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營帳外很冷,寒風飒飒。
蕭乙僅穿着一件裏衣,外面套了件白絲綢罩衫,走起路來衣擺飄逸,半身浮動。若是就這樣步行于北郡城的街道上,指不定會被人誤以為見到神仙。
當然,黑夜見鬼也是有可能的。
營帳旁每處都紮了火把,雖是黑夜,卻處處照得通亮。
“陛下營帳便在這處。”連庚領着蕭乙,來到一頂帳篷前。這頂外觀看起來同旁邊那些灰蒙蒙的營帳毫無兩樣,卻也內壁遮了布毯,從外探不清裏面情況。
連庚小聲說,“我且送你到這兒,接下來就靠你自己了。別忘了找機會把雲翎軍團的情報告知七爺。”
說完,他深深看了蕭乙一眼。
那一眼中,不複單純無辜,而是同蕭乙見過的許多無湮閣中人一樣,寡淡、冷漠。但卻帶着一份隐隐的同情。
外面冷得厲害,連庚很快便轉身離開。蕭乙并未多去想那個眼神的含義,他緩緩走到營帳前,停住腳步,稍稍斟酌了一下,才道:“陛下,屬下蕭乙,在外聽候您差遣。”
片刻,營帳內傳來一聲沉悶的男子聲音:“進來吧。”
蕭乙拍了拍身上的寒氣,推開厚重的篷帳走進去。
皇帝的營帳明顯要寬大溫暖許多,裝飾也更為精美,蕭乙進來後,與皇帝沈澤卿來了個正面對視。
只見皇帝正半躺在床榻上,上身穿着絲質錦衫,下擺大咧咧敞開,正有一名瘦白的少年埋首于他雙胯之間,動作時緩時快。
而皇帝表情冷淡,并沒有過多反應,那雙桃花眼卻滿含欲.望地看了過來。
他踢了踢身下的少年,示意他起開,然後對蕭乙說:“你來。”
Advertisement
少年很快從地上拾起衣服,還沒來得及穿上便匆忙離開主營帳,僅留下蕭乙一人應對欲.望猶存的皇帝。
蕭乙僵在原地,寸步未挪。他不由得握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肉裏。
“怎麽,伺候七弟的時候,也這麽慢吞吞嗎?”皇帝的語氣裏滿是調侃和意味不明的暧昧。
蕭乙很想說,他和七爺之間從未做過這種事,七爺也從未要求他這般做過。
但是他說不出口。
——“他想做什麽,你不必抗拒。”
——“這是我的命令。”
那兩句話深深刻在蕭乙腦中,逼迫着他一步步走向床榻。
沈澤卿見狀,嘴角微微翹起,整個人顯得更加邪魅妖冶了:“這樣才對嘛,那日舞劍時你最後看向我那一眼,不就是為了吸引我的注意。”
“我也确實注意到你了,蕭乙。”
不是的,不是這樣,根本就不是這樣!
蕭乙表面雖從容淡定,內心卻在拼命嘶吼。先前在連庚那兒本就被自己內力傷了心肺,此刻心坎一會兒像有烈火灼燒,一會兒又冷若九天玄冰。
他緩緩蹲下身,還未湊近,便聞到那股腥膻氣味,不由得心口一陣絞痛,猛地咳出一口血來,頓時就昏死過去。
*
昏昏沉沉間,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人抱起,有人替自己把脈,緊接着他意識全無,再次進入到那些個詭異的夢境當中。
這次的夢境更加恐怖,他看到數不盡的鮮血在地面流淌,面目不清的人在相互厮殺,不停有人倒下,甚至有人試圖抓住他,殺了他。
蕭乙不是沒見過殺戮的場面,但這一次,他由心感到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這些事,就好像真的曾經在他身上發生過一樣,令他毛骨悚然。
他渾渾噩噩睜開眼,周圍是熟悉的七爺的帳篷。
坐起身,蕭乙感覺身體輕飄飄的,見到七爺伏案于書桌前,便喚了一聲“七爺”。
誰知那熟悉的背影轉過身來,卻是皇帝一張淫.邪的臉。
“啊!”他一聲驚呼,猛地從床上坐起,驚出一身冷汗,不由得扶額喘息,逐漸平靜內心忐忑。
原來方才是一個夢中夢。
“醒了?”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蕭乙猶帶着不确定,扭頭看過去,确認身旁端着一碗水遞來的人是七爺無誤。
“嗯。”他接過碗,喝了幾口,溫熱的水流自嗓間潤過腸胃肺腑,讓他感覺到舒暢不少,也讓他從夢魇中逐漸抽離。
忽而回憶起昏倒前的場景,他再次不由得臉色發白。
身體上沒有感受到異樣的感覺,應該未曾發生過什麽事。也不知他是怎麽回的營帳,猶豫着,又不好意思問七爺。
沈铎寒見蕭乙這一臉要說不說、欲問不問的模樣,便猜到他心中在想什麽,淡淡說道:“聽聞你剛進皇兄營帳後,就被皇兄的碩大**給吓到吐血暈倒,立即便被擡了出來。”
蕭乙一聽這話,臉色非但不蒼白了,反而連耳朵尖都通紅一片。
“不、不是這樣的。”他一激動時,說話就容易打磕巴,“是連庚,他先前在營帳內試、試探我,我不小心內力傷到自己,這才……”
說着說着,他垂下眼簾,羞愧于同七爺對視。
