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雪越下越大,很快便落滿肩頭。懷裏的軀體逐漸僵硬,連帶着蕭乙自己的胳膊、大腿,都開始凍到麻木,掰動一下都費勁。
他這個任務,算是徹底失敗了。親眼看着連庚死在自己面前,他卻毫無半點辦法。
又或者說,他其實可以用涅槃丹救下連庚。曾經在某個瞬間,蕭乙動過這個念頭,但是很快就打消了。
因為連庚說,他已經是個廢人了。
連他自己都放棄自己,蕭乙認為,這種人沒有救的必要。
更何況,涅槃丹,他會用來救更重要的人。比如七爺,比如他自己。
晚間的深山裏最為寒冷,說是置身寒潭冰窖都不誇張。蕭乙已經凍得有些發僵,漸漸的開始感覺不到冷。他知道,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胳膊上那道傷口也早已凍到幹涸,四周一片漆黑,就連僅有的月光都被層層疊疊的樹梢樹葉給完全遮蔽住。
遠處時不時響起幾聲野獸的嚎叫聲。蕭乙想着,這塊區域也許已經出了安全區。現在最緊迫的是得找個避寒的地方,不然他決計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放下連庚的屍體,他略有些費力地站起身,拍掉身上那層積雪落葉,摸着黑探到距離最近的一棵樹,然後雙手雙腿一起用力,拼命往上爬。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了。想走回營地無異于癡人說夢,他必須先确定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
周圍實在冷得厲害,手指攀在覆了雪的樹幹上,凍到僵硬,凍到麻木,被刮得鮮血淋漓都感覺不到一丁點兒疼,但是他不能停。
爬了一段時間後,身上稍微有點熱乎勁兒了,待爬到一定高度,能看見天空時,他放眼望去,心裏頓時一陣絕望。
目光所能及之處,皆為漫山遍野的樹,絲毫看不到光亮,更妄談看到營地的方向。
不過他能确定的是,這裏必然是自由區,也就意味着,他或許能嘗試着摸索到邊界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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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天,白雪映襯下,月光格外皎潔。沒有了那些繁茂枝葉遮擋之後,能見度足夠他看清抹額裏藏着的地圖。
剛敞開抹額,還沒等他仔細看兩眼,遠方忽而傳來一陣呼喊聲:“蕭乙!——”
聲音是用內力發出,自西北方向傳來,響徹整個山谷,回音久久不散。
正是沈铎寒。
聽着距離不算遠,蕭乙便沒用內力,大聲回了一句:“我在這裏!”
生怕七爺沒聽着,他又将雙手攏到嘴邊做喇叭狀,朝着空中,狼嚎一般“啊嗚”了幾聲。
“聽到了,在原地等我。”七爺再用內力回他。
這下蕭乙确信,自己算是得救了。可是他也即将面臨一個問題,連庚的死。
他該如何向七爺交代?
二人此前定是相識,七爺又給他下了死命令要護住連庚。這次任務失敗,論處罰都是小事,若是七爺就此将他驅離,他又該當如何?
伴随着這樣忐忑難安的情緒,蕭乙小心翼翼爬下樹,走到連庚的屍體旁跪下,然後聽着馬蹄聲踏雪而來,他擡頭望去。
七爺竟是一人尋來的。
他一手持火把,一手拽着缰繩,将駿馬拉住,翻身而下,走到蕭乙跟前。
未等七爺開口,蕭先行認罪:“對不起,七爺!有人追殺連庚,我沒能、保護好他!”
說完,他在地上磕了一個頭。額頭貼着積雪,鼻呼間也盡是寒氣。心肺早已疼痛不已,他強忍着咽下那口翻滾的血氣,盡量勻稱呼呼,用內力調整着。
良久,沈铎寒才開口:“先起來吧。”
待蕭乙起身,沈铎寒從馬背弓囊袋中抽出一支利箭,從蕭乙後背紮入他的右肩。
劇痛瞬間傳來,蕭乙強撐着穩住身形。他知道這是七爺的懲罰,比起被驅離,他甘願接受這種懲罰。
“連庚中箭身亡,你卻毫發無傷,若是這樣回去,難保會有人起疑心。”
沈铎寒似乎是在解釋自己的行為,然後再補問了一句,“疼嗎?”
利箭紮入筋骨血肉,自是疼痛不已。但對于蕭乙來說,這樣的疼痛他在無湮閣經歷過太多次,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不過這一次,他張了張凍得快要打哆嗦的嘴,只說了一個字,“疼”。
“疼就要有記性。每一次的疼都要記住,傷不是白挨的,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知道要怎麽處理嗎。”
沈铎寒說着,一把抽出腰間佩劍,利落地砍斷蕭乙右肩的箭支。
“箭刃等回去了,找随行禦醫處理。”
随後他扯起連庚的屍體,橫放到馬背前段,再自己騎上馬,一手将蕭乙拉到自己背後。
“摟緊我。”沈铎寒直接将火把扔了,一手持缰繩,一手扣緊蕭乙環住自己腰間的兩只手,驅馬朝着回路踏進。
雪越下越大,明日圍獵的難度定會增大不少。好在人少了許多,得找個适當的時機找到地圖上的那處才行。
可這雲翎軍團,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呢?
