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既是七爺吩咐, 蕭乙自然不會拒絕。

他也沒多問什麽,直接便推開殿門,邁了進去。

殿內光線有些昏暗, 僅亮着睡覺時才會點的夜燭燈,想必是七爺在休息, 下人們擔心光線太亮會擾着他。

但喝了酒的人,本就暈暈乎乎的, 躺下便是睡過去了,哪裏還會管什麽亮不亮的。

就像方才門口侍衛大哥所言, 七爺那句含糊不清的傳喚, 說不定正是在酒意頭上, 也沒多想什麽, 只随口那麽一提。

若等蕭乙當真找來了, 把睡着的人晃醒, 再問一聲“七爺喚我做什麽?”, 怕是連七爺他自己都要發懵。

想到這般情景, 蕭乙就覺得有意思。平日裏七爺總是喜怒不行于色,永遠一副平靜又冷淡的模樣, 也不知醉了之後,又是何模樣。

心裏這般好奇、期待着, 步子也逐漸往深處走。

空氣中有股淡淡的竹葉香, 同蕭乙時常在七爺身上聞到的味道一樣,便是出自他寝殿內每夜燃着的這支“晚竹”香。

和熏香氣味一同鑽入鼻腔的,還有股清冽酒香。兩股氣味融合,既不濃烈, 也不互斥,反而出奇地好聞。

只不過, 光是聞着酒味,蕭乙就知道,七爺這次是真的喝多了。

他記得,在寒毒盡數引入他體內之前,七爺很少飲酒。大多數時候蕭乙見到的,七爺都是為了引毒而飲春缪酒。

春缪的酒味明顯不同,頗為濃烈,光是聞着,便讓人心神蕩漾,喝完之後,更是教人半夢半醒、□□。

一聯想到春缪酒,蕭乙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那酒,也不僅僅只是酒,還有那幾次酒後與七爺之間的風月事。

說到底,前幾次蕭乙由于飲了酒,都近乎于半昏迷狀态,對這種事沒有太多感受。唯獨最後一次,沒有用春缪的那次,他的感觀很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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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不如話本中所言那般,人間極樂。非但不樂,還很痛。

蕭乙慢慢朝裏走着,不斷靠近床榻,腦中不可控制地回憶起那些事,不由得紅暈爬上面稍、耳廓。

層層疊疊的床幔半掀開着,隐隐可以看到七爺白色錦衣的袍角。蕭乙不由得放緩步子,再放緩呼吸,生怕驚擾到沉睡中的七爺。

直至走到床邊上,見七爺眼簾緊閉,他才不由得松了口氣。人确實如他所料,正熟睡着,若是此刻喚醒,想來不妥。

七爺畢竟是主子。

何況若真臨時有事找蕭乙,只怕當時就直接找上夜韻閣了,哪裏還有讓侍衛傳話一說。

這般想着,蕭乙欲轉身離開,目光又黏在那人臉頰上,挪不開分毫。

沒事的,就看一會兒好了,七爺不會發現的。

他這般對自己說,于是開始肆無忌憚地打量起這個男人。

七爺即便是醉着,睡姿都很好。眉心微微擰着,像是有什麽心事。

都已經醉成這樣了,還不能将煩心事都抛諸腦後嗎?

蕭乙不由得再湊近了些,想将那抹褶皺抹平。

但想歸想,還是算了吧。萬一不小心弄醒七爺呢。

想法一會兒冒出來一個,蕭乙感覺,自己的大腦從如此刻這般活躍過。

同樣活躍的,還有他的視線。

目光落在七爺極俊的臉龐上,沿着如畫的眉眼往下,高挺的鼻梁,再往下,到那張薄唇,停留,游移。

不知怎麽,他忽然想起先前聽過的一些故事。

之前幾次執行完任務,路過街頭巷尾,趁着有點空閑,蕭乙便會停下腳步,聽聽說書先生們講故事。

他們講到,那些相互愛慕的男女,會終日想見到對方,想和對方在一起。會互相擁抱,互相親吻,會結姻,行雲雨之事,再共同養育後代。

他和七爺之間,也行過雲雨之事,但只是為了引毒,前面那些步驟都跳過了。

那張唇,他從來沒有吻過,因為他們并非相互愛慕。

想到這裏,蕭乙忽然覺得心口一陣悶痛,寒意一絲絲從心口蔓延到五髒六腑,再滲入骨髓,疼得讓他幾乎站不直身體。

為何一想起他和七爺之間并非相互愛慕,他的胸口便會如此難受?

蕭乙緩緩在床邊蹲下,望着床上的人,用目光描繪他的眉眼、鼻梁、面頰、輪廓。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也想終日見到七爺,想終日和七爺呆在一起。

那日清晨醒來時發現被七爺抱着,他開心不已,又覺得受之不起。

最後那次雲雨之事,雖是疼痛難忍,他也是願意的,哪怕不是為了引毒。

他也想親吻這張近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的唇。

念及此,蕭乙心頭陡然狠狠往下一墜。

他怎會有這種想法?他怎可有這種想法?他難道是對七爺産生了愛慕之情?

