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黏膩的雨天讓人絲毫不想動彈,外面的雨水沒有要停的意思,遠處的山脈上有一層層的雲霧,溫溪瞧了一會便抱緊了熱水袋。
她之前肚子疼是因為生理期,生理期一直不準,她記住日期也沒用,這次比上個月來得早,也來得急。
白色的裙子上面沾染一片血紅色,床單上也沾上了,當時蘇荷還沒有回來,溫溪清洗好自己的身體後,抱着床單還有那條裙子下樓,泡在水盆裏發呆,手指頭都泡皺泡紅了還沒回神。
身體上的不适沖擊着心頭泛起來的酸澀,溫溪半個身子倒映在水盆中,裏面還有天上的雲和那棵無花果樹,水面又藍又綠,不一會有血跡晃悠悠散開,夏季陰雨天氣特有的味道彌漫在周圍。
溫溪初潮是在十三歲,是個雨天,她跟往日一樣寫完作業下樓,頓覺腿間有股異樣感,用手一摸,手指上是紅色,帶着絲絲腥味。
那時林念念早就過了初潮,有時會在私底下偷偷問溫溪有沒有來例假,溫溪一開始覺得難以啓口,又耐不住好奇心,兩個女孩兒常常躲在房間裏小聲探讨這些,探讨得多了溫溪難免會隐隐着急,會問林念念來生理期是什麽感覺。
所以初次來例假的時候溫溪是驚喜并且慌張的,心髒撲騰不止,小肚子仿佛在下墜,出去撞見恰好回家的蘇荷。
她媽很鎮定,回屋塞給她一片衛生巾,教她怎麽用,晚上給她熬了一碗紅棗粥,她喝完,躺在客廳沙發上,聽着外面的雨聲,還能聞到泥土味道。
身體剛發育那年她是慌亂,不知所措,懵懂又驚訝,後來是在初二的生物課上,溫溪才徹底明白自己身體的構造,發現這些全部都是正常的。
無論是悄然變化的胸脯還是讓人不适的經期。
所以,在青春期中,一切都是正常的,早戀的林念念,暗戀的溫溪,對異性逐漸産生好奇的內心。
早戀是在夏天熟透的水蜜桃,暗戀就是梅雨天氣淅淅瀝瀝的雨水,存在但是不見日光,好像跟暗戀有關的事情,都像陰沉沉的天空。
溫溪在陰沉的天空下面洗好自己的白裙子,挂在屋檐下的晾衣繩上。
重新幹淨了的白裙子微微飄動,也把溫溪的心事飄向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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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念跟汪清仲早戀了,這陣子約會頻繁,溫溪很少能見到她。
溫溪只能待在家裏預習高中的功課,或者領着白鵝出去轉一圈。
還是那條鄉下小路,白鵝照舊雄赳赳地吃路邊的青草,晃晃脖子去追鄉下野貓,溫溪手上纏着幾根狗尾巴草,特意纏在右手無名指上,她知道婚戒就應該這戴,她不懂婚姻,只單純地覺得婚姻跟愛情有關系。
她還能記起初次見到梁斯淮的那天,甚至能回想起他說話時的眉眼還有語氣,腦子裏只有四個字:上天注定。
溫溪把毛毛草戒指摘下來,跟剩下的幾根一起做成了兔子耳朵,放在了路邊的石板上。
從外面回來以後,就算沒下雨溫溪也總感覺黏糊糊的,跟出汗時那種黏不同,但一樣讓人讨厭。
把白鵝趕回家的路上,梁家門口樹下多了一個木秋千,木頭的味道給人大自然的感覺,溫溪走過去的時候梁斯淮恰巧從房子裏出來。
兩個人對視,溫溪急慌眨了幾下眼睛,梁斯淮手上沾水,像是剛洗完,連着眸子也是亮晶晶的。
“小溪,正好,幫我試一下這架秋千。”
梁斯淮白色的襯衫下面是條水洗的牛仔褲,顯得腿很長,彎腰檢查秋千底部的繩子時後腰勒出窄腰,少年的肩胛骨微微繃着。
他轉頭,挑起半邊眉,而後是一個明亮的笑容。
根本讓人沒辦法拒絕。
白鵝悠悠哉地鑽進旁邊的草叢裏了,溫溪把鑰匙拿出來後又放回去,盯着地面點了下頭。
四周好安靜,溫溪走近的時候能聽到梁斯淮輕輕的呼吸聲,他站在秋千後面,兩只手抓着繩子,示意溫溪坐上去。
溫溪握繩的位置在梁斯淮手指下方,就差一兩厘米。
“我推了?”
