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風月臺,白袍黑衣兩人對坐,暢飲。

寒風飒飒,不時卷來幾片枯葉。黑衣人手撚枯葉,指間微動,只聽“咔嚓”一聲脆響,枯葉瞬間碾化為灰,随風而去。

“聽說殿下寒毒沒了,好不容易等到這冬日圍獵結束,魏初趕不及拎了兩壺清露酒,前來給殿下慶祝一番。”黑衣人舉起手中酒壺,朝沈铎寒敬酒。

他臉上膚色黢黑,顴骨高,眉目炯炯,整個人格外有精氣神。穩穩坐在風月臺竹椅上,姿态閑适放松,顯然武功高強。

沈铎寒同舉起酒壺,痛飲一口,頗為暢意喟嘆道:“寒性如此強,酒勁如此烈,幾年未飲,滋味果真還同記憶中那般。魏初,這清露屬實好酒!”

“哈哈哈哈哈!好酒才能配得上肅親王殿下!”雖說着這話,魏初面上卻無半點阿谀奉承之意,言語間,盡顯江湖豪爽。

“難得見殿下如此恣意痛快,可是圍獵日有喜事發生?”他又問。

沈铎寒放下酒壺,“嗯”了一聲,手指輕點桌面:“裴哲死了。”

“裴哲?皇帝身邊那個第一侍衛裴哲?”魏初亦放下手中酒,神情驚嘆,“他可是宮內為數不多的高手,竟然就這麽死了?!”

這般反應,并非質疑,而是過于驚訝。他略微湊近些,滿臉寫着好奇,“他怎麽死的?”

“被我的暗衛所殺。”沈铎寒回。

“你的暗衛?”魏初更加震驚,登地從竹椅彈躍起身,單腳點椅背頂端,四處張望,“在哪兒?這樣的高手,我居然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

“因為他被我遣走了,不在此處。”

“…………”

重新落座,魏初讪讪道:“七殿下身旁什麽時候有了如此強悍的暗衛,我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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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铎寒勾起唇角睨他:“你知。你不僅知,你還見過。”

見他一臉擰眉沉思,沈铎寒也不賣關子:“就是你剛剛進來時,同我說話的那少年。”

魏初再次震撼,“那個相貌格外俊朗、眉目清秀的翩翩少年郎?我還以為是你新養的小倌!”

聞言,沈铎寒凝了下眉:“魏初,本王何時養過小倌?”

“先前有次來的時候也見過,叫什麽庚來着,後來被你送給皇帝的那個?”魏初回憶着。

“連庚。”

“啊對對對,不過我還是覺得,這次這個模樣更俊呢!說不定皇帝會更加喜歡!”

這話一出,沈铎寒只聽聽,不回話了,表情淡淡地喝酒。

魏初雖是江湖人士,卻也反應迅速。忽然醒悟過來,自己可能說錯了話,忙扯開話題,“話說,你那暗衛是如何殺了裴哲的?”

“我沒讓他殺裴哲。”沈铎寒半拎着酒壺,眼簾微垂,不知看向何處。

他顯然話說了一半,沒說完。魏初也不急着追問,半晌,才聽沈铎寒又道,“但我知道他去的那條路上定會遇到裴哲,所以我讓他一定要活着回來。”

這下魏初聽不明白了:“又沒讓他殺人家,卻又會遇上。難道姓裴的專門在那條路上蹲人,只要被蹲到就死路一條,你那暗衛不得已而殺之?”這麽一捋,思路通了,他不由啧啧兩聲,感慨道,“執行什麽高危險任務啊?一不小心命不就給賠了嘛,這麽俊的娃子!”

卻見沈铎寒久久不回話。

清露酒度數高,兩人都喝了不少,魏初已然有些頭發暈,以為沈七爺許久不喝,此刻已經喝醉了正低着頭睡呢。

剛想把人喊醒,就聽對方語氣低沉地說:“那個任務,只是個幌子。皇兄的雲翎軍團在冬日圍獵前轉移,這消息我事先就收到了,只是為了……”

“只是為了什麽?”魏初問。

沈铎寒擡起眼眸,黑瞳深邃,滿目清朗。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那兩句話。

——只是為了鏟除裴哲,再趁機廢掉一顆無用的棄子。

——只是為了讓他那依舊心存良善的暗衛,能心安理得地按照他的思路引導,一步步完成真正的任務。

見沈七爺不再多說,魏初知道這件事多問也無果,兀自思忖道:“那你就不擔心他被裴哲殺了?”

“所以我給了他一個東西,讓他心存一線希望。”沈铎寒說。

“什麽東西?”魏初不解,“都這樣了,一個注定跑空的任務,和一個注定要碰上的奪命人物,還怎麽心存希望?”

沈铎寒仰頭将壺中的酒一飲而盡,而後将酒壺反扣在臺面上,輕抿唇角,淡聲道:“我給了他一個兔子玉佩,告訴他如果遇到雲翎軍團的人,就拿出玉佩,說是林慕遠的親信,這樣對方就會放他走。”

“噗——”正在喝酒的魏初直接側過臉噴出一口酒來,“兔子玉佩?林大将軍信物?這他也能信?”

