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皇帝一番話說完,宴席間頓時一陣安靜。
就連蕭乙也有瞬間錯愕,微微捏了下指尖,才方覺剛才那些不是幻聽。
禦賜肅親王的正王妃,正是七爺吩咐他今晚動手要殺之人。莫非七爺事先就知曉此事,才做此指令。
可這又是為何?蕭乙想不明白,他眉眼低斂着,只專注看自己面前那一寸地。
過了幾秒後,有人先帶頭道了一聲“恭喜楊大人和貴千金,賀喜肅親王,郎才女貌,實乃佳偶天成啊。”
這下衆人才紛紛都醒過神來,道喜的道喜,竊竊私語的竊竊私語,整個晚宴上一時間多了不少話語聲,可又似乎在忌憚着什麽,都只是在各自小聲說着。
蕭乙輕輕擡眸,看了眼七爺。沈铎寒英挺的側頰被光勾出深邃的影,他嘴唇緊抿,只看着杯中酒,不知在想些什麽。
蕭乙再瞥向楊螢昭的方向,明媚的女子此刻嬌羞得滿面嫣紅,雖是在竭力克制着,但眉眼和嘴角的弧度完全掩蓋不住她此刻異常愉悅激動的心情。
那一刻,蕭乙忽然很想問一聲七爺,今晚的任務還用執行嗎。
但又一想,宴席開始前,七爺就同他說過,他今晚只要完成那兩件事就行。
舞劍,以及殺了楊螢昭。
蕭乙說不出來現在是什麽心情,殺人對他來說再容易不過,在煉獄的五年裏他雙手沾滿鮮血,那是因為他不得不殺。不殺他們,他就得死。
可楊螢昭,她有何錯?
也許單純是因為七爺不想要王妃,所以幹脆把人殺了,這樣皇帝下次再想給七爺指婚,也許就會更加慎重。而那些重臣貴族們嫁女兒,也會三思再三思。
這般想着,蕭乙心中才舒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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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節向來有一個傳統習俗,就是當晚宴進行到後半段時,會由各位王公貴族們親自或派人登上大殿中央,獻上表演,以此為皇帝助興,并迎接新的一年。
輪到蕭乙上場時,他将外面那件藍白錦袍給脫去了,露出裏面白色布衫。這是七爺事先吩咐過的。
天上零零散散開始飄落下小雪。他提前吞下最後一顆凝火丸,手持長劍,一個翻身躍上大殿中央。
少年一襲白衫,長身而立,在月光與燭火的映照下,俊朗非凡。
當他開始舞劍時,伴奏的笛聲漸漸響起,空遠遼闊。
整個坐席間似乎全部的聲音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這裏,都看向這位神采飛揚,身手矯健又風姿綽約的少年。
他的每一個動作就像舞蹈一般華麗優美,又暗含劍術的韻道,令人移不開眼。
蕭乙在做最後一個飛天翻滾的動作時,才恍然想起七爺說過要同皇帝對視。他擡起眼眸,穿過層層臺階,與那位坐在帝位的男人四目相對。
男人眼眸中又是那道要将人扒光的眼神,刺得蕭乙心頭猛然一寒,直接從半空中摔落,一手持劍撐地,另一手捂住心口硬生生咳出一口血來。
鮮紅的血點灑在白衫和雪地上,格外豔麗,紅白分明。少年面色蒼白如紙,唇染鮮血,将破碎感的美感拉到極致,就在這時,笛聲也恰好收尾。
“好!好啊!!”舞劍完畢,皇帝直接從坐席起身,鼓掌喝彩道,“好一出雪夜劍舞,你叫什麽名字?”
皇帝的聲音不大,卻暗含內力傳來,震得蕭乙又一陣心口絞痛。
強咽下那口血,他擡起頭,沒有看向皇帝,而是先看了眼七爺。
沈铎寒也正在看他,神情淡漠,眼神可謂冰冷,單單視線一相接觸,便迅速轉移開。在這期間,蕭乙還瞥到坐席上其餘那些人,或探究、或意味深長、或暧昧不清的目光,一一落在他身上,就好像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在打量一件商品。
蕭乙轉眸看向皇帝,抹去嘴角血跡,輕聲說:“屬下,蕭乙,拜見陛下。”
重新回到座位後,蕭乙套上那件稍厚些的藍白錦衣,将白衫上的血跡遮掩住。
他方才最後那個動作一時分神,險些直接砸在地上,動用了些許內力穩住身形,才惹得寒症發作。
這會兒心緒寧靜下來,又有凝火丸□□,已然好受許多。
衣服剛穿上,眼前便多出一疊熱茶,骨節分明的手端着,是七爺遞來的。
蕭乙接過,道了聲謝,将茶水飲盡後,擡眼間,注意到楊螢昭正拉着身旁的女子一同悄悄離開坐席。
