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帶着這樣或那樣的疑惑, 蕭乙一夜都未睡好。
待到了早晨,天剛蒙蒙亮,一行人便早早出發前往禪風寺。
四月初, 柳煙花霧,草長莺飛。路旁的小攤小販擺出熱氣騰騰新出爐的早食, 開始了忙碌的一天。
蕭乙和七爺以及南丞相都駕馬,懷思公主坐于馬車之內, 另有三五侍從相随。一行人從街道行過時,馬蹄聲此起彼伏, 過往路人商販紛紛側目, 無不面露驚豔。
——“真俊吶!”
——“又是誰家的貴公子們趕着趟兒出門咯。”
……
荔城是大城, 又趕上宗廟節這樣的大日子, 縱使此刻剛過卯時, 街道上也人群湧動。
“如此, 咱們便要加快些趕過去了。”南舟禮說着, 已然駕着馬行到前頭。
禪風寺在荔城西南側, 識路的侍從領着一行人走了條人少的道,車馬駛到寺廟外時, 蕭乙發現此處還停了一架馬車。
馬車看似普通,實則做工精細, 馬匹也是上等好馬, 想來同是為了避開人多處,一心問佛的達官貴人。
這邊,幾人剛下馬,就見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個婆子。婆子衣衫褴褛, 頭發烏糟,一手拿破碗, 一手持佛珠,口中咿咿呀呀不知在念叨着什麽。
忽然,她腳步一頓,像是見到什麽不得了的事一般,朝着幾人便沖過來。
蕭乙随即擋在幾人面前,卻見那婆子撲通一聲跪到地上,連連磕頭,顫聲道:“真龍現世!真龍現世吶!”
“大膽!”幾名侍從已然上前,将癫婆子一把架起,試圖拖到旁處,然而饒是兩名精壯男子,卻未能拖動婆子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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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狀,南舟禮随即讓手下撤下:“禪風寺乃聖地,此處所遇一切皆為聖物,所遇之人皆為聖人,不得無禮。”
婆子重獲自由,先是湊到沈铎寒面前,念叨一通“真龍現世”。複而又跑到蕭乙跟前,也念叨一通“真龍現世”。
蕭乙不知所以,而他身後,沈铎寒臉色漸漸冷凝,南舟禮意味深長,沈懷思面露憂色。
“真龍現世,乃社稷之福啊!”
瘋婆子仰天長嘆,随後便繞過幾人,漸漸遠去。待蕭乙回過神來,扭頭望去,那綿綿薄霧中早已尋不到半分人影。
“瘋癫呓語,聽聽便罷了。”沈铎寒冷然開口,随後便踏步前行,幾人也跟在身後。唯有蕭乙,一直望着瘋婆子離去的方向,久久才轉身,進入禪風寺。
這座寺廟年代久遠,甚至在一些牆角處能看到焚燒過的痕跡。南舟禮解釋說,百年前的戰火曾經殃及此處,而這座廟卻依然□□過來,也因此被後人奉為祥瑞。
“淩雲殿就是祈福大殿了,咱們去那處看看。”南舟禮示意侍從領路。
待到了殿外,卻見殿內泱泱人群,都是早早前來祈福的百姓。
“這荔城為何有如此多人信封神佛?”沈懷思不解問道。
蕭乙也正對此感興趣,便聽南舟禮回她:“荔城雖是大城,卻多旱季,連年豐收不利。近些年來又有凜川流民入境,肆意掠奪百姓糧食。我此番前來也是為這事,必須對那些凜川人加以遏制了。”
“可凜川人混入西遼百姓中,也難以被發現吧。”沈懷思又道。
“這正是棘手的地方。”南舟禮語氣無奈,“西遼不像北浔,從一開始就關閉凜川邊界的城門,才讓一些流民有可趁之機。近些年凜川起義軍逐漸興盛,恐對三國邊境造成威脅,此番回朝,我必向王上請示,嚴格防範凜川人的入侵。”
凜川……
見南丞相對凜川大談特談,懷思公主神色自如,蕭乙便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七爺。
這二人想必不知七爺生母是凜川人一事,才會如此毫不避諱吧。
“先去問簽吧。”沈铎寒出聲打斷二人交談。
問簽的地方倒是僻靜,蕭乙一行人到時,裏間問簽的人剛好出來,兩方碰了個照面。
蕭乙站在沈铎寒身後,側過身想讓對方先行,卻聽那位夫人開口喚了聲“南大人”。
他擡眸看去,只見那老夫人年逾六旬,兩鬓斑白,穿着素色簡單衣裳,卻用料講究,發間以一支烏木簪子點綴。
蕭乙望過去的時候,那老夫人也正巧看了過來,二人視線相對,老婦眸中探究神色一閃而過,意味深長移開目光。
南舟禮恭敬回道:“早前就聽聞龐夫人信奉神佛,不曾想此番能在荔城碰上您。”
“是也。禪風寺一年難得出關一次的涯觀方丈親自解簽,老朽久聞其名,今日便過來了。”
老夫人低沉嗓音悶笑兩聲,朝幾人看了一圈,眼神在沈铎寒和蕭乙身上又走了幾遭,繼而道,“南大人有貴客,老朽就不多做叨擾了。”
“龐夫人慢走。”
待老婦由身後丫鬟攙扶着,緩緩離去後,沈懷思問道:“南大人,這位是?”
