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看着蕭乙這副模樣, 沈澤卿勾了下唇角,将他整張臉掰過來,看着他, 一字一句地說:“你方才在大殿上也聽懷思說過吧,六年前, 西遼先太子在即将登基時遭當時的三皇子翊王篡位,滅門, 但當時的三皇子并沒有那麽強悍的能力,你可知是誰幫得他?”

聽到“滅門”二字, 蕭乙心頭狠狠一痛。他現在完全失去思考空間, 眼神透露着茫然無措。

沈澤卿笑得玩味:“是無湮閣幫的他。”

是無湮閣幫的他。

無湮閣幫的。

無湮閣!七爺一手創辦的, 無湮閣!!

這幾個字就像是鐵錘, 一字一句錘在蕭乙心口, 反反複複!

“為、何?!”蕭乙眸中似是有火焰燃起, 他嗓音嘶啞, 每說出一個字, 就像耗盡全身氣力,鮮血不斷從唇角溢出。

沈澤卿将他的反應看在眼裏, 鼻息間短促地呼了口氣,像是嘲弄, 又似是同情:“朕那七弟身中寒毒, 是不是同你說,中毒之人需找到與自身極為契合之人,再以兩種交合方式共同進行精血交融,将毒過渡到另一人身上。”

他頓了頓, 沒有等蕭乙回答,接着說, “天底下只有一人知道寒毒的解法,那個人便是西遼翊王妃之父,神醫謝琨。但是想解寒毒,除了剛剛說的那兩個條件之外,還有兩個必要的條件,他沒有告訴你。一是引毒之人需與中毒之人年齡間隔一輪,十二歲,并且在同月同日同時辰生。而你,蕭乙,哦不,我應該稱呼你的真正姓名,宋言穆,西遼太子的幼子,恰好滿足這一條件。”

“這第二,便是引毒之人必須是發自內心、真心實意想要幫中毒者引毒。”

聽到這裏,蕭乙只感覺心髒被寒毒絞得生疼,他的呼氣明顯比進氣少了許多,人也軟趴趴地任由沈澤卿攬着,耳朵裏聽着他說話,唇邊含着的那枚涅槃丹卻遲遲沒有吞進去。

他要留着最後那口氣,聽完沈澤卿最後的話。

他已經沒有辦法說出任何一個字來,鮮血不斷地從口鼻冒出,沾染了一身,也沾染了沈澤卿一身。

而沈澤卿,知道蕭乙情況不容樂觀,卻依舊笑着說道:“寒毒十年為死期,沈铎寒為了得到謝琨幫忙,便答應他幫翊王上位。那夜派去滅太子府滿門的人,便是出自無湮閣,青龍殿。你就是從無湮閣出來的,應該很清楚,全員刺客死士的青龍殿,是何等威力。”

Advertisement

蕭乙聞言,頓時朝旁噴出一大口血,連涅槃丹都被他一口吐到旁處。他狼狽地趴在血泊裏,氣若游絲,宛若垂死,聽皇帝繼續說着。

“但是你是重要的引毒人,所以我那七皇弟便命人留了你一命。”

——那個小的呢?

——不是說好留下那個小的性命嗎?

耳中,腦中,現實,過往,沈铎寒的話,記憶中的話,統統都摻雜在一起。

似夢非夢,教人痛不欲生,教人生不如死。

而沈澤卿卻依舊沒有停下來,他的眼中帶着某種瘋狂,趴到蕭乙耳邊,低聲說:“可是單單是帶走你,又怎麽保證你心甘情願為他引毒呢?于是他們就設了個局,将你‘不小心’弄丢,讓人對你進行一頓痛苦的折磨,然後将你丢進冰天雪地裏,由朕那七弟‘無意間’救了你,将你帶回府中。”

——就是扔到這裏吧?

——對對對,扔完趕緊走。哪能想到這男娃這麽不抗揍,直接就瞎了,別回頭找上我們。走走走!

蕭乙的記憶與沈澤卿的話語不斷重合,他再也承受不住,如垂死般掙紮,虛弱地嘶啞開口:“別再說了……求你了……”

求求你了,求求你別再說了。

七爺他不是這樣!他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

沈澤卿卻不肯放過他:“可是他們沒有料到,你的個性太強硬,身體和心理的創傷後直接瞎了眼,也鬧着不肯治療。這樣謝琨就只能給你用了去魂丹,讓你忘記那些過往,再幫你将眼睛治好。讓你知道,你一個瞎了的孤兒,在快要被凍死的時候,被沈老七給救下了。這樣你定會誓死忠誠于沈铎寒,無論沈铎寒讓你幹什麽,你都會心甘情願去做。”

“而果然,你蕭乙成了他最忠誠的暗衛,為他出生入死。可朕的七弟有告訴過你,他的寒毒自引入你體內後,你最多只能活一兩個月,所以他要在這一兩個月裏,榨幹你的一切價值。就連寒毒将至的最後死期,他都要讓你過來,讨好我,伺候我,幫他偷出雲翎符。”

