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這番話一出, 大殿內一陣良久的沉寂。誰都沒有說話,沈铎寒看着蕭乙,蕭乙看着謝琨。謝琨年歲已有六七十, 兩鬓斑白,原本矍铄的神态, 在此刻也有些閃爍不定。

這番場景若是讓府內其餘下人看到,定是下巴都要驚掉。一個小小的暗衛, 竟當面質問肅親王殿下與西遼請來的神醫先生。

“你若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從一開始就可以來詢問本王, 這并不是什麽不可告人的事。”半晌, 沈铎寒淡淡開口道, “你的母親是北浔人, 亦是本王一位故人, 父親是西遼人, 二人共同在西遼經商。那時候因為經商結了仇家, 被仇家滅了滿門。等本王派的人趕過去時, 就只剩下你一個活着的了。”

蕭乙斂着眉眼,細細聽着。在聽到“滅了滿門”四個字時, 他的心口猛地抽痛,腦海中倏然閃過夢境中那些血海屍山的殺戮場面, 不由得再次氣血翻湧, 吐出一口血來。

雖然對于那些事,他一改記不得,但聽七爺說起,那種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的滅頂悲怆感令他心神俱痛。

“那七爺可知, 滅我滿門的人是誰?”他含着血沫,一字一頓地問。

沈铎寒略微搖頭, 接着說道,“後來本王的人在将你帶回來的路上,遭遇搶匪,你被擄了去。原本以為你會就此喪命,卻沒想到在六年前的寒冬,依舊在北郡城見到了你,于是便将你帶了回來。”

話到這裏,七爺所說的這些,一一都能同他先前夢境中發生的事對應上。

“就……就這些了嗎?”蕭乙掩了下唇,依舊低垂着眉眼,問道。

這次換成老神醫回答他:“對。後來七爺将你帶回後,我在替你治療時,發現你心智受到曾經過往的嚴重影響,若是不加以幹預,恐怕無法久活。便決定給你服用去魂丹,讓你忘卻曾經的那些痛苦回憶,能夠安然自得地活下去。”

既已是痛苦回憶,又如何能安然自得?

七爺和老神醫都沒有提到的是,在被滅門的時候,有人特意留了他一條命。也沒提到,那群擄走他的人,似乎是得到某人的指示這般做,然後再将他抛到北郡的冰雪堆裏。

難道這些事都是旁人所為?

蕭乙仍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不過七爺說的話,他向來相信。他猜測過自己的身世背景或許又異端,沒想到竟是這般,令他聞之心碎。

方才老神醫曾言說,他時日不多,這點他倒是不懼怕,脖頸上就挂着神醫的那枚涅槃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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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一點疑惑,便舉起兔子玉佩問七爺:“這枚玉佩……”

“這确實是你自幼随身戴的,前幾日落在本王床榻上。”說着,七爺從自己懷中取出一枚一模一樣的玉佩道,“本王也有一枚相同的玉佩,你我二人同是卯兔年生。這枚玉佩是我那日給你的,與林将軍約定的信物。”

如此一來,所有的疑惑就都解釋清楚了。

可蕭乙依舊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的地方,便詢問謝神醫:“神醫可否給我那枚去魂丹的解藥,好讓我想起過往。”

誰知謝琨卻蹙了蹙眉頭,一臉無能為力道:“此丹的解藥名為‘還魂丹’,服用後不僅能讓人失去的記憶返回,還能治百病、祛傷痛,精貴無比。可惜并不在老朽身上,而是由西遼皇室擁有。”

如此說來,意思就是現在沒辦法幫你恢複記憶了。蕭乙便也沒有再多問,想着尋個機會再去趟夜韻閣,詢問那辛雪姑娘一番。

*

西遼使臣觐見乃國邦之交,是為皇室大事。宮廷設宴,将于兩日後盛情款待西遼使臣與敏豐公主,并下令皇室成員及正三品以上官員全部參與晚宴。

前一晚蕭乙擅自進入沈铎寒的寝殿,被罰了一個月俸祿。第二晚,就有另一人也私自進了肅親王的寝殿。

這人不僅偷偷摸進了沈七爺的寝殿,還摸到了沈七爺床上。

那人靠近時,悄無聲息,沈铎寒早已清醒,靜靜等待着,想看看對方到底想做什麽。

沒想到那女子竟膽大到直接掀開床幔,袅娜身姿如水蛇般纏了上來,香味撩人。

她的玉白柔荑往沈铎寒身上摸去,或輕或重,似是撩撥,又如輕慰,一點點朝下,直逼龍陽之處。

沈铎寒璨如寒星的眸子頓時睜開,反手握住女子纖細的手腕,正欲将女子一掌擊飛,卻在昏黃燈火下看清女子面龐,暗藏醞道的掌頓時斂了下來,冷聲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的面容,尤其是眉眼間,竟同蕭乙有六七分相像。端端一看,也是位傾國絕色的美女子。