“連庚還說了什麽?”沈铎寒并沒有繼續糾結于皇帝那邊的事。
蕭乙立即回道:“他說後日會去相山邊界處探查雲翎軍團駐紮點,讓我随行一同前往。”
即便不知雲翎軍團是何物,蕭乙也沒有多問,只一五一十将話傳遞給七爺。
聽聞此言,沈铎寒沉默片刻,黑墨般的眼眸凝視着蕭乙,一字一句說道:“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什麽吧。”
“記得,保護好連庚,哪怕是豁出我自己的性命。”
*
冬日圍獵的第二日,三十名參與者于午時進入狩獵場安全區域進行狩獵,酉時結束。
蕭乙依舊在遠處跟着連庚,皇帝給連庚分了多少獵物,他便也獵多少。
原本他想着,人變少了,又在安全區域,今日應該會更安全些。
卻不曾想忽然之間,不知從何處放出一支暗箭,射中連庚的馬匹大腿。棕馬立即像發了狂一般,沖着樹林深處狂奔而去。連庚整個人被颠得幾近甩落馬下,只得低頭俯身緊緊扣着馬脖子。
“連庚!”皇帝大喊一聲,正要去追,蕭乙立即駕着馬沖了過去,“陛下小心,屬下精通馬性,讓屬下去将連公子救回來。”
連庚的馬性情較烈,跑得飛快,撞飛了安全區域內試圖阻攔的一衆侍衛。
蕭乙從腰間拔出匕首,紮進身下棗紅馬的後臀,只聽一聲馬嘶長鳴,馬匹瘋狂加速,這才追上了連庚那匹馬。
兩人間的速度不斷靠近,在距離最近的時候,蕭乙從馬背上一躍而起,一手抱起連庚,另一手持匕首狠狠紮進一側的樹幹上,減緩兩人阻力。
他的胳膊被拉出一道鮮紅的血口,兩人倒地後翻轉着滾了圈,這才停了下來。
“還好吧?”蕭乙拍了拍連庚的臉,對方已然有些神志不清。
此時已經臨近酉時,太陽快落到地平線下,最後一抹餘晖照着這片幽深茂密的深山叢林。
蕭乙低下頭,準備看一眼自己的傷口,就在這時,連庚突然驚吼一聲“小心!”,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将他一把推倒,壓在他身上。
只聽一道利箭破空之聲,緊接着是利刃紮破身體,連庚發出一聲悶哼。
蕭乙頓時警覺,有人想殺他們!
天色越來越晚,他連忙将人拖到一塊巨石後,作為掩護查探四周。
僅剩的亮光之下,四周只有大片樹林灌木,絲毫不見人影,也再未有箭支射出。
那人是沖着連庚來的。
蕭乙沒有時間前去追擊,他趕忙查探連庚的情況。
胸口正中一箭,少年已經氣若游絲了。
而那兩批瘋馬早已跑得不知蹤跡,蕭乙心中焦急,摸索了一番箭刃的位置,這裏不能輕易拔箭。
“可惡!”蕭乙不由得暗嘆一句。
想将人扛起,帶他回去尋找大夫,但卻被連庚給制止了。
少年明顯出氣比進氣多,他的血從胸口源源不斷湧出,沾染得蕭乙半身全是。
他用手緊緊拉住蕭乙衣袖,氣絲缥缈地說:“我已經快不行了。”
蕭乙連忙湊到他嘴邊,聽着他在說什麽。
“我打聽到……皇帝的雲翎軍團,目前就駐紮在,相山邊界處……”他說一句話,就要停下來歇一會兒。
蕭乙沒有打斷他,而是伸手托住他的頭,好讓他更輕松一些。
他繼續說着,“究竟有多少人,兵力如何,配置如何,原本是我要去查探的。前往那處的地圖在,在我的抹額內。”
連庚想伸手去拿,卻完全動不了力氣。他今日戴的一條寬邊黑色抹額,在方才的颠簸中早已歪在一旁,蕭乙輕輕将它取下,握在手心裏。
“你拿好,明天,就、就靠你去,去打探了……”
連庚的聲音越來越細微,呼吸也逐漸變弱,緩緩閉上了眼。蕭乙心中有所觸動,低頭湊近他耳邊,輕聲詢問:“剛剛,為什麽要救我?”
那一箭是分明朝着他去的,如果連庚不幫忙擋的話,他也許能……
“咳咳,咳……別傻了,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少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說話聲音突然有了氣力,“他們要殺的人就是我,只不過我們混在一起,先殺誰,後殺誰,都一樣。”
“你是被我連累的,沒必要過意不去。我已經被、被他識破了。也沒有武功,是個廢人了。”
“但你不一樣,七爺他待你也不一樣。”
話說到這裏,連庚垂死般笑了兩聲,口中胡亂呢喃,“沈澤卿這個皇位,本就不屬于他。”
最後的最後,他似乎是在對蕭乙說,又似乎是在輕輕哀嘆,“七爺……他是個可憐人……”
說完,手一松,便再也沒有氣息。
這時,一片雪花悠悠蕩蕩飄下,落在蕭乙托住連庚的手背上,冰冰涼,瞬間就融化成水。
緊接着,越來越多的雪花從空中飄落。寒風凜冽,卷起紛揚的落葉。似乎不斷有什麽落到蕭乙的頭頂,發梢,臉頰,肩頭。
他握着手心裏的抹額,久久沒有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