夾笑的嗓音在溫溪右耳邊響起來,一股溫熱的氣流掠過她的耳朵,耳朵上方直接紅了。
靠得太近了,溫溪絲毫不敢動,兩只手抓得越來越緊。
梁斯淮就在她身後,不知道隔了多遠,他的心跳聲就在耳邊。
咚—咚。
真像他們敲玻璃窗的聲音。
遠處的青山不見了顏色,被霧氣暈染成了一團,摻着天上的白色。
“嗯。”
溫溪的雙腳離地,梁斯淮把她推出去的時候呼吸會變得稍重,有些燒耳朵,她渾身戰栗,遠離地面有種失重感,但是梁斯淮只用了一點力氣,她輕飄飄地蕩起來,再輕飄飄地蕩回去。
裙擺像绫緞,像被日光照耀的水面。
波光粼粼。
“你很喜歡綠色。”
梁斯淮突然出聲問她。
這不是一個疑問句,尾音中帶着了然。
迎面吹過來的風拂動溫溪的頭發,她低頭看眼自己的裙子,“嗯,很喜歡。”
梁斯淮加大了點力氣,溫溪蕩得更高,她依稀能看到她家的院子。
梁斯淮笑了下,因為他就在背後,所以溫溪幾乎聽得到他笑時胸腔的震動聲。
“我知道,你很多綠色的衣服。”
他說完後停下來,自我糾正,“不對,是很多裙子,你有很多裙子。”
穿上裙子就像一只自由的蝴蝶。
溫溪逐漸适應離開地面的感覺,語氣稍微放松,“是我媽媽給我做的。”
梁斯淮:“荷姨很愛你。”
溫溪抿唇笑了,的确如此,盡管她有時跟蘇荷頂嘴,但她從來沒抱怨過蘇荷。
“我爸爸也很愛我,”溫溪眯着眼睛看着天空,輕聲說,“他在那裏。”
溫溪很少跟人談起自己的父親,起初覺得這是傷心事,她不願意提,後來慢慢接受事實,她爸爸很好,沒什麽不好說的。或許因為現在的氛圍實在太好,秋千上下帶起風,适合說點什麽,跟梁斯淮随便說什麽都好。
梁斯淮手一頓,聽見她繼續說,“我十歲那年他去世了,我當時在學校,沒見他最後一面。”
那一年山裏發洪水,溫溪的爸爸幫忙搶救鎮子的物資,被洪水沖走了,大夥打撈幾天也沒能找到人,蘇荷眼眶發緊硬是沒掉一滴淚,帶着溫溪挨家挨戶地道謝,回來又趕了兩個小時的工。
溫溪那幾天是懵的,腦子遲鈍什麽都想不起來,只知道聽她媽的話,她媽一個指令她動一下,除此之外就是坐在院子裏發呆。
後來是整理爸爸的遺物的時候,溫溪從一件舊衣服的口袋裏翻出來一張紙條,那是溫溪為了讓爸爸戒煙寫的,本應該貼在門上和牆上。
“爸爸別抽煙”
溫溪手裏攢着幾張小紙條,河水終将沖到堤岸,她先是小聲捂着嘴哭,最後忍不住嚎啕大哭,蘇荷慌張進屋看到她的時候,眼睛頓時就紅了,別過眼擦擦淚,走過去抱住溫溪說:“哭吧,哭完就沒事了。”
那是溫溪第一次見蘇荷哭。
她是一個對離別有頓感的人,不止是離別,對很多感情都有頓感,但是在某些方面又很敏感,能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情緒。
所以她聽到梁斯淮深吸一口氣的時候,側了下頭,卷翹的眼睫毛垂落,“不用安慰哦,只是突然想起他了。”
梁斯淮嗯了一聲,問她:“要不要再蕩高點?”
溫溪說要,蕩得高點就能離天空近點。
梁斯淮現在像是把溫溪虛抱在懷裏,兩只胳膊在溫溪身體兩側,他一低頭就能聞到溫溪所用洗發水的味道,周圍的風中仿佛都是這種味道。
白皙細嫩的後脖頸露出來,幾根沒紮好的頭發散出來随意飄着,往前推她的時候梁斯淮會被她的頭發糊一臉,從他的眼睛一直到嘴巴,全是發絲。
風灌進溫溪的裙子裏,宛如灌進她的身體裏,清涼帶着夏季的潮濕。
從半空中落下的時候她的背會沖擊到梁斯淮,盡管梁斯淮一邊拉住繩子一邊往後撤,但兩個人難免會貼到。
撞到梁斯淮前胸的時候,溫溪都覺得他們在擁抱。
隔着風,隔着秋千,隔着一整個夏天擁抱。
溫溪就像從高高的峽谷掉落,腎上腺素持續往上升,梁斯淮再次出手拖住她的時候,“你好像喜歡說‘沒關系,”他斟酌着用詞,“習慣什麽事情都自己撐着?”
風忽然就停了。
溫溪有些迷茫,忍不住回頭,她想說不是這樣,但是四目相對,她閉上嘴巴。
梁斯淮輕輕笑了,把她送到半空,語氣穩穩當當,“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以後感到難過了,你可以主動尋求安慰。”
“溫溪。”
梁斯淮喊她。
她逐漸回神,心在狂跳,依稀有預感他要講什麽。
“嗯,在聽。”
梁斯淮垂眼,看着她纖細的身影和稍亂的頭發,伸出手後還是握了握,沒放上去。
“無論如何,要最喜歡你自己。”
溫溪兩只手不自覺擰在一起,放在腿上,眼神看着前面,其實并沒有聚焦。
要最喜歡你自己,無論你喜歡誰,無論對方是誰,自己永遠是最優事項。
溫溪聽得出來他的意思。
風本身沒有聲音,樹葉嘩嘩作響。
“好。”
她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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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5日,天氣小雨轉陰。
你知道嗎梁斯淮,心動是一萬次的秋千升降。
想念不是,想念是鳥群在山谷間起飛時的回音。
還有遺忘,遺忘是日漸凋零的玫瑰花,光禿禿幹癟的根莖躺在黃昏中。
這些你不必知道,甚至不必知曉我喜歡你這件事。
因為我不要求回報。
不管你對我的感情旺盛還是貧瘠。
這件事本身足夠讓我欣喜,知足是種很美好的品德,我很慶幸自己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