然而女子眼眸卻不似蕭乙那般澄澈,而是妖冶異常,水光潋滟,春.情湧動,她的手就如滑魚一般,從沈铎寒略微松動的桎梏間鑽出,再次貼上沈铎寒的胸前。

“王爺,今夜就讓奴家好生伺候您吧。”她的聲音嬌柔甜膩,但凡此刻躺在榻上的不是沈铎寒,而是別的男人,怕是早已把持不住。

然而沈铎寒卻眉心略微蹙了下,似是想起什麽,便也并無抗拒,只側身躺着,任由女子細碎的吻落在他的胸膛,一路往上,直至脖頸喉結處,女子輕輕細咬上去,唇齒厮磨,兩條纖細的手臂也環繞上沈铎寒的後頸。

就在這時,女子手間頓時從發間拔下發釵,速度之快,擡手便狠狠紮向攀附的脖頸處。

沈铎寒等的就是這個瞬間,他勢如雷電,一掌将女子從身上擊飛,發釵尖頭不慎滑到肩部,留下串串血珠。

“蕭乙。”他喚道。

今夜是蕭乙守在殿門外,他聽到七爺聲音,立馬進入寝殿內,卻看到床榻之上,七爺将一名女子狠狠鉗制住。

那女子自是有武功之人,為不讓她多加動彈,沈铎寒當即打斷她兩條胳膊,讓她動彈不動。

蕭乙不明就裏,聽七爺道:“這人,由你拉出去審問。若是問不出什麽名堂,直接殺了即可。”

“是,七爺。”

沈铎寒直接将女子扔到地上,女子狼狽的滾了個身,想站起來,卻因兩條胳膊都斷了,無法從地上起身。卻恨恨地瞪着沈铎寒的方向:“沈铎寒,你不得好死!”

蕭乙聞言,立即将人往寝殿外拖去。

邊拖着,那女子還在高聲咒罵:“你根本就沒有良心,為了外族人,連自己族親都殺,遲早有一天你會遭到報應的!”

沈铎寒坐在床榻上,聽着女子的咒罵聲,看着蕭乙一點點将人拖到寝殿外,冷冷地勾了一下唇。

寝殿外霜寒露冷,女子身上僅着一件紫紗薄衫,曼妙身姿隐約可見。蕭乙蹲下身來,目光緊盯她的雙眸,用掠影指着她問道:“誰派你來的?”

這個答案似乎顯而易見,十名女子都是皇帝送來的。但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迫不及待動手,要麽就是此人愚蠢至極,要麽就正如女子方才咒罵那般,血海深仇,不得不報,迫不及待要飲其血、噬其肉。

女子并不回答,只發出銀鈴般清脆的笑聲:“無人派我,是我自己要來的。”

她一雙眼眸忽而沒了先前那邊妖豔妩媚感,而是迸發出璨如辰星般的光芒,盯着蕭乙的雙眸道,“你不會懂這種感覺的,因為你只是他的一條走狗。”

說完,她直接撞上掠影,一刀穿喉而亡,鮮紅的血濺了蕭乙半張臉,半邊身。

他将掠影拔出,女子屍身倒地,那雙同他有六七分相似的眼眸依舊睜着。那一瞬間,蕭乙忽然想起前夜夢境中,倒在他面前,稱呼他為“穆兒”,讓他一定要活下去的女子。

夢境中的臉與眼前這女刺客的臉逐漸重疊在一起,明明是兩個人,卻又有着莫名的相似度與熟悉感。

蕭乙忽然大腦一陣劇痛,痛到他跪趴在地上,在女子屍體旁邊,緊緊捂着大腦。

他什麽都不能去想,只要一想,腦殼內就像有鋼釘敲進去一般的疼。

他只能維持着這樣的姿勢,五指插入發間,盡量用內力調節身體。

那一夜,等到輪班的侍衛過來,他都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屋內的,只記得混混沌沌睡着後,又做了好些個夢。

有血海屍山,烈火燃燒,他被人藏起來的場景。

有被人關在水牢當中,餓了幾天幾夜沒得吃,哼唧兩聲還會遭受鞭刑的場景。

還有在富貴庭院當中,他與另一個女孩嬉戲玩鬧的場景……

這一次,那些場景變得更加清晰,就連場景內的話語聲都能聽到。

他聽到嬉鬧玩耍時,他身旁的女孩模樣與他有幾分相似,大約比他年長三四歲的模樣。

他聽到自己奶裏奶氣的耍賴聲音:“阿姊,這次就讓穆兒贏好不好嘛!”

畫面一轉,偌大的府宅內遍地都是屍體,血流成河。有個女子,應該就是他的娘親,将他抱到一處衣櫥後面躲起來,對他說,一定要活下來,一定要回北浔,一定要去找那個人。

一定要去找誰?女子沒說,亦或是說了,他沒聽到,或者記不得了……

蕭乙從噩夢中猛然睜眼,才發覺窗外依舊是黑夜。他滿身冷汗,心跳宛如擂鼓。

從懷中取出那枚兔子玉佩,他緊緊握在手心裏,就像是能夠從中得到某種慰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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