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蕭乙做了一個極為漫長艱澀的夢。
在夢裏,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周圍環境時而冷得讓人下一秒要休克,時而熱得讓人幾近窒息。
眼前場景也紛繁雜亂,忽而閃過這個片段,轉眼又跳轉到另一個片段。前一秒,他還看到兩個五六歲大的衣着華貴的小孩在庭院裏玩捉迷藏,下一秒,其中一個小孩兒就被關在水牢裏,大聲哭嚎求救。
這些片段讓他覺得異常恐怖、詭異,仿佛身臨其境般。所有人都沒有臉,他們說話時也聽不到聲音,但蕭乙就是能感受到他們的情緒。他們的開心愉悅,或是痛苦崩潰,亦或者還有些別的……
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真的親身經歷過,令他從內到外都格外痛苦,苦從心生,氣血上湧,他猛然睜開眼,“哇”一口朝旁吐出大片淤血。
“終于醒了啊,孩子,醒了好啊。”
蕭乙的身體正虛弱着,聽聞熟悉的老者聲音,勉強偏過頭去,看向床邊。老神醫正一臉悠閑坐在木椅上,搭着他的右手臂施行針灸之術。而他身上,正滴着蕭乙剛剛吐的那口血。
“沒事,這都不是事。”見蕭乙面露愧疚,老神醫安慰道,“你體內本就有寒毒,那日受的一掌屬極陽。你當時沒有用內力抵擋,所以你體內陰陽嚴重失衡,也就致使寒毒發作得格外猛烈。”
他一邊行針,一邊繼續慢悠悠地說着,“要不是七爺及時把你給帶了回來,你那枚涅槃丹可就保不住咯。”
聽完這話,蕭乙心想,恐怕那就不是涅槃丹保不住的問題,而是自己小命不保了。涅槃丹被他藏在極隐蔽處,當時自己早已昏迷不醒,誰能取出涅槃丹來給他服用呢。
不過所幸,命是救了回來。蕭乙眼下說話都費勁,只能虛着嗓子給老神醫連聲道謝。
“別謝我,救人是我份內之事。你應該謝七爺,全程輕功抱着你飛檐走壁。我是沒親眼見到那場面,只聽他那些個侍從說,騎快馬都追不上他的速度。這不,才把你從閻王爺那兒給搶了回來。”
竟然是……這樣嗎。
那七爺又救了自己一命。
蕭乙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覺得心頭有股暖流淌過,帶着由衷的喜悅,以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肆意地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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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很快便收起心緒,問老者道:“前輩方才說是‘那日’,難道我躺了……”
“嗯,有三日了。”老神醫慢慢開始收針,每拔出一根針,蕭乙便覺着心肺的寒意與痛楚少了一絲。
原來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也不知七爺那邊如何了。
蕭乙心中這般想着,又不好意思多問些什麽,怕耽誤老神醫時間。再加上有段時日未見七爺,便想等老者離開之後,就去趟七爺那兒。
誰知老神醫将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收完最後一根針,放好布囊後,他指了指床邊上的一碗漆黑藥汁,仔細叮囑着:
“喏,還是熱的,趕緊先喝了,我估摸着你差不多就這時候醒。今明後三日皆不可下床走動,我同七爺也說過,這三日不給你安排任務。”
“你現在應該可以用內力了,先試着調理一下。原本前幾日剛引完寒毒,又受這麽大的創傷,年輕人喲,真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
老神醫說罷,一臉無奈朝蕭乙搖了搖頭,轉身走出房門。
*
躺在床上休養的前兩日裏,沈铎寒并沒有來過蕭乙這兒。
王爺自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又怎麽會單獨抽出時間來關心一名暗衛呢。
蕭乙說不在意是假,畢竟還是少年人,好歹第一次任務就圓滿完成,卻沒能第一時間找主子邀功,他心裏多少有些不痛快。但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些別的什麽原因,讓他有些失落。
他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多想。
每日除了喝藥練功修複內傷之外,他總時不時回想起那個夢境中的片段,那些他從未去過、非常陌生,卻又異常熟悉感的地方。
對于蕭乙而言,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保護好七爺,做他最鋒利的劍。可自那次夢境過後,蕭乙心裏似乎多了一件事。他開始好奇,12歲之前的那段空白記憶中,他究竟經歷過什麽。
在他成為蕭乙之前,他到底是誰?從哪兒來?為何會瞎?為何至此?