“他信,我說什麽他都信。所以他會握緊那枚玉佩,把它當做最後一道救命符。”沈铎寒似是喝得不過瘾,又從魏初手裏搶過酒壺來,一飲而盡。

待喝完,再次将酒壺反扣在臺面上,話語間已經有了微微醉意,嗓音低啞,“那枚玉佩是他從小戴的。如若他被裴哲殺了……”

好歹還有個東西陪着他。

*

“公子想得知關于你的身世?”

夜韻閣,七夜雪包廂內,花魁辛雪自上而下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俊朗少年,再問道,“可否說得更為詳細些?”

蕭乙放下手中茶杯,微微抿唇,思索一番後說:“我十二歲之前的記憶非常模糊,可以說是近乎沒有,只有時會在夢中見到。”

“比如說,什麽樣的夢呢?”辛雪問道。

蕭乙微微擰眉回憶着:“我小的時候家境應當是挺不錯的,夢到過和另一個小孩在庭院中玩耍。後來夢到一場殺戮,死了很多人,也有人在追殺我。再後來我被關在水牢裏,怎麽求救都沒有人來救我。”

說着這些話時,蕭乙仿佛再次身臨其境,心口一陣又一陣悶痛,寒意頓起,但他沒有停下來,“最近一次,夢到我十二歲被恩人撿回去之前,眼睛瞎了腦袋也不記事的時候,有兩個人說着将我扔到一個地方。”

“所以公子什麽都不記得,就連姓名都忘了,卻記得自己那時候十二歲?”辛雪見蕭乙臉色有些差,邊放柔了聲音問道,邊給他添了一些熱茶。

“這個……說起來我也并不确定。”蕭乙略顯無奈地笑了笑,用手抵了下額頭,回憶從前,“興許是因為,當時腦海中有這麽個念頭吧。”他說着,喝了幾口熱茶,舒緩身體不适。

辛雪心中大概明了:“那公子對于自己的生辰八字,實際上是不清楚的。公子可記得身上有無年幼時留下的胎記,或是明顯傷疤,亦或是随身攜帶的東西?”

蕭乙搖了搖頭。

他自有印象以來,身上就什麽都沒有。那些個刀劍傷疤都是後來才留上去的,不能作數。

這下辛雪也微微擰了下眉,信息量太少了,“又或者,你有沒有發現自己在某方面格外擅長?那或許是你曾經修習過的。”

蕭乙想了想,緩緩說道:“我在騎射這一塊上比較擅長,不确定是天賦還是曾經修習過。因為這兩樣我後來都沒有額外訓練,卻比常人精通許多。”

“還有習武也是如此。”

等蕭乙将所有話講完,辛雪仔細思索一番,剛要開口,就聽他最後補了一句,“哦,對了,我小時候眼睛是琥珀色,長大後眼瞳顏色變深很多,看起來像是黑色,不過細看的話,應該是深棕色。”

看着少年那副要将頭腦搜刮幹淨,恨不得倒空自己一般的模樣,辛雪抿唇淡笑,安慰道:“知道公子心急,但這事急不得。方才我還想說,公子所言的那些特長具有一定普适性。幸好你想起來,小時候眼瞳是琥珀色。”

說着,她細細凝視蕭乙眉眼,“據我所知,純正的北浔血統眼珠是黑色,而西遼那邊的人,眼睛顏色多為琥珀色、棕色、褐色。我觀蕭公子眉眼格外精致俊逸,倒似是帶了西遼那邊的血統。甚至有可能……”

辛雪姑娘略微靠近他,說道,“你原本就是西遼人。”

“而且西遼國土廣闊,多草原,西遼人天生擅長騎射,英武善戰……”

*

兩個時辰過得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

待蕭乙拎着海靈珠錦囊,走在回王府的路上時,天色早已至晚間。

方才和辛雪姑娘道別時,姑娘說到,會幫忙打探他的身世信息。

有了朱雀殿相助,自然也就令他安心許多。

只不過,這個西遼……

對于蕭乙來說,這個國家陌生,也不陌生。

身邊時常給他看病念叨的老神醫謝琨是西遼人,但是除了他之外,蕭乙對西遼一無所知。

倘若他當真是西遼人,又為何會來到北浔?那些夢境裏的事情真的都是過往真實發生過的事嗎?他究竟曾經經歷過什麽?

這些疑雲不斷環繞在蕭乙腦海中,思來想去,蕭乙覺得自己有必要前去問一問七爺,當年剛撿到他的時候,他身上有沒有什麽物件?

時間過去得太久,六年前他剛被撿回來,就被拎去洗澡收拾了,早就不記得還有沒有什麽随身帶着的東西了。

想着這些事,不知不覺間,便走回到王府。

他出門時申時不到,先前在辛雪姑娘那兒吃了些,肚子不餓,就直接去了七爺的寝殿。

寝殿外看守的侍衛蕭乙都已經很熟絡了,問了問,說是今日七爺見了友人,興頭高,喝了些酒,剛被人扶到榻上躺着呢。

蕭乙聽了,心道,這得是喝了多少酒,醉成這樣,倒也是難得。

看來今日是沒法多問什麽了。

剛要走,卻被那侍衛給攔下了。

“七爺剛進門時好像說了句,讓你回來後過來見他。他說得有些含糊,我沒太聽清楚。蕭乙,要不你就進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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