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8章
回了房間後,蕭乙趴在床上睡了會兒,天剛微微亮,門就被沈铎寒敲響。
“出發了。”
他連忙起身收拾好出了門。
蕭乙還年輕,又用了些膏藥和內力療傷,早晨起來的時候傷口就已經大差不差愈合了。
等到了凜川邊界,蕭乙才知道,七爺所說的“那地方比較雜亂”是什麽情況。
這裏是從凜川唯一能進入北浔的地方,紛紛攘攘的人群全都堆擠在城門口,口中不停嚷嚷着什麽。
——“大人,求你們讓我們過去吧,我孩子的病拖不得。”
——“我是來北浔經商的,我有北郡城的租賃協議,讓我過去。”
——“讓我過去!”
——“我要進城!”
……
蕭乙看着這些人,心中不由覺得可憐。凜川本就地處極北之地,資源匮乏,又不歸屬于任何一個國家。這些凜川的居民無人管轄,就像難民一樣無家可歸,今日在這邊安營紮寨過一陣子,明日再換一處。
他們倒是想往別的國家去,可邊關防守極為嚴格,哪個國家都不願意收留這幫人。曾經有過一批凜川人渾水摸魚混進了北浔,那幫人就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四處大鬧一番,最後全被趕出北浔。
自那之後,凜川人要是再想進入別的國家,幾乎是難上加難。傳言凜川曾經也是一個國家,至于為何會淪落到這般處境,就無從得知了。
而他們的後代如果想逃離這種困境,唯一的方法就是進入無湮閣。只有進了無湮閣,通過煉獄試煉進入各個殿中,才會被分派到各個國家執行任務,才有可能逃離凜川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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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乙在無湮閣中見過的最狠、最難纏、也是最為頑強的那批人,基本都是凜川的。
“蕭乙。”忽而,七爺在一旁喊了他一聲,他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盯着那幫凜川人看了太久。
沈铎寒給守城士兵看了自己的令牌,可以直接從特殊通道進入城內。
他看了蕭乙一眼,回身駕着馬進入通道,蕭乙也緊随其後,進入北浔大地。
*
一路風塵仆仆趕回北郡王都時,已是兩日之後。
臨近春節,回整個王府的街道上一片喜氣洋洋,張燈結彩。然而進了王府,卻絲毫不見喜慶氛圍。
周遭的一切都和五年前蕭乙離開時并無兩樣,山、水、風月臺、蓮花階,只是少了那位常伴在七爺身側的黑衣身影。
府中依舊沒有女眷,所有侍從皆為男子。下人們見七爺回府,便做揖行禮,道一聲“王爺好”,至于沈铎寒身後的蕭乙,卻是沒人記得、也沒人認得。
記得他的人早就不在了。
念及此,蕭乙不由得心口一痛,寒意上湧,止不住咳了一聲。
到了晚間,七爺喚他去自己房內。
究竟是為何,蕭乙自然明白。自從上次山洞中那次過後,他這幾日也休養得差不多了。再說一月之內就要将寒毒度過來,越早些弄好,七爺便能早些解脫痛楚。
只要七爺能好起來,他無論怎樣,都是沒關系的。
他執着燈,走到七爺寝殿門外,稍等一會兒,才扣了兩下門。
“進來。”
裏間,從很裏面的地方傳來七爺的聲音。像是混着水聲,有些缥缈。
聞言,蕭乙推開七爺的房門。
大堂內空無一人,小厮們都被遣退了。細細聽來,能聽到緩緩水流聲。
蕭乙将房門關上,朝着水流聲疾步邁進,等看清是何場景時,他一顆心狠狠一跳,旋即又滿臉赤紅,低下頭去不敢多看一眼。
七爺正在沐浴。他上半身赤.裸着,雙臂張開倚靠在水池邊,身軀精悍有力,肌肉線條清晰分明。
剛剛那匆忙一瞥間,蕭乙看到七爺左肩處有一道傷疤,像是被利劍刺破,已經有了些年代感。
正如當年蕭乙殺了蕭丙的時候,自己刺自己的那一刀,傷痛雖沒了,但疤痕仍在,記憶仍在,就像刻進骨子裏,怎麽都磨滅不了。
只不過,七爺武功高強,究竟是何人,能夠在這樣的位置刺傷他。蕭乙也僅是随意想想,見七爺朝他招了招手,便走過去。
水池邊上還放着一小壇酒,蕭乙知道,是“春缪”。
想來也是,如同七爺這般芝蘭玉樹的男子,竟然要同他這樣的下人做這種事。即便是為了解毒,多少也有些玷污了七爺的身子。也許只有飲了“春缪”,才能勉強同他做出這種事吧。