興許是晚宴到了後半程,也坐得有些倦乏了,兩個小丫頭才趁着長輩們不注意,偷溜出去在宮裏四處閑逛,再順便說些女兒家的私房話。
而此時,正是殺楊螢昭的最佳時機。
正當蕭乙準備有所行動時,見沈铎寒舉起酒杯,微抿了一口酒,暗道一聲:“不急。”
蕭乙似有所感應,餘光往旁掃視。周圍還有一些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甚至連皇帝,都若有似無時不時往這邊看上兩眼。
此刻離席,屬實引人耳目。但宴席臨近尾聲,在結束之前那兩位一定會回來,蕭乙所剩的時間不多。
“再等等。”似乎是看出他心中的焦急,沈铎寒接着說,“會有更好的刺殺時機。”
七爺的話很快便撫平了蕭乙心中的憂慮,不多會兒,兩個少女也嬉笑着偷溜回坐席上,這時,已至晚宴結尾。
宮人們紛紛在遠處點燃煙火炮仗,煙花一道接着一道在天際炸開,一時間漫天絢爛,奪目至極。
蕭乙這還是第一次真正體驗到開元節的氛圍,即便是五六年前在王府,開元節也如尋常往日一般,毫無新年氣氛。畢竟還是少年,便也癡癡地擡頭望着天空看了一會兒。
忽然之間,幾道煙火散落的方向不對勁,竟是朝着宴席而來。剛剛雖說下過小雪,但每個坐席旁都置了暖爐,地毯都是幹的。
幾道火球砸下來,瞬間點燃地毯,火勢極為迅猛,很快便煙霧四起。坐席上的皇親國戚們也都顧不上顏面,一個個慌忙四竄,逃避火情,場面一時間混亂不堪。
早在火情發生前,沈铎寒就已經将一把特制的匕首交給蕭乙,并對他說了三個字:“用內力。”
他立即明白是什麽意思。等人群紛攘逃竄時,蕭乙如鬼魅般的身影貼近楊螢昭,直接于黑暗中運力刺穿少女的胸膛,快準狠,刀刃拔出時他迅速避開,不被血液濺上,并随手将匕首往火堆裏一扔。
烈火在他身後燃燒,女子無聲倒地。緊接着四周響起呼救聲、吵鬧聲,無數的哭喊和尖叫,他只想盡快回到七爺身邊去。
突然,從黑暗中伸出一只手,緊緊扣在他的肩頭上。
蕭乙回頭看去,濃黑的眼眸,英挺的異域面部輪廓,這個人不是北浔人,更像是東宛那邊過來的。
開元節是北浔一年中最為隆重盛大的節日,通常都會有別國來使前來觐見,以維系國與國之間的邦交。東宛素來與北浔交好,像這樣的節日,自當不會錯過。
“我看到了,是你殺了她。”混亂中,那個人絲毫不受影響,說着一口流利的北浔話,嗓音格外沙啞低沉,眼眸像鷹隼一樣鎖定蕭乙。
他的指尖發力,像鷹爪一樣鉗住蕭乙肩頭。
疼痛很快從一個點蔓延至全身,蕭乙想用內力掙脫開,但剛剛已用過內力殺人,此刻正絲毫提不起一絲內力。
“你看錯了,人不是我殺的。”蕭乙強忍着肩頭疼痛,鎮定地說出這句話。
“你若沒有殺人,應該驚訝于‘誰殺了誰?’、‘是誰死了?’,而不是立即否認自己沒有殺人。”
那人眼神陰狠,拽着他就朝向四面高聲喝道:“你們當中剛剛有女子被殺害,殺人兇手現在就在這裏,我親眼所見。”
這時,地毯上的火勢也被滅得差不多,先前混亂中宮燈被碰倒許多,此刻一小隊禁衛軍正舉着火把,照亮這塊地方。
楊螢昭已經被太醫确診,一刀直入心髒而亡,毫無挽救餘地。而吏部尚書和夫人已經恨不得沖上來殺了蕭乙,被周圍一群人攔着:“先別着急,弄清真相要緊。”
蕭乙成了衆矢之的,神情卻尤為鎮定。他沒有去尋找七爺的方向,因為他知道,七爺現在也正看着他。而他的任何一舉一動都被所有人盯着,被無限放大,若是看了,反而會拖累七爺。
就連皇帝也走到近處,一臉好整以暇地看着這出戲。
這時候,刑部尚書薛瀚生站了出來,先是查看楊螢昭的傷口,然後站起身,看向蕭乙,再看向他身旁男子,問道:“耶律公子所言目擊該少年殺人,當時情形具體是如何的呢?”
被喚作耶律的男子依舊死死扣住蕭乙肩頭,語氣有些薄怒道:“自然是當面一刀直插心房,并且在女子倒地後,他随手将一個物品扔到火堆裏。”
這時,從旁有名士兵用布包裹着一物品呈了上來:“薛大人,從火堆裏搜找出一把匕首。”
攤開一看,這是一把特殊材質的匕首,即便入火也依舊形态不變,就連上面的血跡都燒到凝固。
“這匕首的寸口和楊二小姐傷口一致,想必就是耶律公子所言,那把殺害楊二小姐後,又被丢至火堆中的匕首了。”
薛瀚生将匕首舉高些,好讓周圍人都看清。
這把金銀色匕首顯然做工極其精致,且手柄處有銀蛇盤繞,栩栩如生。
耶律湊近一看,頓時後背心一寒,就連鉗住蕭乙肩頭的力道都松了一些。
這材質正是東宛特有,而這銀蛇匕首,也正是耶律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