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再次醒來時, 是在山洞之中。

火光明滅撲朔,投映在洞內崖壁上,将坐在火堆旁的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蕭乙看到那人影, 忙喚了聲“七爺”,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

他左肩和右腹的傷口都被處理過, 身上好受許多,就連睡着的地方都鋪了件衣裳, 是七爺的外衣。

而沈铎寒僅着一件白色裏衣,端坐在火堆一側。他發間淩亂, 臉色蒼白, 卻依舊滿身肅清。

他凝視着跳躍的火苗, 漆黑眼眸中倒映出燃燃火光, 似是沒聽到蕭乙的喚聲。

片刻, 他才緩緩開口:“坐過來吧。”

蕭乙便坐到了沈铎寒身旁。

外面依舊是漆黑夜色, 為數不多的木柴在火焰之下燃成灰燼, 随着時間的流逝, 火苗也逐漸變弱。

“七爺,你的身子……”蕭乙心裏擔心, 便出聲打破了洞內的安靜。

“好多了。”沈铎寒從旁拿起幾塊枯木,丢進火堆裏, 火苗又漲了一些。再轉頭看向蕭乙, 淡聲問,“你呢?”

“也好多了。”蕭乙放下心來,攥緊的手也松了下來,感受着來自火堆的溫暖, 一顆心逐漸越跳越快。

“嗯。”沈铎寒收回目光,将視線重新落在火苗上, 眸中倒映出獵獵火光。他接着說,“我已經放出信號,天亮之後會有人找過來,到時我們就會得救。”

蕭乙一直都知道七爺手下還有別人,包括這次出使西遼,也有人一路暗中相護。

七爺從未說過那些是什麽人,蕭乙只道那群人武功高強,也不會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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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之內再次恢複寂靜,僅剩洞外刮過的風聲,和枯枝燃燒的劈啪聲。

忽而,沈铎寒開口喚了一聲:“蕭乙。”

蕭乙擡眸望去,七爺俊美的側顏被火光照亮,另一邊臉則隐匿在黑暗處。“七爺可是有何吩咐?”他問道。

“你不是素來愛聽故事嗎,今夜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七爺嗓音淡淡,聽不出任何情緒。蕭乙心中好奇,便回道:“屬下願聞其詳。”

如此,在這寒涼春雨夜,一個故事便在這處荒僻的山洞中被娓娓道來。

相傳在幾十年前,北浔和西遼還水火不相容的時候,兩國各出了一位年輕有為的将領,分別是北浔大将軍然峰和西遼巾帼女将喻蘇。

這二人皆武功高強,智勇雙全,不僅在戰場上各為其主,并且據說喻蘇的父親當年便是死在然峰父親手下,兩人之間說是死敵不為過。

然而在一次遭遇突襲後,喻蘇身受重傷,被然峰救下。然峰原本帶着目的,刻意隐瞞身份接近喻蘇,卻被她的赤誠純善吸引,心生愛意,而喻蘇也因然峰的救命之恩和對她的照顧而動心。

就此,二人在荒野山村度過一段時光後逐漸相愛。就在然峰想要放棄一切和喻蘇在一起時,喻蘇得知了一切真相。

“蕭乙,若你是喻蘇,你會如何看待你和然峰之間的這段感情?”

蕭乙正聽到興頭上,忽而聽七爺停住故事,問了他這樣一個問題。

火苗逐漸稀微,沈铎寒手中拎着最後一塊枯木,沒有急于丢入火堆中。

蕭乙擰起眉頭,不假思索一番後回道:“如果屬下是喻蘇的話,應該會覺得受到了欺騙吧。”

沈铎寒沉默片刻,看着越來越小的火苗,繼續問道:“為何會這般想?”

“因為然峰知道實情卻不說,隐瞞着喻蘇,而他二人之間身份對立,又有血海深仇。這樣的感情能算是感情嗎?”蕭乙不由得搖了搖頭。

“若是……”沈铎寒頓了一下,“然峰他有隐情呢?又或者是別的原因,不可說,不能說。”

蕭乙再次思索一番,繼而開口:“其實屬下對情愛也不甚了解,只知道相愛的兩人之間,應該坦誠相待。況且這種事情,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難道然峰要永遠讓喻蘇生活在謊言中嗎?”

山洞中,那絲最後的火苗扭動着,掙紮着,像是遲遲不肯熄滅。

沈铎寒咽下一口氣,聲音像從遠處傳來一般,在洞中缥缈回蕩:“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是喻蘇,會離開然峰?”

“屬下若是喻蘇,不僅會和然峰一刀兩斷,他日戰場相見,也必不會手下留情。”

“啪”一聲響,火苗熄滅了,一切都湮沒在無盡夜色中。

沈铎寒手中拎着的那根枯木遲遲沒有添進去,山洞之內一片漆黑,寒意也逐漸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一點點漫上心頭。

“七爺,最後這二人的結局是如何呢?”蕭乙聽故事總喜歡聽到尾聲,耐不住七爺許久不吭聲,便自己問出了口。

山洞之外,寒風一陣接一陣吹過,沈铎寒輕擡起手,将枯木添了進去。火堆裏僅存的那點火星如獲新生,攀爬着,糾纏着,撕咬上那根枯木,直至火焰一點點重新燃起。

“最後的結局,本王忘了。”冷冷淡淡的嗓音響起,蕭乙聽出話間變化,朝七爺看去。

火光照耀着男人如畫的眉目,卻在洞內崖壁上投出一道冷冽又落寞的側影。

七爺似乎,心情不大好。蕭乙忽然這麽想着。

最後的這根枯木燃盡時,他聽到七爺再次開口,“蕭乙,還有三四日的行程就到西遼皇都了,屆時本王需要你去對付一個人。”

“那人是?”