念及此,蕭乙心中不由黯淡幾分。又忽然驚覺,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只是七爺的暗衛,一生都活在七爺的陰影當中,保護七爺安全。他不應該有情緒,不應該有感情,更不應該,對七爺的心思有過度揣測。
“你下來吧,把衣服脫了。”沈铎寒見他遲遲僵在池邊不動,便舉起酒壺,扯開壺口的布塞子,飲了幾口,而後将酒遞給蕭乙。
瞧着蕭乙光溜着身子,一臉害羞遮遮掩掩下水的模樣,沈铎寒悶聲笑了一下,搖搖頭,“還是個小孩兒。”
這聲調笑被蕭乙聽了去,原本被水汽蒸得有些發紅的臉頰更紅了。
他忙将酒壇接了過來,一口飲盡,又喝得急了,嗆住了嗓子,辣意上湧,一時間咳得恨不得将肺都要掏出來。
“慢點,不急。”七爺在一旁看着他的模樣,心覺有趣,嗓音間也帶上笑意。
這份笑意自然被蕭乙察覺到了。對于七爺的一舉一動,他向來都是極其敏感且敏銳的。能讓七爺開心,他就算再嗆個百回又何妨。
不知不覺間,蕭乙感覺到池子裏的水溫逐漸攀升,他臉頰染上緋紅,頭也有些發暈,踉踉跄跄險些跌落在池子裏,還是七爺一掌将他托住。
再後來的事,昏昏沉沉之中,他都不太記得了。只知道溫熱的水流極大地舒緩了他的不适。
醒來時,蕭乙已經回到了自己曾經住的那間偏房,身上也都換上了幹淨的黑衣。這次他的左手掌被劃拉開一道傷口,想來是為了血液交融,傷口也處理過,包紮上繃帶。
身後那處依舊疼痛不已,但同上一次相比,已是好上許多。
他剛想起身,卻猛然心口一陣刺痛,緊接着刺骨的寒意蔓延至五髒六腑。這一次的寒意來得比上次更洶湧,他一時間沒做好準備,手沒撐穩,跌坐在床上,大口喘氣。
他好冷,手腳冰冷,身上也是冷的。可他只有一條薄薄的被子。
晚間正是最冷的時候,屋子裏沒有暖爐,他只能盡可能地蜷縮在那條薄被子裏。內力也驅動不了,似乎每次引渡完寒毒之後便有一段時間會是這樣,一驅動內力便渾身痛徹心扉。
真真切切感受到後,蕭乙才知道,原來七爺這麽多年都在忍受着這樣非人的痛楚。
它遠比看起來更痛、更傷人、更致命。
蕭乙凍得渾身發抖,牙齒也忍不住在打寒顫,嘴唇一片幹裂慘白。
他突然就想起了蕭丙,要是小蘿蔔丁還在的話,定會從不知哪兒偷幾床被子來蓋在他身上,還會給他生炭火取暖,還會給他熬藥驅寒。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沉默地顫抖着說了好幾遍對不起。如果不是因為他,小蘿蔔丁就不會死。
可是小蘿蔔丁不死,死的就會是他。如果他死了,那七爺怎麽辦?
蕭乙凍到恍惚,凍到失神,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
沈铎寒的寝殿內。
他緩緩從浴池中走出,将身體擦幹後套上一件寬松的衣裳,開口說道:“出來吧。”
“是,王爺。”一個個頭矮小的年邁男子從隐晦的角落裏走出,來到沈铎寒跟前,替他把脈。
“恭喜王爺,這位少爺與王爺精血的契合度極高,短短兩次引毒,您體內寒毒便已經去除三分之一,想必用不了十次,就能完全将寒毒引入那少年體中了。”
這是西遼來的老神醫,為了找到他,沈铎寒費了不少功夫。
即便沒有他這番話,沈铎寒也能明顯感覺到,自己體內寒症減輕不少。
但一想到還要再與自己的暗衛多進行幾次那種事,他便不由得心生厭惡,臉色也不由得凝重起來。
“不過……”只聽那老神醫猶豫着,要說不說的模樣。
“有什麽但說無妨。”沈铎寒冷眼睨着他。
“王爺體內寒毒已經留存近十年,十年即為死期。此次将這寒毒引入那少年體內,過不了多少時日,那少年便會……死去。”
沈铎寒聽完這話,并沒有過多反應,只不冷不熱問着:“過不了多少時日是指多久?我還有些任務需要他去完成,可得把握着點時間。”
那老神醫聽了,只兀自低下頭,替那少年暗暗惋惜。剛剛兩人行那般事時,他從頭到尾都在一旁看着,顯然能看得出,少年對七爺是有仰慕之情,但反觀七爺……不僅行那事時對救助自己的少年毫不憐惜,反而還想着利用完他最後一絲價值。
屬實可惜,可悲,可嘆。
此人難怪能從當年那場風雲巨變的奪嫡之争中全身而退。
“閣老?”沈铎寒見老神醫在愣神,知道他年歲大了,想東西想出了神,便提醒一句。
老神醫混混沌沌回過神來,語氣也平平靜靜地說:“等全部的毒都引入那少年體內後,最多最多,再活兩個月吧。”
“兩個月啊……”沈铎寒的舌尖微微抵了下左臉頰內壁,“倒也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