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夜已深, 整個客棧內一片死寂。
白辭安的客房在二樓另一頭。沿途經過幾間別的使臣客房時,蕭乙沒有聽到半點人聲,想來是那幫黑衣人的迷煙所致。
他将帶血的匕首藏于身後, 一步步逼近白辭安的客房。
早晨他仔細瞧過,此人腳步沉厚, 行動敏捷,估摸着武功不低, 不能枉然行動。更何況七爺還提醒過,這是個棘手的任務。
到了房門外, 見到屋裏有光亮, 蕭乙輕敲門三下, 然後退至旁側。
屋內無人應答。
蕭乙心道, 若白辭安同其他使臣一樣, 被迷煙迷暈, 倒是好處理。
他悄無聲息推開房門, 先站在門外朝裏探了一番, 屋內僅亮着一盞燭燈,卻不見人影。
麻利地鑽進房內, 反手關上房門。然而就在那一剎,門後左右雙側頓時兩柄利劍逼近, 冰冷的刀鋒帶着淩厲寒芒, 似乎對闖入者的性命毫不留情。
蕭乙一個後彎躲過偷襲,餘光瞥到這二人腰間挂着的金绶帶。
是白辭安的人!
這顯然是預料到會有人進來,提前布下埋伏。而白辭安本人,卻并不在此房間內。
招式接連而來, 金绶帶二人武功略遜色于剛才的黑衣人,但配合極為默契, 且出手狠厲,招招直逼蕭乙死穴。
雙拳難敵四手,屋內打鬥空間局促,蕭乙在抵擋其中一人致命一擊時,另一人的劍鋒從他左胸擦過,割破大臂。
瞬間他身上就多了一道傷口,緊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Advertisement
鮮血逐漸從傷口溢出,染紅衣裳。疼痛讓蕭乙的大腦越發清醒,這種時候也不必隐瞞真正實力了。
他左手握着七爺剛給他的匕首,右手從腰間勾出另一把一直随身帶着的匕首,一個側身躲過兩人夾擊,再将屋內礙事的桌椅全都朝其中一人狠狠掀去。
趁着那人劈開桌椅的間隙,蕭乙朝另一人疾速掠去,須臾之間便已貼近那人身後。近戰搏殺蕭乙最為擅長,他一手砍斷當空劈下的劍,另一手已然劃破此人脖頸,再狠狠将人踹飛。
頓時血濺三尺,血珠迸了蕭乙一臉。
他轉過身,看着屋內還活着另一個金绶帶。血絲在少年俊秀的面龐蜿蜒淌下,那一瞬間,金绶帶仿佛看到了從地獄爬出來的絕色豔鬼!
晃神不過片刻,豔鬼已經襲來,左右雙刀兇狠利落,刀刀致命絕殺。刀劍相碰,火星四濺,空氣中“噌噌”爆鳴聲四起。
不多會兒功夫,金绶帶就已落了下風,卻還在誓死抵抗。
只見蕭乙一刀砍斷其手腕,力道之大,利劍直接脫手飛出,直直插入木縫中!随後一刀割喉,一刀刺胸,金绶帶頓時便洩了力,重重倒在地上,抽搐兩下沒了動靜。
蕭乙的雙手微微顫抖,渾身上下不少大小傷口,身穿的那襲黑衣被血染透。自己的血,這二人的血,早已分不清楚。
他心裏只想着,任務還沒完成,白辭安還活着。
就在念頭剛起的時候,突然從窗外射進一支利箭,蕭乙擦身躲過,緊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
箭雨之中,卻聽到一陣急促腳步聲上樓,逐漸靠近這間客房。
“刺客就在此處!”門外傳來白辭安一聲喝令,“給我進去搜,抓活的!”
“是!”
不好!
蕭乙心中暗道不妙,今夜兩名金绶帶都死在他手上,若是就這樣被抓,定是解釋不清,到時免不了連累七爺。
傷口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經,他趁着箭雨停頓間隙,快步移到窗邊,翻窗而出。
月黑風高夜,敵在暗,他在明。動發一瞬之間,利箭遠遠射來,一箭紮進右腹,力道兇狠,直讓蕭乙一聲悶哼,眉心緊擰。
“刺客在哪兒?”