“西遼三皇子,宋清琢。”

*

到了天亮後,确實如沈铎寒所說,山洞外有一小隊士兵找了過來。

只不過找來的并非七爺的人,而是西遼丞相南舟禮。

蕭乙不識南舟禮,但見他一襲藍白錦袍,相貌清俊高雅,便知這人非富即貴。

“肅親王殿下!”南舟禮見到沈铎寒後,疾步踏入洞中,前後左右打探一番,才開口道,“聽聞北浔使臣團在雁山遇襲,剛好我就在不遠處的北方要塞荔城,便趕了過來。殿下受傷了?”

他眉心微微蹙着,眸中難掩擔憂。

沈铎寒臉色仍有些發白,安慰道:“受了些傷,不過已無大礙,這次多虧我的暗衛。”他眸光從蕭乙身上掠過,再問道,“不知懷思公主情況如何?”

南舟禮順着沈铎寒的目光看向蕭乙,神色一瞬驚嘆詫異,随後恢複如常,對沈铎寒道:“懷思公主被保護得很好,只不過昨日我趕到時,似乎有幾名北浔使臣和侍衛喪命。我已派人将懷思公主和幸存的使臣一路護送去荔城,公主倒是鎮定些,那幾個使臣叫嚷着要回北浔。眼下殿下被找到了,想必他們也能放心些。只不過……”

他話語稍頓,再次望向蕭乙,神色猶豫道,“肅親王和您的暗衛都有傷在身,不如先在荔城歇兩天腳,等傷好些再出發。”

“如此,便照南大人的安排來吧。”

在太陽落山之前,一行人駕馬來到西遼的北方要塞荔城。

剛入城的時候,蕭乙就見城中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南舟禮也解釋道:“荔城人向來信奉神佛,明日是一年一度的宗廟節,有不少外地人過來。據說這裏有座禪風寺,無論是求簽還是祈福都很靈。”

說着,他又看向沈铎寒道,“肅親王明日若是無事,不妨一同前往我們這禪風寺看看。”

“南大人安排就好。”

這是蕭乙今日第二次聽到七爺這般說,他不由得望向南舟禮。南丞相年少英才,芝蘭玉樹,又生得模樣出挑,氣度不凡,想必定是出自世家大族,從小便能接觸到最好的一切。蕭乙看着看着,心中不自覺泛起羨慕之情。

一路來到荔城入住的府邸,與懷思公主和幾位使臣會和,吃過晚膳後,天色也全黑了。

蕭乙回到自己住的廂房,洗過澡,将身上傷口清理幹淨,重新上藥包紮過後,躺到床上。

他很累,也很困,身上的傷口雖用內力治療過,卻仍舊疼痛不歇。在床上左右翻滾睡不着,心中反倒期待着七爺喚他過去。可一轉念,卻又為自己這個想法而感到莫名羞愧。

無論是出使西遼之前,還是出使西遼後的這些時日裏,他幾乎都是在七爺身旁入睡。

聞着七爺身上熟悉的淡竹清香,感受着軀體的熱度,總能睡得很踏實。

今日難得離了七爺,輾轉難眠,蕭乙幹脆坐起身,走出廂房,在院落之間漫不經心地四處游蕩一番。

無意中,他一路走到了七爺的住處。然而剛一靠近,便遠遠聽到南丞相的聲音自庭院內傳來。

“我今日見到了那少年。”他似乎是在同誰說話,壓低了嗓音,“不過我見肅親王似乎并不如你所說,對那少年有多特別。”

如此一來,蕭乙也能猜到,南舟禮所言“那少年”便是指的他蕭乙。

他不由得屏氣凝神,停下步子。

片刻,便有一女子聲音傳來,蕭乙聽出是懷思公主,“昨日我親眼所見皇兄為救蕭乙直接跳入山崖,我從未見皇兄這般,我心中擔心。”

“你在擔心什麽?只是個暗衛而已。”

“你不知前段時間發生的事,蕭乙身份特殊,若是被他回憶起從前,皇兄……”

“你二人在聊些什麽?”只聽沈铎寒的聲音忽而出現,打斷了兩人閑談。随後話音一轉,內力直勾勾傳聲而來,“什麽人在外面!”

蕭乙耳力敏銳,原本距離那處庭院就有段距離,發現自己行蹤暴露後,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即足間輕點,躍入無邊夜色之中。

待重新回到廂房,他已然沒了先前的悠哉。想着南丞相和懷思公主之間的對話,他不禁給自己灌下大半壺茶水,抵消心頭煩躁。

這二人聽起來倒是關系匪淺,只不過懷思公主所言,他的身份……他的從前……

究竟之前經歷過什麽?

難道七爺還有什麽沒告訴他的嗎?

想了想,他從衣襟中取出那支一直小心護着的翠玉發簪,指腹摩挲,仔細端倪。

--去西遼,找到簪子主人。

這簪子的主人,究竟是誰?

又能告訴他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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