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沈澤卿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話。他的眼神帶着上位者的蔑視, 又有一絲好奇,還有一種對于獵物的審視。

半晌,他道:“說說看, 你想要什麽?”

那把掠影一刻沒有被松開,直直對準蕭乙自己的咽喉。

蕭乙想得很清楚, 卻又似乎是在這一刻才想清楚的。

他不願意同一個不愛的人行那雲雨之事!即便這是七爺的命令。

若是皇帝同意他所言之事,他便再虛與委蛇一會兒。若是皇帝不同意, 他就直接開搶雲翎符。

既然注定是必死的局,那麽為何不在死前拼一把!難得一次, 為了自己, 也為那段被刻意抹去的記憶。

他嗓音間帶着水汽, 帶着倔強, 對沈澤卿道:“蕭乙曾被人用過去魂丹, 年幼時記憶盡失。先前在殿內看西遼獻上丹藥一箱, 不知陛下可否圓了蕭乙這個念頭, 給我尋個還魂丹?”

“還魂丹?”

沈澤卿朝蕭乙的方向近了兩步, 那把掠影便更加緊貼脖頸肌膚一分。瞬間,一絲鮮血順着脖頸流了下來, 洇入衣裳中。

水藍色氅衫漂浮在水面之上,蕭乙整個人看起來如同出水仙子一般, 不可亵渎。

卻又讓人忍不住想将他摧毀。

沈澤卿停下腳步, 咽了咽喉頭,桃花眼半眯起道:“如果朕說,朕知道你的身世背景,朕可以告訴你……”

“我只想要還魂丹!”蕭乙語氣堅定。他知道, 人的話語能夠欺瞞,但記憶卻是真實的。

沈澤卿饒有興致地挑起眉梢:“正巧, 朕手裏有一枚。你若是想要,朕現在便命人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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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看向蕭乙的目光越發赤.裸裸,又在某個瞬間露出一絲憐憫,一抹同情。随後唏噓道,“不過,希望你不會後悔這個選擇。”

*

宮門外,衆位重臣和使臣們,駕馬的駕馬,乘轎的乘轎,都陸陸續續走得差不多了。

沈铎寒依舊站在馬前,任由馬匹打了幾聲響鼻催促,都沒有翻身上馬。

不遠處,走來一位溫婉的女子。她容貌清隽秀美,雖不算絕世美女子,也叫人望了之後,還想再望幾眼。

“七皇兄這是心中有事?”

沈铎寒眼神淡淡看了沈懷思一眼,凝眸不語,随後又将目光投向宮門之內的方向。

見狀,沈懷思淺笑着道:“可是為了那位姓蕭的小郎君?”她安慰着,“我與太妃今日宿在宮內,若是他那邊得手,我會及時接應,放心吧。”

卻見皇兄依舊唇角緊抿,只“嗯”了一聲,不複多言語。沈懷思心思細膩,略微思索,再問道,“皇兄這是擔心任務完成不了,還是擔心那蕭乙出什麽危險?”

這下,沈铎寒才開了口,不知是在回沈懷思的話,還是在同自己說話:“我亦是不知。”

不知為何,不知何故,心緒這般不安。

複而,他又像回過神來,看向一身宮廷裝的懷思,若有感觸道:“前幾年将你領入朱雀殿,安插進夜韻閣,也屬實委屈你了。”

“皇兄這是哪兒話。”女子的聲音溫婉,一雙煙雨朦胧的眸子卻驟然閃過一道寒芒,“只要能讓沈澤卿死,懷思做什麽都願意。”

當年無故慘死的林燕渡便是中了沈澤卿的埋伏。實際上,他當時帶領的那一小隊人已經舉了旗幟,表明自己來意,卻還是被一視同仁給射殺了。

等懷思再次見到心上人時,已經成了具冰冷的屍體。他手裏,死死攥着自己繡給他的荷包。

起初她過于悲恸,哭壞了身子,甚至想着跟随燕渡一同而去。只有七皇兄關心她,将她醫好,再讓她憑借着那股恨意,活到今日。

想到這兒,她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小的物件,看起來像是某種煙花竄天炮一樣。沈懷思道:“這是信號彈,皇兄若是實在放心不下,我便想法子守在那長明殿外,一有什麽動靜就立刻發射信號彈。”

這下,沈铎寒微擰的眉心才舒緩下來:“那就辛苦你了。”

*

蕭乙是頭一次見還魂丹。

他料想着還魂丹應該同普通丹藥一樣,是一粒小藥丸,再不濟是一粒大藥丸,沒想到卻是一顆看起來形同靈芝一般的東西。

“這便是還魂丹,還是五年前西遼使臣來時獻給朕的。”沈澤卿說道。

蕭乙看着盤子裏的東西,剛想伸出另一只手去拿,就被皇帝給攔下了,“還魂丹是稀缺名貴解藥,朕又怎麽知道,你服用之後,還會不會以死相逼。”

浴池內水流溫熱,雲蒸霧集,二人對峙片刻,蕭乙一把将手中掠影扔到浴池旁的過道上。

“這樣總可以了吧。”他道。

然而沈澤卿卻飛速朝他掠去,将他一把摟入懷中:“這樣,你就失去了威脅朕的籌碼。既已如此,我何須再遷就你?”