“定是逃出去了!”
“快追!”
……
客房內的話語聲被他迅速抛在身後,他繞到客棧另一邊,翻窗進入自己房間,卻見七爺早已等候在內。
“對不起七爺,屬下沒能完成任務。”蕭乙手捂箭口,慘白着臉欲跪地請罪,就被沈铎寒一把拉起。
“先不說這個。”看着蕭乙滿身血的模樣,沈铎寒的臉色沉了沉,還要再問些什麽,只聽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例行檢查,請屋內使臣配合。”
是那幾個住在另一間客棧裏的侍衛!
眼見屋門就要被打開,沈铎寒冷冷開口道:“本王在此屋內,何人敢造次!”順勢将蕭乙右腹的箭拔出,連人帶箭一起抱到床上。
被褥覆蓋,他小心壓在蕭乙身上,兩人身體緊緊相貼,一陣又一陣的血腥味從少年冰涼的外衣傳來,刺激着沈铎寒的神經。
他低頭湊近蕭乙耳邊,低聲道,“把上衣脫了。”
七爺身上的暖意讓蕭乙身上的疼痛稍稍有所緩解,他兩三下褪去外衣,就聽門外白辭安的聲音不徐不緩道來:“回禀肅親王殿下,客棧內除了刺客,已經有部分侍衛追出去了,臣等例行檢查客棧內的狀況,以免刺客藏匿。”
趁着這個間隙,沈铎寒已然用薄毯将蕭乙面上的血跡擦了幹淨。
擦幹了之後才看見,蕭乙的臉上毫無血色,就連唇瓣也慘白一片。
沈铎寒的眉眼壓得更低,對這屋外說話的語氣也能聽出明顯不快:“你的意思是,本王這裏藏有刺客?”
他轉而也将上衣給褪去,露出精壯結實的上半身。
“事發緊急,例行檢查還望殿下理解。屬下手中持有聖上令牌,見此如見聖上,殿下難道想抗旨嗎?”
“疼嗎?”床上,沈铎寒湊近蕭乙耳邊問道。
他的手指緩緩向下,扣住蕭乙的傷口,一寸寸按壓。蕭乙緊咬牙關,遏住即将脫口的呻.吟,冷汗涔涔。
“不要忍,喊出來。”沈铎寒輕輕親吻着蕭乙的耳垂,冰冷的面頰,蒼白的唇,随後對門外道,“本王無意抗旨,你進來吧。”
白辭安得了令,這才松下口氣,推門而入。
他知道,這是肅親王身邊那暗衛蕭乙的房間。不過他早就聽皇帝說過,蕭乙此人武功極高,若是碰上,不可大意。
先前開元節那次宮宴上,因為這小小暗衛,害他折損一個得力手下。此仇,他可是一直都記着。
今日好不容易得到機會,他豈能錯過。
然而門一打開,屋裏景象卻讓他頓時傻了眼。
“嗯……啊……輕點,王爺。”
屋內窗戶大開,那少年斷斷續續的低.喘溢出,配合着肅親王殿下裸.露在外的大片肩背,是個人都知道此處正在發生些什麽。
門外幾個侍衛愣着不敢進去,白辭安硬着頭皮說了聲“進去搜”,幾人這才顫顫巍巍進了蕭乙的房間。
客房面積不大,很快就摸了個幹淨。
“回禀白大人,沒有搜索到刺客的痕跡。”幾人重回門口,不敢往床榻那處多看兩眼。
白辭安一番沉凝,卻是開口道:“肅親王殿下,多有得罪”,随後踏了進去,一步步朝床榻走去。
待靠近了些,見到床榻之間,那少年脆弱無比躺在人身下,素白的臉頰上泛着不正常的紅暈,嘴唇也被吻得有些紅腫。似是感知到有人靠近,少年緩緩睜開雙眸,水光潋滟,眼尾猶帶紅痕。
那一瞬間,白辭安覺得自己活這麽久,見過那麽多美人,都比不上這床榻上少年的絕色。
只見那少年朝着身上的男子低聲嗔道:“王爺,他在看着屬下。”
沈铎寒随即眼神剮來,将蕭乙向懷中摟緊了些,擋住白辭安的視線。
