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這廂,等謝壬出去一段時間後,蕭乙喝完兩杯茶,再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才站起身,大步流星朝門口跨去。
方才謝壬的叫喊聲屬實大聲了些,好在三樓都是廂房雅室,過道裏往來的人不多,便是聽到了,也許只是會心一笑,不會多注意什麽。
這般心裏安慰完,蕭乙拉開房門,邁出去,再轉身阖上。卻聽到右手邊那屋也傳來一道開門聲,随後便響起女子溫婉的聲音:“七爺今日可是盡了興,下次記得再來。”
“一定。”
這兩個字的嗓音一出,蕭乙心頭狠狠一跳,此“七爺”還當真就是沈七爺。
難怪方才婉娘說花魁接待了一位大官人,不曾想竟是七爺。
上天究竟是給他蕭乙開了多大一個玩笑。
前兩日老神醫讓他卧病在床時還提及,讓七爺別給他安排任務。但凡被七爺發現自己沒在王府卧病,反倒跑來這煙柳之地,他就算有八張嘴都解釋不清。
蕭乙下意識的反應是,絕不能讓七爺發現自己在這裏。
身為一名暗衛,尤其像蕭乙這般十七八的年歲,最忌諱也是最基本的準則就是,不得耽于男歡女愛。
光是這般想着,蕭乙就已經汗流浃背了。忙轉身向左,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再小心翼翼地下樓,離開,一步都不敢停留,更不敢回頭,只恨不能拿塊黑布罩在頭上。
好在七爺同那女子在門口多攀談了一會兒,似乎沒有注意到他這邊的情況。
待回到王府,已接近酉時。他一身胭脂水粉味,忙給脫了衣服,鑽進木桶裏泡了個澡。
澡泡到一半,門卻被人一把推開。
蕭乙想着,興許是每日幫忙送飯來的蕭讓,便說着:“讓哥,飯菜幫我放床邊就行。”
Advertisement
讓哥那邊卻沒個話聲兒,唯獨聽到腳步聲漸近。
蕭乙聽着步調聲不對勁,回頭探去,來人已經走到木桶跟前,居高臨下看着他,赫然是七爺。
“七、七爺。”蕭乙想着方才夜韻館之事,難免有些心虛,也顧及不上自己正半坐在木桶裏。
水面零星飄着幾片澡料葉子,根本遮不住大片春光。
沈铎寒眼眸微眯,俯視着木桶裏的人。少年的身子他見過也摸過,頭一次這麽仔細看着,雖說白淨,卻布滿各種傷痕。
他稍稍凝視片刻,眸色漸深,手掌一把握住蕭乙的後頸,将他拉近跟前,聞了聞他耳畔殘留的胭脂味。
“下午去哪兒了?”看着蕭乙被水汽蒸得有些發紅的眼尾,沈铎寒嗓音微啞。
他的手鉗制在蕭乙後頸處,這樣讓蕭乙有種被對方完全把控拿捏的感覺。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本能地反抗了一下,卻換來更強的桎梏。
一番動作之下,水花濺起,霧氣在兩人之間蒸騰、彌散,随後是長久的沉默。
這是兩人第一次如此這般對視。蕭乙小時候眼睛是琥珀色,長大後顏色漸漸深了,一雙眸子黑白分明,越發好看。而沈铎寒眼眸深邃狹長,墨黑的瞳孔滿是幽深,一眼望不到底。
不多久,作為下屬,蕭乙還是先服了軟,老老實實說:“下午去了夜韻閣。”
“去幹嘛了?”
沈铎寒的語氣總讓人聽不出喜怒,也不知他問這個問題的目的是什麽,更讓人猜不到他下一步想做什麽。
在聽到這個問題時,蕭乙很想反問一句,“那七爺又是去幹嘛了”,可是他不敢,也不敢随意揣測七爺心思。
七爺曾說過,作為他的暗衛,絕對不允許對他有任何隐瞞和欺騙。但這次不知怎麽,蕭乙不想說出實情,也不想被七爺誤會什麽,鬼使神差的,他在七爺面前撒了個謊。
“早前在無湮閣煉獄的時候,有位姐姐待我極好,為了保護我死了。死前她說她有個好姐妹上了六層終極試煉,如果能順利通過進入朱雀殿,或許會被分配來北浔。北郡是皇都,夜韻閣又是最大的煙柳地,所以我便想着去找找看。”
實際上這件事并非莫須有,只不過此次前去夜韻閣不是這個目的罷了。
“叫什麽名字?”七爺接着問。
“啊?”蕭乙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找的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兩個人的鼻梁都很高挺,沈铎寒在說這句話時,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到鼻尖都要相碰了。
蕭乙心裏倏地一跳,面上卻尤為淡定:“叫淩癸,淩晨的淩,庚辛壬癸的癸。”
說完這句話,他突然眉心緊擰,右手捂上心口,咳了幾聲。
也許是僵持的姿勢太久,他上半身都露在水面上,受到寒氣侵襲,陡然間心髒一陣抽痛,讓他有些緩不過來。
沈铎寒見狀,這才松了手,讓人重新回到溫熱的水中,語氣也有所緩和:“既是為了找人,為何進廂房?”
