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聽聞這話, 蕭乙心裏微微一怔。“生辰”一詞,于他而言,屬實陌生。
他曾問過老神醫, 自己是什麽時候來的王府,自己的爹娘又是何人。
老神醫只說, 他是個孤兒,很小的時候便跟着王爺, 練就一身好武功後成了王爺的暗衛,一直負責執行任務。
蕭乙聽老神醫這般說着, 便也沒把自己的出身當回事。眼下王爺忽而提及生辰, 他倒是來了興趣, 不知往年的生辰都是怎麽過的。
可真說要什麽生辰禮物, 他這一時半會兒, 确實想不出, 便是想出了, 也不敢輕易開口提出來。
誰知道那句“皆可允諾”是否還帶有某種隐藏的限制條件呢?萬一說錯了話, 就得不償失了。
“無妨,你可以慢慢想, 想到再提也可。”
王爺越是這般講,蕭乙心裏便越發惶恐, 頭也不自覺垂下去看向地面了, 只悶聲回了句“謝王爺。”
卻聽王爺嗓音沉沉開口:“擡起頭來,看着本王。”
蕭乙自是不敢。距離太近,怎有當面直視主子的道理。
他半天沒動作,沈铎寒直接伸出一只手, 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的頭擡起來。
少年的眼眸黑白分明, 裏面透露着澄澈明淨,還有一絲敬畏。
“之前的事,想起來了嗎?”沈铎寒的話語聲漫不經心,帶着氤氲水汽,一絲一縷爬到蕭乙的皮膚上,落入蕭乙耳中。
他冷不丁打了個寒噤,耳廓有些泛紅地道:“對不起王爺,還沒想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要刻意去想了。”沈铎寒心中松了口氣,語氣也放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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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爺。”
他依舊沒有放開捏着蕭乙下巴的手,而是用目光一寸一寸從少年的額角向下掃,掃過精致的眉眼,高挺秀氣的鼻梁,再往下,是那雙淡粉色的薄唇。
那一瞬間,沈铎寒忽然很想吻上去。在過去三十年間,他從未覺得自己會對一個人有如此的欲.望。
他也确實這麽做了,蜻蜓點水一般,唇與唇之間,簡單地相碰了一下。
少年的唇帶着微微春寒,他淺嘗辄止。
可這個舉動卻把蕭乙吓得渾身一僵,就連眼睛該看向何處都不知道了。
沈铎寒知道,現在的蕭乙幹淨如一張白紙,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對他心存癡念的少年了。
他似是心有不甘,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剛剛親過的唇瓣,若無其事道:“連你我之間的這般事都忘了嗎?”
蕭乙大腦僵硬,說話也開始打磕巴:“回、回王爺,都忘、忘了。”
看着面前生澀的少年,沈铎寒腦中突然出現那一幕,少年将掠影紮進自己心口裏,鮮血淋漓地說着“如若還有再見之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那句話成了沈铎寒的夢魇,每每午夜夢中驚醒,他便會走出寝殿,悄聲進入蕭乙的房間內,只為看一看對方是不是還在,有沒有好好睡覺。
這種感覺對他而言,實在太陌生了。沈铎寒不是會在這方面多花心思去想的人,他只想把握好眼前能把握的。
“不記得也無妨,這種事以後你會習慣的。”
須臾,他松開手指,看着蕭乙白皙的下巴上留下的旖旎紅印,眸色一暗,扭頭道:“随我過來。”
“……是,王爺。”
*
一路穿過長廊,光影明滅交彙。兩個人的影子一前一後,被拉得極長,間歇會交疊到一起,轉而又拉扯開。
蕭乙跟在王爺身後,盯着地上的影子,回想着剛剛王爺的舉動,說過的話,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同王爺都是男子,男子之間也能做那般的事?而且他內心居然并不排斥這般行為。
聽王爺的意思,難道他們先前經常這樣?蕭乙不經疑惑,他分明就是王爺的暗衛,可這般事,不該如說書先生所言,是互相愛慕的人所為之事?