蕭乙倚靠在沈铎寒背後,頭腦已然有些昏沉,一會兒想到東,一會兒又想到西。
謝壬那邊,也不知該拿出什麽東西去和她做交換好。這個女人,好歹大家都同出自無湮閣,就不能幫他這個忙嗎。
又或者,直接告訴七爺,讓他幫忙查?
不好,這樣不好。萬一七爺誤以為自己想查明身世,是為了要離開他怎麽辦。
七爺的手好溫暖。
七爺的背好寬闊。
剛剛連庚最後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沈铎寒感覺到身後人逐漸失力,呼吸聲也變得微弱,不由得加快馬速,趕回營地。
*
蕭乙再次醒來的時候,箭刃已經取出,傷口也敷了藥,包紮得好好的。
這裏是七爺的營帳,卻不見七爺身影。
床榻旁的矮桌上放着一碗濃黑的湯藥,還溫熱着,蕭乙趁熱給喝了,是熟悉的味道,苦得他只能憋住氣一口全喝完。
莫非是那老神醫也來了?
營帳內很是溫暖,蕭乙就算僅着裏衣也感覺不到分毫寒冷。那碗湯藥入腹,體內寒意很快便被驅散,心肺的冷寒悶痛感也逐漸消退。
這湯藥說來也神奇,自從他将七爺的寒毒盡數引入體內後,每逢寒症發作,一喝這濃苦無比的藥便能好上許多。
思索間,便見七爺踏入營帳,身上猶帶着雪意覆身的寒氣,眉眼間也是一片冷肅。
蕭乙知道自己這次任務失敗,雖說七爺沒有多加怪罪,但他內心還是有些過意不去,也不敢擅自開口說些什麽,更不敢多看七爺,只老老實實重新躺回床榻上。
腳步聲漸近,他也不好繼續裝睡,便睜着眼,看向一步步走近的七爺。
沈铎寒剛從皇帝的主營帳回來。皇帝聽聞連庚中箭身亡一事,面露凄哀,下令調查此事。
這件事查到最後,就同先前晚宴上煙火異常墜落事件一樣,只會抓一個替死鬼,不了了之。這一點沈铎寒很清楚。
說白了,一個連封號都沒有的男寵。表面感情雖好,沈铎寒卻感覺不出一絲皇帝內心的悲傷。
他聽皇帝提及一些狩獵時的事,便知連庚之死有蹊跷,想着回營帳詢問蕭乙。
此時已将近子時,他回來時便見蕭乙慌忙鑽回被窩,待走近了看,那張俊俏的臉又是慘白一片,眨巴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分明就是心虛又內疚的模樣。
畢竟是個少年,還在為自己無力幹涉的事而感到內疚。沈铎寒心想着,便道:“連庚之死是必然,要他死的人你無力抗衡,你也不必自責。”
少年臉色這才有所緩和,他接着問,“他臨死前跟你說過些什麽嗎?”
蕭乙點點頭,伸出胳膊,再将衣袖往上捋了捋,露出皓白的腕間。
那裏綁着一條寬邊黑色抹額。
蕭乙邊解開,邊道:“這是連庚交給我的,有關雲翎軍團駐紮地的地圖。”
解開後,他遞交給七爺,說,“七爺,我想明日去探查一番。”
然而沈铎寒卻一口否決:“你不必單獨前去。連庚他好歹有所了解,而你對雲翎軍團一無所知,但凡被發現必死無疑。”
“死又何妨?我是七爺的暗衛,為七爺而死是我的榮耀。”少年一下從床上坐起身,目光赤誠,毫無畏懼地與沈铎寒對上,“而且我聽連庚說,皇帝的皇位,原本就不屬于他。”
“若這皇位本該是七爺的,蕭乙願做七爺最鋒利的刃,斬将殺敵,幫七爺奪回這片天下。”
少年的話語帶着滿腔熱血,聽這語氣,似是下一秒就要披甲上陣一般。
還有一句話,蕭乙沒說,就是連庚最後說的那句,“七爺,他是個可憐人。”
這句話太過沉重,沉重得蕭乙一旦想起,便覺得心頭寒意驟起,心煩意亂,只恨不能替七爺将所有的煩心事都解決掉。
可惜連庚已死,無法再從他口中探知一二,有關七爺的過往。
蕭乙這番話說完,營帳內良久的沉默,寂靜。只聞帳外寒風凜冽呼嘯而過,飛雪拍打在帳篷外壁上劈啪作響。
沈铎寒凝視着蕭乙灼灼的目光,半晌,他深吸口氣,将抹額遞還給他,嗓音低啞道:“雲翎軍團是皇帝的暗衛軍團,高手雲集,你孤身一人,很容易暴露。明日可以由你前去打探,但你必須活着回來。”
“即便打探不到任何情報,即使沒有找到雲翎軍團的駐紮地,也必須活着回來。”他說。
“屬下遵命。”
随後,沈铎寒又從衣襟中拿出一個小件物品,遞給蕭乙。
蕭乙接過來,低頭一瞧,正是先前在書房內看到的那塊,雕刻線幾乎被磨平的兔子玉佩。
“這是……”他不解地擡頭看向七爺。
沈铎寒微微側過面龐,道:“若你不慎被發現,就拿出這塊玉佩,說你是鎮北将軍林慕遠的親信,前去巡視,他們自會放你離開。”
蕭乙聞言,望向七爺俊朗的側顏,将玉佩深深握進手掌心中。
“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