這番話說完,大殿內陷入長久的死寂。

血泊裏的少年蜷縮起身體,嘗試着抱住自己的膝蓋。他好冷,他快死了,他的心好疼,他的身體好痛,他的頭好痛,他哪裏都在痛,哪裏都在流血。

随後,沈澤卿殘忍地說出最後幾句話,也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朕之所以知道這些,因為當年,朕曾派人去救過人。結果只救下了你姐姐,宋沁婉。”

“哦對了,她後來甘願被朕培養成殺手,前些日子你們也許見過面,卻也互不相識。他就在朕送給七皇弟的那十名女子當中。”

“不過她是個急性子,也不知道她到底動手了沒有。若是耐不住性子,恐怕要吃大虧。”

沈澤卿說完最後幾句話,蕭乙倏然想起那日雨下,他一眼便瞥見的那位同他容貌六七分相似的女子。

後來,她進入七爺寝殿行刺失敗,她痛罵七爺沒良心,連自己族親都不放過。

她還痛罵蕭乙就是沈铎寒的一條走狗,一頭撞死在了掠影匕首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蕭乙緊緊抱着腦袋,發出困獸般最後的嘶吼。

他不願相信,他不敢相信,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阿姊!!!

不!不是他殺的,是七爺!!是七爺給他下派的任務!!!

有沒有人來救救他,有沒有人來告訴他,沈澤卿說的話都是假的。

來個人救救他吧!來個人救救他吧……

可惜,沒有人能救得了他,他心裏即便再不願相信,也知道皇帝說的話都是真的。

令人絕望,令人窒息,令人不忍回想!!

他一直以來的忠誠,将七爺看作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人,為他刀尖舔血。

他一直以來的愛慕,将七爺看作不可亵渎、不可肖想的心中人,默默守護他的一切。

原來這一切,都是場空!他蕭乙,就是一個活在巨大謊言當中的,徹頭徹尾的笑話!!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他躺在地上,不斷笑着,“呵呵呵呵呵呵……”笑着笑着,他又哭了出來。

他的淚水怎麽都止不住,一串接着一串往下掉。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眼前又一陣模糊,忽然閃過一片黑,忽然又亮堂起來。蕭乙佝偻着身子,不斷往前爬着。

在他不遠處,有一把掠影,還有那顆涅槃丹。

他不死,他不想死,他不能死!!他要活下去,他要報仇,他要殺了沈铎寒!!!

他身上太疼了,每動一下就像有鋸齒從骨頭裏碾過。他耗盡最後一絲力氣,慢慢爬着,一點一點爬着。

“蕭乙,現在你還想為你那七爺誓死效忠嗎?”

沈澤卿的聲音明明就落在身後,卻又像遠在天邊,虛幻缥缈。他眼裏只有那兩樣東西。

爬到了跟前,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殿外闖了進來。

沈铎寒收到信號彈的同時,就立即進了皇宮。

但他還是晚了一步。他看到蕭乙狼狽不堪在血泊中爬行的模樣,他看到蕭乙擡起頭看向他,那雙澄澈的眼眸中,不再是堅定的信任,和藏也藏不住的愛慕。

而是冷漠,是恨意,是恨不得将他殺之而後快的決絕。

在他身後不遠處,坐着滿臉殘忍笑意的沈澤卿。

沈铎寒心中陡然一寒,他什麽都知道了,沈澤卿将一切都告訴他了。

只見蕭乙掙紮着從地上直起身,右手拿起掠影,對準自己的心房,左手拿起涅槃丹。

“蕭乙,你要幹什麽!”一種陌生的恐懼感頓時襲向沈铎寒,“你先把掠影放下。”

他依舊不自覺地在下達命令,殊不知,暗衛早已不是他的暗衛,他那一套,也已經沒用了。

蕭乙擡起胳膊,将掠影匕首狠狠紮進自己的心髒,再迅速拔出。頓時,一道血柱噴湧而出,血水濺染得他滿臉都是。

無論是沈铎寒,還是沈澤卿,都被他的這個舉動驚住了,一時間,誰都沒有多加動彈。

沈铎寒在蕭乙那一刀紮進去的時候,甚至感同身受般感覺到自己的右心口一陣劇痛。

這種陌生的感覺,他從未有過。他的心慌了。

“沈铎寒,你救我的這條命,我還給你了。”

蕭乙咬碎牙齒般,說出這句話。然後将涅槃丹扔入口中,狠狠咽下。

“如若還有再見之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說完這句話,蕭乙就像被抽走了魂魄一般,立即癱倒在血泊當中。

“蕭乙!!!”

沈铎寒疾步而來,将昏迷不醒的人抱入懷裏,眉眼間盡是心疼與不忍。

他擡起手,卻控制不了指尖的顫抖,按上蕭乙的脖頸動脈。

還好,他還活着。

一把将人抱起,他朝着殿外走,就聽沈澤卿在他身後嬉笑道:“七弟,朕本以為這蕭乙是你的軟肋,看來也不過如此。你派給他的任務,他若真敢動手,朕就算治他十次死罪都不為過。”

“七弟啊七弟,你果然是這世間最涼薄之人,你同朕一樣,沒有心,呵呵呵呵呵。”

皇帝的肆意笑聲在殿內回蕩。沈铎寒腳步微頓,半側過面來,嗓音低沉道:“皇兄說錯了,铎寒曾經沒有心,但是現在,有了。”

可等他發現時,已經晚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