心裏這麽想着,兜兜繞繞,他随着王爺來到了書室。
這是蕭乙第一次來此處,亦或者說,興許先前來過,可他不記得了,便也不能作數。
沈铎寒走到一排靠牆的書架旁,将兩本書取走,裏面是一個隐蔽的小托盤。托盤上擺了只兔子金像,乍一看像是某種小巧精美的裝飾物。
蕭乙眼見着王爺将那金兔轉動,頭朝向另一端,緊接着,只聽“哐”一聲響,書架朝着左右兩側徐徐打開,露出裏面那堵牆。
牆面正中有一個類似八卦盤的碧石裝置,沈铎寒伸出一只手來,扣上八卦盤的陰陽雙眼,将其逆時針轉動半周後,這面牆當即從中分開,再次朝兩邊打開,露出一條可以雙人進出的道來。從外面看,黑漆漆一片。
沈铎寒望了蕭乙一眼,随即走了進去。他一語未言,蕭乙卻知道,意思是讓他跟着進去。
這條道走不多久便到了頭,蕭乙在黑暗中聽到一聲木門打開的吱呀聲,眼前逐漸豁然開朗起來。
裏面是一間暗室,準确來說,暗室四個角落都放置着海靈珠,将整間屋都照得通亮。
屋裏看起來并不十分寬敞,卻幹淨整潔,可見時長有人進來。
蕭乙心中正疑惑着,到這麽間普普通通的屋室來,居然要經過三道門,便見王爺走到一處類似女子的梳妝臺前。
不過一定要說是梳妝臺,未免顯得過于簡陋了些。
那臺子靠在一面牆旁,牆上端端正正挂着一幅女子畫像。蕭乙站在一旁,見王爺看向畫像的神情中露出一抹難得的溫柔,便也走近了些,細細打量畫像中的女子。
女子的衣着很素,頭發也僅用一只簡單的簪子盤起,面容卻是傾國之姿。
柳眉杏目,朱唇粉面,唇角一抹淺淺的微笑,看着格外溫柔。
蕭乙看得入神,正思索這女子似乎有幾分眼熟時,便聽沈铎寒道:“這是我母親。”
他這句話說得很是輕柔,稱呼女子為“母親”,而不是“母妃”或“母後”。
據蕭乙所知,王爺與當今聖上是一母所出,那人便是先帝的容妃。容妃在新皇登基後便成了太後,卻在不久後,也就是五年前患病去世,未能享多久的福壽。
蕭乙能理解,王爺對太後的思念。只不過,在此處築一間無人知曉的暗室,設計一道道進入的關卡,只為了保存一副太後年輕時的畫像,未免有些令人費解。
心中雖是疑惑,蕭乙卻沒有多問什麽。
沈铎寒定定地看着畫像上的女子,半晌,屋室內寂靜無聲,他扭頭望了眼蕭乙,看出他眼中的疑惑,解釋道:“這是我生母,不是太後。”
這下,蕭乙心中就更加震驚了。
北浔人盡皆知肅親王與皇帝乃一母所出,因此十年前的奪嫡之争中,肅親王才能存活下來。如今看來,這廣為人知的消息,竟然是假的。
震驚歸震驚,蕭乙依舊一聲不吭。
他不知這種情況該說些什麽好,只能聽着王爺繼續說道,“她是凜川人,是皇宮裏的宮女。誕下我後,父皇礙于她的身份,沒有給她冊立封號,也早早将我過到容妃名下。她便一直居于這樣一間堂屋裏,直至死。”
“凜川人?”這席話一出,蕭乙終于開了口。
此前他曾聽說書先生提到過,極北荒蕪之地凜川,在百年之前實際上歸屬于北浔。只是在那時,凜川那邊的藩王突然起兵,想要自立門戶,便從北浔獨立了出去。
但好景不長,脫離北浔的凜川發展大不如從前,凜川的皇室便打起了北浔的主意,開始出兵入侵北浔領土。
這下北浔皇室就不幹了,直接派出三十萬大軍将凜川那邊自立的王朝給踏平了。于是凜川才一點點淪落為如今這副模樣。
也因此,北浔人對于凜川的流民印象很差,那些說書先生們提及凜川人時,更是一臉沒眼見的模樣。
所以在聽到王爺說出他生母來自凜川時,蕭乙還是小小地驚訝了一番。
沈铎寒“嗯”了一聲,收回落在蕭乙身上的目光,繼續看着畫像,淡淡道,“蕭乙,你也相信,外面那些對于凜川的說法嗎?”
蕭乙聞言,搖了搖頭,斟酌道:“屬下沒見過凜川人,也沒去過凜川。既是不了解,便不會對此妄作評論。”
他這番話說完,沈铎寒原本緊抿的唇角微微上揚,似乎有些欣慰道:“你果然還是這般,即便是失憶了。”
蕭乙一時間沒明白王爺這話的意思,便聽沈铎寒繼續道,“實際上,所有北浔人的認知都是錯的。在這百年間,他們一代接着一代,被灌輸着‘凜川是蠻荒之地,凜川人是試圖入侵北浔的蠻人’的思想。”
頓了頓,他神色略哀,卻又頃刻間恢複平淡道,“百年之前,凜川和北浔确實同屬‘北浔’。只不過當時的凜川藩王擁兵自立,直接率兵攻入北郡皇城,将原先的王室斬殺殆盡,貴族大臣流放至偏遠凜川,并将此地割除北浔之外,任其發展。”
蕭乙靜靜聽着王爺說完這番話,再與先前聽到的版本做對比。如此一來,外界所流傳的說法豈非颠倒是非、魚目混珠了!
他不由得暗自心驚,這世間,究竟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似假,假變真,叫人捉摸不透。
心中這般想着,口中也不自禁喃喃道出:“王爺為何要告訴屬下這些……”
待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蕭乙不由一愣,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王爺能同自己說這些,顯然是信任自己,他竟這般就問出了口。
沈铎寒聞言,回眸望向蕭乙。少年正羞愧地低頭緊盯地面,一如曾經過往,許多許多次,在他面前都是如此。
只是他沒有注意到,亦或是注意到了,卻也不曾放在心上。
如今再比從前,心頭似是有些不忍,沈铎寒的神色在一瞬間變得柔和:“蕭乙,往後面對我時,你都不必這般諾諾。這是本王給你的特許。”
蕭乙一擡頭,看到王爺難得一見的溫和神情,心中不知怎的,就像被一只無形的纖纖玉手撥動了一下。頓時又低下頭,不敢擡頭看面前男子朗如星辰般的眼眸。
複而聽王爺繼續道,“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母親不單單是凜川人,更是曾經北浔王室的後代。所以無論過往或今後,有些決定,都是我身不由己。蕭乙,你能理解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