“打擾殿下雅興,臣等這就告退。”眼見探究不出來什麽,白辭安只得讪讪收回目光,将侍衛領出房間。
待關門聲響起,腳步聲漸漸走遠,沈铎寒感受到蕭乙身上越來越明顯的顫抖。
“很疼?”沈铎寒立即翻身下床,披上衣服。
蕭乙确實疼得厲害,那支箭用了十足內力,險些将他的右腹射穿。無論是剛剛拔箭,亦或是七爺有意按壓傷口,他都沒有吭過一聲。
唯獨在七爺提出要求時,他才忍着心中那份不适,壓抑地發出幾聲平時從不會發出的聲音。
随後他就看到了白辭安赤.裸裸的眼神。那眼神,像是要将他一層層剝光。
蕭乙覺得羞恥極了。而除了羞恥之外,心頭還有種被針紮的感覺,空落落的,像是什麽都摸不透、看不清。
他只覺凄涼。
可他不是會将這些說出口的人,他也不理解,這份心裏不适是什麽原因導致的。只得咬緊牙不吭聲,艱難從床上起身,翻出包裹中帶着的傷藥和紗布,想要自行包紮一番。
沈铎寒看着蕭乙赤.裸上身,精瘦的腰間血流汩汩、傷口撕裂的一片慘樣,先把窗戶關上,再接過蕭乙手裏的紗布和金瘡藥,對他說:“我來吧。”
蕭乙卻搖搖頭:“屬下自己來就好。”
“蕭乙。”沈铎寒面露無奈,“你在本王面前,不必逞強。”說完,他坐到床上,将人拉近跟前,開始處理傷口。
殊不知,這句輕飄飄的話,卻重重落到蕭乙心頭,讓他在某個瞬間,心中泛起一些些異樣的情緒,不知是苦澀,還是歡喜。
“今日之事,本王知道,你已經盡力了。”沈铎寒處理完傷口周邊的血水,撒上謝神醫特制的金瘡藥,再用紗布一層層裹上,“所以你也不必自責。”
他的手法輕柔,說話的口吻也輕柔,不斷安撫着蕭乙受傷的身體和精神。
冷不丁的,蕭乙憶起前段時日自己一直在糾結的事,一個念頭忽而在他心中成型。
不知是血流得太多,讓人神志有些恍惚,亦或是其他原因,他緩緩開口,聲音嘶啞虛弱:“屬下想問七爺一個問題。”
沈铎寒正在幫蕭乙處理其餘傷口,頭也不擡說:“有什麽明天再……”
蕭乙卻依舊問出了口:“在您心裏,屬下究竟算什麽?”
聽聞這話,沈铎寒手下一頓,眸中複雜一閃而過,擡眸已是自若:“為何這麽問?”
“屬下願意為七爺去死。”少年的臉色慘白,說話時嘴唇都在輕顫,卻目光灼灼,“屬下只是鬥膽想知道,七爺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的?是您的暗衛,您的暖床小厮,還是您身邊……可有可無,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個下屬。七爺今日說明白,這樣,蕭乙也可,擺清自己的位置,厘清自己的心。”
厘清自己的什麽心,蕭乙沒有詳說。他終究還是給自己留了份最後的體面。
一席話說完,二人無聲對視,滿室沉寂。片刻,蕭乙像是陡然卸下一口氣,重重朝旁倒去。
沈铎寒一把将人接住,抱到床上,用被褥立即裹緊蕭乙冰涼的身體。
似是還嫌不夠,他也掀開被褥躺進去,将昏迷的人摟入懷裏,驅動內力幫他禦寒。
良久,室內傳來一聲幾不可查的嘆息。
“轟隆!——”
窗外,驚雷驟響,暴雨傾盆,漫過人間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