“西遼太傅龐世忠之妻阮氏。”南舟禮淡笑着回道,“龐世忠連任兩朝太傅,位高權重,深得陛下賞識。”
沈懷思卻疑惑:“兩朝太傅?那豈不是西遼先太子之師?”
只見南舟禮點點頭,後又搖搖頭道:“是先太子師,亦是背叛先太子的人。”
這“背叛”二字一出,蕭乙登時想起先前聽聞的文淑公主和先太子的故事,心裏直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好了,有什麽等回去再聊。”沈铎寒再次打斷二人攀談,側首望了眼蕭乙,示意他跟着自己進去。
然而蕭乙剛一只腳踏進問簽堂,就被攔了下來。
“幾位施主,問簽堂地方小,一次只能容納一人進入,還請施主們在外間等候。”
如此,他們三人便候在外面,待沈铎寒神色莫測地出來後,南舟禮再進去,随後是懷思公主進去。
等三位主子都問完簽後,蕭乙垂首立于側,聽南洲禮道:“這聖僧果然名不虛傳,今日算被我們趕上了好時機。肅親王殿下,下一步我們還是去祈福大殿?”
“嗯,走吧。”
蕭乙心中原想也問上一簽,以解心頭之惑,如此一來,看樣子是沒有自己問簽的時間了,只得作罷。
幾人來到祈福大殿外,這會兒人較先前更多,殿中央有高僧念着經文。
不少人進入後就找了空地跪下,禮拜許久都不起身,外間進入的人越來越多,也不知是誰推了誰,逐漸擁擠、推搡起來,人群的叫喊咒罵聲蓋過念經聲,一時間,現場混亂不堪。
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竄出一名灰衣男子,以迅雷之速朝着袈裟高僧襲去。
凝眸看去,只見那男子掌間寒芒一閃,竟是握了把匕首。
“蕭乙。”沈铎寒剛一開口,蕭乙立即應聲而出,閃電般攔下那灰衣男子,幾番過招,直接将其生擒,并交給寺廟內的和尚處置。
經過這一小小插曲,淩雲殿內哄哄鬧鬧,有大半的人唯恐再生事端,都先行離開了。
待幾人祈福完,準備離開時,忽而從旁走出一個小和尚,攔下蕭乙道:“施主請留步,禪風寺涯觀方丈請見。”
蕭乙停住腳步,問了句“是有何事嗎?”。
那小和尚接着道:“今日行刺男子乃凜川人,多虧施主相助,才沒讓他們破壞禪風寺的祈福儀式。方丈說了,請施主過去,敘上一敘。”
蕭乙聞言,望向沈铎寒。
七爺面上沒有過多神色,只微微颔首道:“去吧,我們在淩雲殿等你。”
“是。”
一路随着小和尚來到問簽堂,蕭乙踏了進去,只見空曠的佛堂中央,盤坐着一位胡須花白雙眼緊閉的僧人,那僧人身旁站着一個和尚,和尚手裏捧着一個放滿簽子的竹筒。
待蕭乙走到跟前,涯觀方丈才睜開眼,開口道:“施主看起來心中有事。”
說着,便示意和尚将竹筒遞上,“請施主此刻摒棄心頭一切念想,從中抽出一支簽子來。”
蕭乙微微凝神,按照方丈的指示,抽出一支木簽。
上面寫了六個字:花非花,霧非霧。
他心頭不解,将木簽遞到方丈伸來的手中,說道:“還請聖僧指點。”
涯觀方丈接過木簽,淺淺看了一眼,再将目光投在面前這少年身上,仔仔細細又打量了一番。
今日前來問簽的人中,不乏樣貌出衆氣質非凡者,只不過他們或是被凡塵的情愛所累,或是被欲.望和野心所蒙蔽雙眼,而這少年,卻是難得一見的清流。
他雖衣着普通,卻難掩內在玉華。眸中透着純粹,卻又似乎為何事困擾,隐隐有幾分徘徊。
涯觀方丈心中默默嘆息,繼而開口道:“花非花,霧非霧,實則正對應着施主眼下的處境。身處雲山霧海,怎見青山真顏?倘若維持現狀,又未嘗不是一種殘忍。可若要撥開雲霧,非但不易,還可能帶來剔骨噬心之痛。施主乃局中人,要知道,丢失的東西,只能靠自己找回來。”
“局中人……”蕭乙口中喃喃複述,心頭不自禁泛起一絲絲鈍痛。
渾渾噩噩走出問簽堂,恍惚間,有冰涼水滴被風卷攜着落在眉梢處。
擡眸望去,烏雲壓城,豔陽不複。天地間,一片風雨欲來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