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三皇子宋清琢, 年方二十,便以雷霆鐵血手腕統領西遼東北三軍,盤踞一方。近幾年皇帝越發器重他, 大有改立儲君的勢頭,朝中官員站隊他的也不少。”

“不過此人一不好女色, 二不近酒水,對自己近乎嚴苛, 對他人不茍言笑,屬實不好對付。西遼皇帝自去年起身體每況愈下, 宋清琢于一月前回了千葉。下周便是皇帝壽辰, 到那時也許是我們出手的好時機。”

深夜, 西遼使臣館的廂房內, 屋門緊閉, 燭火曳曳。

蕭乙垂首側立于沈铎寒身後, 聽到南舟禮說出這番話時, 他心中不免有些詫異。

今日是北浔使臣團抵達西遼皇都千葉的首日。南舟禮将他們一路安全護送到使臣館內, 剛過酉時便于衆人面前離去。

而此刻,卻又身穿一襲深色衣裳, 從後門潛了進來,在這間廂房內與別國使臣大談對付本國三皇子之事, 屬實不合常理。

七爺并未同蕭乙多言關于南舟禮的事, 不過蕭乙也看得出,這北浔的王爺,和西遼的丞相,二人間不僅關系匪淺, 似乎還有共同的目标。

可又是為何,這二人要合謀對付西遼三皇子?

蕭乙不知。

他只留意到, 南丞相這番話說出口後,七爺的臉色眼見着更為冷峻幾分。

自從那日從禪風寺出來後,蕭乙便一直将涯觀大師的解簽之語牢記心頭,這幾日來變得越發深沉。

不僅是蕭乙,就連七爺也似乎有了些變化。

逐漸生分起來,也不再與蕭乙同榻入眠。就像是,兩人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逐漸轉變為普通主仆間的相處模式。

如此,蕭乙縱使對自己的過往曾經再好奇,也不向七爺多詢問。

兩人之間,逐漸像是隔了層膜,隔了團霧,各懷心思,誰都不輕易戳破那層膜、揮散那團霧。

Advertisement

這廂,只見七爺略微蹙眉,沉吟道:“不錯,此人心思深沉且多疑,确實棘手。不過好在,無湮閣派去潛伏在他身邊的人曾經傳出一條重要情報,足夠我們先行下手。”

“是何情報?”南舟禮問道。

沈铎寒漸漸将目光看向蕭乙,眸中晦澀不明:“宋清琢此人,有一心結……”

*

西遼勳王府。

幽閉潮濕的地下刑房裏,濃烈的血腥味四處彌散,似乎叫嚣着要啃噬掉人的嗅覺神經。

只聽“啪!”一聲重響,沾滿辣椒油的鞭子狠狠落在絞縛于十字木樁的女子身上,頓時皮開肉綻,傷口猙獰,血肉模糊。

女子痛到幾近休克,瘦弱不堪,面白如紙,冷汗與血水混雜流下,艱難地半睜開眼,看向面前毫不留情的持鞭男子,顫聲開口:“世人皆道三皇子殿下克己複禮,文武雙全,殊不知你背地裏,還有這些個陰狠毒辣的手段!”

而她面前,男人不屑地冷笑一聲,目光從布滿刑具的桌上一一略過,拿起一個釘鈎。

他英氣十足的眉眼間滿是狠厲道:“淩癸,本王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出無湮閣閣主是誰,就饒你不死。”

“呸!你做夢!!”女子朝地上啐了口血沫,惡狠狠地瞪着他,忽而就凄慘地笑出了聲,“宋清琢,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對你動了情。如今我身份暴露,可我從未做過傷害你的事!你就算念及這些年來朝夕相處和我對你的照顧,給我個痛快吧!”

男人卻似乎聽到什麽可笑的事,拿着釘鈎在火爐裏烤了一會兒,走到淩癸面前,湊近她耳邊,輕聲道:“動情?無湮閣的頂級女細作,也會動情啊,看來确實是本王誘導有方。”

話音未落,只聽“噗呲”一聲,燒紅的釘鈎嵌入皮肉,焦味頓起。女子發出凄厲慘叫,掙脫不得,痛苦的咒罵聲在刑房內久久不消。

“宋清琢!你一定會付出代價!!終有一日,你會對所愛之人求而不得!日夜飽受相思噬心之苦!!”

說完,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狠狠咬上下颌。鮮血頓時從口中溢出,人也就此斷氣。

“所愛之人?呵呵……”

無人的刑房當中,男人将釘鈎一把扔到地上,逐漸笑得猖狂,笑得絕望。笑到最後,他垂下頭,閉上眼,回憶起腦海中一遍又一遍惦記的畫面。

梧桐樹下,小少年白白嫩嫩,眉清目秀,見到他時眼睛裏像是盛滿星辰,撅起那張粉嘟嘟的唇,甜甜喚他“清琢哥哥”。

——“清琢哥哥來看我啦,可有帶好吃好玩的東西?”