這些疑惑,一旦起了個頭,便開始終日沒完沒了盤旋在腦中,叫嚣着想要尋找到一個突破口。
于是在養病的第三日,蕭乙坐不住了。他調理得差不多,便在下午尋了個時機溜出王府,來到北郡城最著名的煙柳地——夜韻閣。
蕭乙還記得幾年前遇到的那名朱雀殿女子蘭辛,她曾說過,無湮閣朱雀殿全是女子,分布在各個國家搜集情報,有的就藏匿于煙柳地。
那麽這北浔皇城最大的煙柳地,又怎會沒有朱雀殿的暗哨。
這般想着,蕭乙便大跨步走進夜韻閣。
剛一入閣,撲面而來的各色濃香軟調便将他一整個包圍住。
“哎喲,來了位小郎君,瞧着是新客咧。”人還未至跟前,甜得發膩的嗓音便已到耳邊。
蕭乙定睛一看,一位穿着紫羅衫裙的豐腴女子身姿款款走了過來,年歲約三四十,濃妝豔抹,手中不徐不緩扇着個烏木雕花柄團扇。
想來便是夜韻閣的鸨母了。
這鸨母瞧着蕭乙舉止青澀約束,便知他是頭一回來,笑得格外燦爛:“小郎君,來開葷啊?來咱們夜韻閣就算來對了地方,婉娘這兒什麽樣的姑娘都有,任由你挑。”
頓了頓,她似乎想起什麽,又笑眯眯補了一句,“除了花魁哦,她今日有客接待,而且還是位大官人,啊呵呵呵呵。”
鸨母的笑聲格外嘹亮,很快便吸引不少男男女女朝這邊投來目光。蕭乙不禁羞紅了臉,恨不得原地回頭,打道回府。
但念着今日來的目的,他只能攥了攥衣袖,悄聲問道:“婉娘,您這兒姑娘的姓名牌子我能瞧瞧不。我比較看重姑娘的名諱。”
婉娘一聽這話,看蕭乙的眼神頓時就帶了幾分玄妙:“哦~小郎君看來今日有備而來。但是咱們家姑娘名諱可不便外洩,向來都只有直接來點人的,沒有上來就要全看人名的。”
這般說着,意思就是看不了。蕭乙另想了一招,便道:“那能把所有姑娘都領來讓我瞧瞧不,我從中挑一個。”
“這恐怕也有難度。”婉娘神色糾結着,“今兒個還真就巧了,你說這不是剛過完開元節,生意格外興隆,除了你這塊兒,那兒還有幾位男客在挑姑娘呢。”
說着,婉娘面露歉意,“可不方便把姑娘都給你帶來。”
橫豎都沒法讓他仔細将人看個便,蕭乙仍不氣餒,接着說:“那婉娘便看着給我挑位姑娘呗。”
婉娘聽到他說這句,上下打量一番,見蕭乙衣着用料講究,想必是大戶人家的少爺,便喜上眉梢:
“一看小郎君這身段就是有料的,年紀越小火候越大。你放心,這事包在婉娘身上,保準讓你今宵難忘。還請小郎君先去三樓‘竹菊’廂房等候吧。”
婉娘一臉過來人的表情,笑意盈盈将他送上樓。蕭乙全程耳根子通紅,硬着頭皮找到廂房走進去,這才渾身放松下來。
這廂房內的氣味比大堂清淡許多,一塊屏風将整個房間隔成內外兩塊,外間裝飾格外雅致,四周有竹和菊點綴。等繞過屏風一看,蕭乙再次羞紅了面,直接轉身回到外間,坐在茶幾旁等人進來。
不多會兒,便傳來兩聲敲門聲,“公子,奴家進來了。”聲音清清冷冷的,不等蕭乙回應,便直接推門而入。
進來的女子容貌清麗,一襲淺藍色絹紗繡花長裙,襯得人氣質脫俗。
單就這麽一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小姐,而不是花柳地的風塵中人。
只不過蕭乙沒想到的是,女子剛關好門走到近處,便開始寬衣解帶。
“等等等等等……”
他吓得當場說話都有些磕巴了。
女子停了手,有些不解地掀起眼簾朝他看一眼。那一眼中,眼波蕩漾,魅态橫生。
蕭乙不由兀自驚嘆,這婉娘看人與挑人果然有一手。
他在茶幾上倒了兩杯茶水,輕輕将一杯推置女子跟前,問道:“請問姑娘叫什麽名字?”
卻不曾想,那女子聞言臉色一變,直接衣袖一甩,作勢就要走人:“要快就快點來,盡搞這些虛的,我叫什麽與你何幹?”
這架勢,倒是與先前那副清冷疏離的模樣大相徑庭了。
蕭乙頓時傻了眼。倒也不氣惱,只好聲相勸:“我與姑娘頗有眼緣,想着問好名諱,下次來了,再請姑娘入室,僅此而已。”
這下女子才收回腳步,回身淺淺道:“奴家叫謝壬。”
謝壬?
蕭乙心頭一跳:“謝姑娘的‘壬’,可是‘己庚辛壬癸’的壬?”
女子這回倒是沒有直接回話,而是定定看了蕭乙一會兒。複又坐到茶幾旁,端起桌面上的茶水一飲而盡,壓低嗓音反問道:“你叫什麽?”
“我叫蕭乙。”蕭乙沒有任何保留。
“無湮閣?”謝壬問。
“朱雀殿?”蕭乙反問。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彙,各自心領神會。
正當蕭乙暗自慶幸一上來就找對人的時候,謝壬卻突然掐着嗓子,面無表情地嬌聲嚷了一聲:“哎呀,公子您輕點,奴家受不了了。”
蕭乙頓時腦袋一懵,連帶着一張俊臉“唰”得通紅。
謝壬用食指放在唇邊,口型道:“小心隔牆有耳。”
她再指指屏風那側,示意兩人過去。走動間,謝壬故意掀翻桌椅,口中還大肆發出那些讓人聽着臉紅心跳的聲音。
“到床上去。”她指了指那張無限旖旎令人浮想聯翩的軟榻。
蕭乙聞言,神情略有些僵硬。
“你也是從無湮閣活着走出來的人了,怎麽就這點出息。”謝壬湊近他耳邊跟他咬耳朵說。
兩人這才一同躺到床上。待鑽進被子裏,謝壬才問:“你是特地來找朱雀殿的人,為什麽?”
被子裏本就有些缺氧,蕭乙傷還未痊愈,悶聲咳了兩嗓子後說:“朱雀殿有整個澤州大陸最全的消息,我來,是想調查我的身世。”
“交換呢?”
“什麽交換?”
“給你調查并不是上級派給我的任務,所以你想要我幫你,必須給我提供有價值的東西。”
蕭乙一時語塞。說錢的話,他沒多少,其他的他一時還真想不出來。
“既然你還沒想好,那就先請回吧。等你想好了再來找我。”
謝壬說完,一把掀開被子,嬌喘着嚷嚷道:“看郎君身強體壯的,沒想到這麽快就結束了。害,讓奴家好生失望。”
蕭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