“陛下方才分明答應好的,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蕭乙掙紮道。

沈澤卿卻笑得猖狂:“朕乃天子!朕的話便是金玉!如今你再次落入朕手中,朕可以将還魂丹給你,但是……”

他用手指了指水下,自己那處,道:“你得先滿足朕。你讓朕爽了,那還魂丹自然就是你的。”

可惡!蕭乙內心不由一陣犯惡心,他想到沈澤卿此人陰狠狡詐,卻沒料到他如此言而無信,絲毫不将規矩情理放在心上。

如此一來,便只能硬搶了。

他雖穿着衣裳,在水中累贅,動作卻格外絲滑流暢,眨眼間便從沈澤卿的桎梏中掙脫開,迅速飛身至浴池邊,敏捷如閃電。

這種時候,也顧不上掩飾自己的真正實力了。

他一把拿起還魂丹,塞進口中,不斷後退着,走向自己的掠影,一邊盯着浴池裏的皇帝。

沈澤卿身上未着一縷,見蕭乙這般,便也不着急了。漫不經心地看着他吞咽掉那枚還魂丹,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那把匕首,看着他蹲下身想撿起匕首,卻突然雙手緊緊抱住頭顱,半跪在地上。

一陣劇烈的鈍痛襲向蕭乙的大腦。那種痛并不尖銳,而像是有什麽東西突然接通上一般,忽然間,無數的記憶畫面湧入腦海之中。

他還是孩提時的模樣;他嚷嚷着要爹娘抱的模樣;他像小跟班一樣跟在姐姐後面,鬧着要陪他玩的模樣;他過十二歲生辰時府中設宴,西遼舞女歌舞齊奏的模樣;再到後來有人殺入府中,阿娘将他藏入衣櫥暗角,自己卻慘遭殺害……

太多太多的信息,太多太多難以消化的片段,一時間讓蕭乙的大腦幾欲炸裂般的疼痛不已。

“朕忘了跟你說,這還魂丹要一點一點吃,這樣記憶能慢慢恢複,不會讓大腦受到如此大的沖擊。”

耳邊,沈澤卿的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他裹了件灰黑氅衫,一步步向蕭乙走來。但蕭乙只覺得自己像是置身于幻境當中,腦海中全部都是從前的那些記憶,而眼前的一切都像扭曲着飄在空中。

他突然想起七爺同他說的那個版本,有關他的身世,不全然對,也不全然不對。

他又想起今日晚宴上,懷思公主的那一番話。“先西遼太子即将繼承大統之時,卻遭到西遼三皇子篡位奪權,全太子府被滅門。”

原來,他就是那個慘遭滅門的西遼太子與太子妃之子,宋言穆。他有個比他年長四歲的阿姊,名為宋沁婉。

那日,原本也只是平常一日,入了夜,卻突然有大片黑衣人闖入府中,肆意屠殺!

那是怎樣的人間煉獄啊!!

“啊啊啊啊!!”

全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蕭乙痛苦到雙手死死抱着頭,跪趴在地上。

他想起來自己躲在那個小小的、陰暗的角落裏,聽到有人在問,不是讓留着那個小的嗎,人呢?

等所有的人都走後,整個太子府歸于死寂。屍體橫肆,血流如江。他等了很久,等到身體都要僵硬了,才從角落裏爬了出來,抱着額娘的屍體痛哭出聲。

再然後,有一名黑衣人悄無聲息來到他面前,将痛哭中的他抱了起來。

他死死拽着娘親的手,拼命叫喊,他不能就這樣走了!!

依稀間,他看到了那個黑衣人的臉。

那是蕭甲!

來帶走他的人,怎麽會是蕭甲!!

阿爹死了!阿娘死了!阿姊也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全都死在他面前!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啊啊啊啊!!!”

蕭乙的十指緊緊插入發縫之間,他的心口猛然一陣劇痛,頓時就咳出一大口黑血來。

為什麽要留下他?為什麽那些人說要留下一個小的??為什麽只有他還活着!!

為什麽會是七爺的人來帶走他!

究竟還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事!!

沈澤卿看着趴在地上顫抖不已的少年,恍若憐惜般地蹲下身,将他僵硬的身體摟入懷裏,在他耳邊呢喃道:“蕭乙,我知道你今日來,是為了什麽。”

說着,他撥弄了兩下右腳踝上挂着的那枚雲翎符,語氣垂憐道,“可憐的孩子,至今都被七皇弟悶在鼓裏,被他利用。你想知道這一切,為什麽會發生嗎?”

少年原本澄澈無比的眸子早已失去光芒,迷惘地望着不知名的方向,鮮血不斷從他的口中溢出。無論是大腦的劇痛,還是心口的劇痛,都已經讓他感到麻木,仿佛身不在人世間。

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像現在這般手足無措過。

尤其當他聽到,沈澤卿口中說出,“被七皇弟利用”這幾個字時,蕭乙的心髒就被寒毒猛烈撕扯開一道巨大的口子。

為什麽,會和七爺有關?

他感覺自己到體內的寒毒再次發作了,寒氣凍住了他的心肺四肢,寒意令他蝕骨般疼痛,可那又如何!!

那些真實的,清晰的回憶一一印在腦海當中,叫嚣着割據他僅剩不多的脆弱神經。

這些疼痛,和過往經歷的創傷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唇角不斷溢出寒血,蕭乙知道,這次寒毒發作,他定是熬不過去!

顫顫悠悠的,遲鈍地擡起手,将脖頸上挂着的那顆涅槃丹含在唇邊,蕭乙咬着牙開口道:“陛下,你知道什麽,請盡管告訴屬下!”

長明殿外。

一道黑色的纖細身影不斷穿梭。她聽到蕭乙令人膽寒的嘶吼聲,那聲音甚至聽得鎮守在殿外的幾名侍衛都渾身一震。

沈懷思沒有任何猶豫,找了個合适的地點,放出那顆信號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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