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宴席因為瑛太妃的出現短暫中斷片刻。皇帝派人搬來桌椅, 瑛太妃倒是直接讓擺在了金銮殿西側,就坐在敏豐公主另一側。
這敏豐公主出生的時候,瑛太妃已然嫁入了北浔, 二人間并無交集。不過眼下瞅着,宋瑜喬眉眼間藏不住的歡欣, 又暗帶着一份說不出的崇敬之意。
蕭乙坐在沈七爺的身後側,而沈七爺的座位就剛好正對着敏豐公主, 他便将少女俏麗明媚的模樣瞧得一清二楚。
想來,既是姑母關系, 又同為被提出和親要求的西遼公主, 在敏豐公主心中, 多少有份惺惺相惜, 既崇敬又心疼的複雜心緒在吧。
視線落在敏豐公主那處, 蕭乙的餘光瞥到, 于她另一側的西遼丞相南舟禮。他原本在瑛太妃入殿時, 就是西側西遼使者團中最為鎮定的。此刻, 他卻是略微偏過頭去,趁着瑛太妃同二人中間的公主攀談間隙, 望向這位西遼第一位和親公主。
但也只是淺淺看了一眼,便再也沒有去看第二眼。
不知是蕭乙的錯覺, 亦或是旁的什麽, 他看到南舟禮收斂的眉眼中,隐隐透露出一抹淡淡的悅色,又有一抹淡淡的凄哀。
反觀瑛太妃那邊,也暫時停下同公主的攀談, 兀自倒酒時,竟是不小心灑出一些來。
好在此時大殿中央, 那位名為溫煦的西遼使臣依舊在喋喋不休盛贊北浔帝王,誇耀兩國邦交。除了蕭乙之外,無人窺到西遼丞相那一瞥而過的眸色,也無人知曉太妃桌上略微灑下的酒水。
“陛下,臣等使團此番前來,還為一事。”殿中,溫煦略作停頓,看向敏豐公主,再看回皇帝,高聲道,“那便是和親一事。”
“兩國自二十五年前的和親過後,便再無和親往來。為了締結鞏固盟國之誼,此番我西遼敏豐公主,便是前來和親。”
此番話一出,西遼那一側都噤了聲,反倒東側北浔這邊私底下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只不過這一次,由于參與晚宴的人數較開元節那次少了許多,座位之間間隔也略顯寬敞些,再加上肅親王席位的特殊,那些個私語倒是沒能再傳進蕭乙耳中。
王座之上,沈澤卿依舊那副俊美邪肆的模樣,不動聲色挑眉,緩緩問道:“哦?不知這次西遼想要同我北浔皇室和親的對象,是誰呢?”
這下,就連北浔這邊的王公重臣們也靜下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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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朝皇帝沈澤卿正值壯年,膝下有兩子三女,年齡最大才不過十歲。而适齡的皇室成員,可不僅帝王一人,還有一位,正是肅親王沈铎寒。
若是西遼那邊有意向的人是肅親王,那這事就有意思了。
衆位大臣都抱着吃瓜看戲的模樣,不斷有打量的目光朝蕭乙這一處投來。
大殿內一陣寂靜,片刻,溫煦繼而朗聲道:“請求和親的對象,正是陛下您吶!”
坐席間,蕭乙聽到輕微的驚訝聲、抽氣聲,也聽到松了一口氣的聲音。
然而北浔皇帝男女通吃,後宮內除了女妃,還有男妃與男寵。而沈澤卿對男妃更為寵愛一事,在西遼朝廷也是人盡皆知的。
這敏豐公主若是嫁入北浔後宮,往後日子是何光景,想想便可得知。
蕭乙原本聽聞敏豐公主和親一事,心中還咯噔一下,想着這位公主殿下三番兩次前來七爺府上,莫不是看上了七爺。卻沒想到,從使臣口中說出的卻是皇帝。
他頗為驚訝地看向敏豐公主那處,只見她原先見着瑛太妃時的欣喜神情已全然消失,神情錯愕中不乏愠怒,愠怒中不乏委屈,委屈中不乏不願,但這不願又只得暗自忍下。
想來這件事,她也是不知情的。
現在就等沈澤卿口頭一句話了,但想來,是不會拒絕的,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果然如蕭乙所料,沈澤卿仰面暢笑三聲,道:“朕原本觀敏豐公主姿容絕佳,柔中帶剛,本就心動不已,還想着尋個恰當的時機提出這門和親之事。既然溫大人先提了,朕更是喜不自禁。”
他這般說着,面上也喜意滿盈,“擇日不如撞日,朕觀天象,七日後乃是大吉之日,不若就擇定那日完婚吧。”
如此一來,婚事既定,金銮殿上衆臣皆是一片恭喜道賀,為兩國更深厚的締盟而喟嘆。
蕭乙卻再次望向敏豐公主,見她原本明媚朝氣的眉眼瞬間耷拉下來,心頭也頓然百感交集。
身在皇家,諸多身不由己。她既是帝王之女,享盡榮華富貴,受盡恩寵偏愛,便也要肩負起屬于自己的職責。
這便是皇室人的無可奈何,蕭乙心中不由感嘆道,幸虧他并非出身皇室,否則那些規矩禮數、家國大義,都得搞得他倍受束縛。
哪有做七爺的暗衛來的痛快!
