽,興是在家,身上多了些舒展和放松,姿态松弛又慵懶,他漫不經心瞥眼過來的時候也愣了,但很短暫,溫溪根本就沒注意到。

“斯淮比溪溪大呢,”梁奶奶接道,拍着溫溪說,“這是我孫子斯淮,你喊哥哥就行。”

斯淮?

哥哥……

多少故事裏女主就這樣喊男主的,溫溪想,張張嘴巴卻只吐出一個音節。

“哥......”

梁斯淮靠在樓梯扶手上看她,嘴角揚起來,漆黑眼眸裏帶有一絲玩味,“你好。”

或許那眼睛中不帶任何溫度,只是禮貌性地反應,但也不至于讓人覺得不适,分寸感和距離感他把握得很好,而溫溪連表情都開始慌亂。

他下樓,還沒站穩梁奶奶喊了一聲。

“你腳腕怎麽腫啦?”梁奶奶驚呼,過去抓着梁斯淮的小腿要看,心疼,“腫這麽厲害。”

梁斯淮避了下,彎腰扶着奶奶起來,語調帶哄,“沒事,又不疼。”

梁爺爺沒那麽仔細小孩兒,看眼後笑,坐在溫溪對面,拿起青瓜說,“男孩兒磕磕碰碰多正常。”

溫溪悄悄側眸,那白皙骨感的腳踝上有些發紅,被長褲遮着,下樓梯的時候兩條腿活動着,褲腿就往上跑,想擋也沒擋住。

“奶奶給你拿藥酒啊,”梁奶奶看了好幾眼還是心疼,想起什麽開始說落人,語氣舍不得責備但又憋不住,“你從小就招蟲子,我說不讓你回鄉下你爸非要你回,我跟你爺爺過去不行了,他也不送送你,你也是,都找不到家門口也不打個電話跟我們說,要不是我跟爺爺出門上街你都跑到隔壁村了,大熱天兒的看把我孫子曬的。”

說話也不避着人,也沒什麽可避的,梁爺爺笑着搖頭。溫溪聽着這話忍不住擡頭去看梁斯淮,正巧對上他不經意掠過的目光,又猛地低下頭。

“奶奶別說了,真沒事,”梁斯淮搭上人的肩膀,輕輕攏過來,“你不說我都沒發現腫了。”

“你才剛回來,被什麽東西咬能咬成這樣?”

梁奶奶忍不住又偏頭去看梁斯淮的腳踝。

溫溪聽到“咬”這個字眼渾身一頓,抖落着眼睫毛去跟梁斯淮對視。

梁斯淮像預知般,擡眼看了她一下,嘴角忽然卷了卷,不輕不淡的卻帶有某種趣味,“被一只鵝,”他看着溫溪的撲簌得更加厲害的眼睫毛,笑着加了一句,“人安安靜靜的,養的鵝倒是兇。”

溫溪顧不上滿嘴和滿手的青瓜汁水,瞬間“騰”地一下站起來,在其他三個人的目光中,

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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