“因為鸨母不讓看夜韻閣姑娘名諱,于是我就想着找個人來問問。”蕭乙說這話時正在用熱水拍上冰冷的臉,他的臉被凍得有些發白,嘴唇也白。
沈铎寒見他這副略有些凄慘可憐的模樣,撚了撚剛剛觸過蕭乙肌膚的指腹,上面還帶有殘留的水漬。
目光從水面下少年勁瘦有力的身軀略過,他留下一句“晚上來寝殿找我”,便轉身離開了。
蕭乙目送七爺的背影離開,一時間大腦有些發懵,不知是被凍的,還是被七爺那句話驚的。
引渡寒毒不是都結束了嗎?
他想不明白,以往除了引寒毒要做那檔子事,七爺從沒讓他在夜裏進過寝殿。
總歸七爺讓去找他,想必是有什麽話要同他說,他只用遵從指令就行。
*
等過了戌時,蕭乙前去敲響七爺的殿門,聽到“進”這個字後,才推門而入。
七爺的寝殿不單單是睡覺的地方,內間還置有書房。與以往幾次來時的情景不同,這次七爺正在書房內看些書籍文卷。
蕭乙走進去的時候,七爺仍舊站在書架旁看着手裏那本書,眼簾微垂,神情專注。
那一瞬間,蕭乙忽而想起一句話。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難怪乎那些貴族女眷們稱沈七爺為全北浔最好看的男人,一提到他皆羞紅了臉。
似是察覺到蕭乙的目光,沈铎寒從書間擡眸看過來。他的眼神猶帶着看書卷時的溫柔,但也僅僅一瞬,便又恢複到日常的冷淡,甚至有些冷肅。
有時蕭乙會想,莫非是七爺曾經在外領兵、征戰沙場的緣故,所以看人時眼神會帶着一絲隐隐的血性。
那絲血性被七爺隐藏得極好,但蕭乙還是察覺到了。
他在煉獄呆的五年裏,就是靠着那份狼一樣的血性,才拼上了第六層。
可七爺他,究竟經歷過什麽呢?他的另一個身份,無湮閣閣主,究竟又是為了什麽呢?
這些個問題,蕭乙雖好奇,但永遠都不會問出口,也不會去細想。他身為一名暗衛,唯一要做的就是時刻守護七爺,畢生追随七爺。
“在想什麽?”沈铎寒低沉的話語聲打斷了蕭乙的思緒。
“在想……今夜七爺讓我前來,是不是有什麽任務。”蕭乙回道。
他總覺得今日的七爺略有些不大對勁。
平日裏七爺從來不會去那種花柳之地,今日卻去了夜韻閣。只因蕭乙本身去是為了打探情報,便猜測着,七爺此番或許也是去拿情報的。
“今夜讓你來,确實是有任務派發給你。”沈铎寒收起手中卷軸,坐回書桌旁,示意蕭乙走近些。
蕭乙便走到他面前。
“一周後,會舉行每年冬季特有的冬日圍獵,為期三日。屆時所有男性官員均可自由報名參與,共同前往相山圍獵場。”
七爺不徐不緩說着,蕭乙便也仔細聽着,眼眸微垂,盯着案臺上的一個白兔玉墜子。
這個玉墜看起來有些年代感了,似乎被經常觸摸,兔子的刻痕都快要被磨平了。
“相山圍獵場在深山裏,分為安全區和自由區兩塊。安全區域內會有士兵看守,防止意外發生,不過裏面的獵物也相對較少。自由區在深山深處,無人看守,獵物更多,相對的危險性也就更大。”
蕭乙還在盯着那個白兔玉墜,點頭示意自己在聽。
“我要你在那三天裏保護一個人,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下他。”
聽到這兒,蕭乙才将視線從玉墜上挪開,看向七爺。
“那個人叫連庚。”沈铎寒說。
蕭乙聽完,輕輕眨了下眼睫。
“沒錯,就是那日晚宴上,你聽到的那位,上不了臺面的皇帝的男寵。”
是了,那次旁邊女眷的閑談聲不小,他都聽到了,七爺自然也能聽到。
只是對于這次的任務,蕭乙依舊毫無頭緒,無法理解。
但七爺這麽布置,自然有他的道理。只要是七爺下發的任務,就算是死,他也會去完成。
“好的,七爺。”蕭乙微微低垂下頭,頓了下,又問,“我去保護別人,那七爺你……”
“我不需要被人保護。”沈铎寒看着蕭乙說,“你可以不用将保護我當做第一要務。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務。”
他這番話說得不帶任何情緒起伏,再簡單平淡不過的一句話,卻讓蕭乙心頭微微感到了一絲涼意。
興許是寒症又犯了吧。
“還有一件事就是。”沈铎寒目光從蕭乙身上移開,看向案桌上那一疊疊堆放的卷軸,輕描淡寫地說,“圍獵那幾日晚間,若是皇兄叫你去他營帳內,你就去吧。他想做什麽,你也不避抗拒。”
“這是我的命令。”
最後這幾個字,被他咬得極重。
他知道,蕭乙這孩子雖看着溫善老實,實際上骨子裏是個很倔的人。正因為清楚這點,他才要這麽說。
七爺說完後,蕭乙一時沒有出聲。他就算再遲鈍,也能明白話裏的意思。
片刻,他語氣平靜地回複:“是,七爺。沒什麽事的話,屬下就先行告退了。”
“行,你走吧。”
離開七爺寝殿的時候,忽而刮來一陣冰冷刺骨的晚風,拂過樹梢,将一株梅花抖落,飄飄揚揚送到蕭乙跟前。
他停住腳步,蹲下身,拾起那朵梅花,小心翼翼放入胸前衣襟裏。
就好像那朵梅花能帶來溫暖,捂熱他的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