這席話說完,溫煦剛準備退下,就聽沈澤卿一聲咳嗽,道:“按照禮數,朕也該派名公主嫁予西遼。可朕的公主都尚且年幼,而朕的皇姊妹們,也盡數都已經嫁為人婦了,這……”
皇帝還欲說些什麽,就見瑛太妃緩緩從坐席上站起身,說道:“皇帝,你可忘了,哀家這處,還有位先帝的懷思公主呢。”
提起這位懷思公主,哪怕是蕭乙,心頭都忍不住微有些動容。這位懷思公主,亦是個可憐人。
這又不得不提起先前他聽聞那些說書先生,談起來的那些個民間宮內廣為流傳的故事了。
相傳懷思公主是先皇最寵愛的懷妃所出,然而生産時,原本身體就柔弱的懷妃難産,大出血而死。
先皇哀恸不已,便在小公主周歲生辰宴上便賜封號為“懷思”。
這位懷思公主雖然從出生就失去娘親,但是先皇對她寵愛至極,後宮中的那些嫔妃們便也對她猶如己出。
這其中有幾分真心,又有幾分是為了吸引皇帝的注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等到懷思公主到了及笄之齡,皇帝也為她尋了一門親事,賜婚于青梅竹馬的林大将軍次子,林燕渡。
恰巧正是那一年,先皇突發惡疾逝世,傳位诏書不翼而飛,剩餘的幾名皇子間展開了激烈的奪嫡之争。
林大将軍并沒有站隊任何一方,可宮外的林燕渡擔心懷思公主安危,便率領了一小隊人馬,預備先将自己的準新娘接回将軍府住一段時日。
然而那一小隊人馬剛踏入城門,便受到來自四面八方埋伏的射擊手的射殺。林燕渡身中數箭而亡,臨死前手中還緊握着懷思公主親手給他繡的那一只香囊。
林燕渡意外身亡,林大将軍因此隐退,西北二十萬兵力全都交接到其長子林慕遠手中。
而懷思公主得知這一消息後,日夜以淚洗面,眼睛都哭得近乎要瞎。即便後來新皇登基後尋了良醫來給她醫治,眼睛也無法恢複到完全健康的程度了。
就此,懷思公主便請願,跟随向來待她最好的瑛太妃一同搬去了西山旁宮,不再挂念那些凡塵往事。
蕭乙還記得,當時這個故事說書先生講完,茶館內有兩三個聽客道,這懷思公主就是個災星,禍星,生來克死母親,再來克死父親,最後克死相好之人。還好搬去了西山旁宮,不然指不定還要出什麽災禍事。
當時蕭乙聽了,內心忍不住唏噓不已,恨不得拿掠影将那幾個說瞎話的人口舌都給挖了。
但七爺吩咐過,在外不許惹事,便只能作罷。
他只不過是完成任務,閑暇之餘,坐到館子裏聽說書先生講兩句故事,放松休閑片刻,沒必要為了這種事置氣。
如今從瑛太妃口中再次聽聞“懷思公主”四字,蕭乙不由得回想起曾經在館子裏聽故事的時光。
那時的蕭乙還在替七爺引寒毒,七爺給他布置的任務也不多。自然,他也尚未發覺從那時起,自己便已對七爺有了虛妄癡念。
所以每逢說書先生聊起宮廷秘事,男女情事,他都聽得格外起勁兒。
想必那時,自己也是想要從那些故事中,得到些情感上的慰藉吧。
這廂,金銮殿內,瑛太妃提到懷思公主,西遼那邊不知情,北浔王宮大臣可是知道得分明。
沒有人吭聲,也沒了人小聲議論,大家夥的耳朵都滴拎着,聽候皇帝答複。
沈澤卿畢竟是一國君主,只半挑着眉梢,道:“懷思啊,朕也有十年未見過她了,如今二十有五,年齡上倒是說得過去,就不知她的身子骨,能不能支撐她去往路途遙遠的西遼。”
“皇帝放心,經過這十年靜養,懷思的眼睛已經好了,身體狀況也無大礙。今日懷思也跟随哀家一同過來了,此刻正在殿門外候着呢。皇帝是否要宣她入殿?”
沈澤卿眸中閃過一抹詫異,随即便恢複自如,道了聲“宣朕的皇妹入殿吧。”
“宣懷思長公主進殿——”
蕭乙好奇地将目光投向殿外,他看到一名身着淡紫色絹紗金絲繡花長裙的女子婉婉踏入殿門,朝殿中走來。
她的長裙拖曳于地,卻不顯累贅,身姿輕盈,烏黑秀發僅以簡單發簪點綴,通身給人一種溫婉淡雅美感。
待她走近了,蕭乙看到那張臉後,瞳孔不自禁猛然驟縮。
這女子,竟是蕭乙先前見過的,夜韻閣的花魁辛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