那瞬間,心髒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痛到他直接跪趴在地,只能狼狽地用牙齒咬住小臂,這才阻止口裏發出聲響。

他怕吵醒七爺。

蕭乙更無法接受,他愛慕七爺這件事。

他不可以!他不能夠!他不配。

那個人不是他能夠肖想的。

身為一名暗衛,他只能待在最隐匿的角落裏,守護七爺。亦或是成為七爺最鋒利的刀,為他完成一切任務,為他殺盡天下人,甚至為他去死。

但絕不可以對七爺産生這種癡念。

絕不可以!

蕭乙痛到開始發抖,這個念頭也讓他幾近崩潰。

他趴在地上,從腰間抽出掠影,對自己的大臂,正要狠狠紮下去時,突然一只手伸了過來,将掠影一把奪走。

“你在幹什麽?”是七爺的聲音。

他醒了,他還是把他給弄醒了。

“屬、屬下……”蕭乙渾身都在發抖,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

沈铎寒在睡前用內力逼去了大半的酒,所以醒得很快。他沒想到一醒來就見到這樣一幕。

少年趴在地上,冷到話都說不完整。對于這種情況,沈铎寒再清楚不過,這是寒毒發作的反應。

細想來,從寒毒盡數引渡到蕭乙身上,到現在,也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他将匕首扔到地上,一把将人抱起放在床上,喚侍衛将謝琨請來。

但是蕭乙抖得太厲害了,而且似乎極為排斥他的接觸。僅僅是想将他抱到床上,他都掙紮得厲害。

“你怎麽了蕭乙,清醒一點。”沈铎寒坐到床邊,給蕭乙蓋上被子,還想像之前那樣抱着他給他取暖,卻沒想到他一直朝旁邊躲。

沈铎寒眉頭緊鎖,便也不再碰他。直到老神醫來了,把完脈,紮完針,再給人強行灌下事先熬制好的藥,蕭乙這才停止了顫抖,躺在榻上沉沉睡去。

“七爺,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謝琨看着床上被病痛折磨到冷汗涔涔的少年,猶豫着開了口。

“閣老請說。”沈铎寒原本已經有些松開的眉不自覺又蹙了下。

“老朽适才替他把脈,發現寒毒發作得格外厲害。原本跟你說,寒毒引入他體內後還能再活兩月。如今看來,最多再活半月。”

謝琨的語氣平平淡淡,“與你年歲相差一輪,又同月同日同時辰生,這樣的條件,也真是碰了巧。我知道你當年讓留這孩子一命,就是為了給你引寒毒。我不知道,你現在心裏是作何想法?”

頓了頓,老神醫似是有所感懷,“若是再給他派發那種任務,只會加速他的死亡。我今日是多嘴了,也許在你心裏,這孩子只是一個利用的工具罷了,是死是活,你都無所謂吧。”

這番話說完,室內一陣安靜。

沈铎寒沒有多加回複,而是盯着蕭乙慘白如紙的面龐看了會兒,反問了句:“還有半個月?”

“對。最多半個月。”

“正好,一周後西遼那邊有使臣過來,這一周內勞煩閣老盡量替他治療,到時候……”

“到時候他還有用。行,老朽知道了。”謝琨搖了搖頭,收拾好布袋,向沈铎寒道了別,邁出寝殿。

等關門聲落下,殿內重新恢複沉寂。

沈铎寒在床前站了會兒,随後走到書室,執筆墨在字條上寫下一列字。吹響哨聲,喚來信鴿,将字條塞好再放飛。

黑夜中,信鴿撲棱着翅膀飛向遠方。沈铎寒站在窗前,凝視着信鴿離開的方向,過了許久,他的酒被寒風完全驅散,才重新回到寝殿內。

走向床榻時,腳下踩到什麽東西,他低頭一看,是一把匕首,剛剛蕭乙用來刺自己的那一把。

拾起來仔細端摩,他才想起,這是早些年他賜給蕭乙的,名為“掠影”。

這把掠影勾起了沈铎寒的回憶。

自十六歲時,他便跟着老林将軍上戰場。有一把長劍相伴多年,殺敵無數,也沾滿鮮血,名喚“浮光”。

一眨眼,這麽多年過去,浮光也許久未出鞘。

他将匕首放好,走到床邊。

蕭乙睡得并不踏實,緊緊裹着被褥,眉心緊擰,眼皮時不時上下左右滾動着,不知是不是又夢到些不痛快的事。

脫去錦衣,翻開被褥,沈铎寒躺了進去。少年分明在睡夢之中,卻兀自往旁邊躲了躲,像是察覺到什麽人的靠近。

沈铎寒只要往蕭乙那邊靠近一點,少年就無意識地躲開一些。

無奈,他直接拉住少年的手腕,将人拉了過來,抱進懷裏。

上次這樣抱着蕭乙睡的時候,少年乖巧得很,這次卻左右掙紮了幾下。直到沈铎寒嗓音低啞,又暗含無奈地在他耳畔說了一句“別再動了”,這才停下蕭乙的無意識反抗。

“睡吧。”

沈铎寒輕輕拍了拍他後背,深吸口氣,卻聞到少年身上傳來的隐隐藥香,以及熟悉的新雪熏香味。

他今日竟是又去了夜韻閣。

正這般想着,他忽而聽到少年口中細微的聲音:“七爺……”

沈铎寒湊近了些,耳朵幾乎貼到蕭乙唇邊,才聽到他昏迷中不自知的喃喃自語:“七爺,請恕屬下之罪,竟對您産生虛妄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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