——“清琢哥哥,我今日騎馬又被師父誇啦!”

——“清琢哥哥最好了,今日是我十三歲生辰,我想永遠和哥哥在一起!”

“清琢哥哥”,“清琢哥哥”

……

所愛之人既死,又談何求而不得。

宋清琢緩緩睜眼,眸底一片腥紅,轉身走出刑房,卻見貼身侍衛神色緊迫。

“何事?”他問道。

“啓禀殿下,方才有刺客潛入府中,已被生擒。那刺客說,有話要同殿下說。屬下特來詢問殿下,要作何處置。”

宋清琢身上還帶着濃重的血腥氣味,他看了眼身後的刑房,殘忍地咧嘴一笑:“本王今日有興致,帶他過來。”

“是!”

不多會兒,一個清瘦的黑衣男子被押了進來。

男子已經受了傷,雙手被緊緊捆縛于身後。刑房內僅有四角燃着燭燈,忽明忽暗的光照在男子平平無奇的面容上,卻襯得一雙眼眸燦如星辰。

宋清琢定定看了那雙眼睛一會兒,冷冷開口:“你要說什麽本王并不感興趣。”他指了指木樁上鮮血淋淋的女子屍體,又道,“說出是誰派你來的,否則,你的下場只會比她更慘。”

男子從進入刑房就見到這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此刻便是頭也不轉:“宋清琢,有人讓我給你帶句話,‘你惦記的那個人還活着’。”

聽聞這話,宋清琢瞬間有微微怔神。

待回過神來,他看向左右兩側的侍從:“都出去吧。”

“是!”

刑房內再次恢複死寂,光影随着燭火的搖曳而撲朔。宋清琢嗓音似有壓抑地問:“你剛剛,說什麽?”

男子卻不再言語,只一雙澄澈的眼眸看着他。

“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他似乎忽然醒悟過來,執手取下牆壁上挂着的鞭子。

那鞭子上布滿荊棘倒刺,狠狠揮下,黑衣男子身上瞬間多了條血肉綻開的鞭痕。

“是誰告訴你這些的!你還知道些什麽?”

黑衣男子依舊一語不發。

“你說啊!!”宋清琢的嗓音逐漸癫狂,再次揮下鞭子。

一鞭!兩鞭!!三鞭!!!……

男子跪立于地,抗下數十鞭帶有沉厚內力的鞭刑後,身上早已血肉模糊,見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肉。

刑房之內,青磚之上,血水蜿蜒流淌,在低窪處彙聚成一片又一片血泊。

“啪!!”

又一記重重揮下,鞭子再也承受不住宋清琢體內駭人的內力,硬生生從中間崩斷。而那黑衣男子,卻依舊低垂着頭。

淩亂的烏發絞着血水肆意散開,掩蓋住那張寡淡的臉。男子重重喘着粗氣,搖搖欲墜,卻偏偏緊咬牙關撐住最後一口氣。

“宋清琢……”只見他忽然擡起頭,嗓音嘶啞,每說一個字都格外艱難,“別費勁了,你是不會知道的。”

“呵,倒是個硬骨頭。”宋清琢重新看向桌上那一排刑具,從邊上拿起一個小木盒,走回男子身旁,半蹲下身,打開木盒,“本王有的是耐心讓你開口。”

木盒內放着一只漆黑扭曲的蠱蟲,腥臭無比,讓人聞之作嘔。

宋清琢一手捏起蠱蟲,另一手拽着男子發尾,強迫他擡起頭,迅速将蠱蟲塞入他口中。

蠱蟲一入人口,便立即鑽下咽喉,落入腹中。

“咳咳……咳咳咳……”男子頓時一陣咳得撕心裂肺,試圖将蠱蟲咳出。

“沒用的。這是用本王鮮血養成的噬骨蟲,雖不致命,卻會讓你日夜飽受焚骨之苦,生不如死。”

話音剛落,只見黑衣男子頓時栽倒在地,痙攣着左右掙紮起來,就連那雙眼眸也逐漸染上痛苦神色。

奇怪的是,在這般處境之下,男子面頰上卻依舊維持着原先的膚色,不見絲毫受極刑之苦的痕跡。

宋清琢睨着眼眸看了會兒,忽而将人一把拽起,一只手撫上那人下颌處,摸索一番,随後便揭下了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來。

而那人皮之下,卻是一面容無比精致俊秀的少年。

少年的眉眼因痛苦而深深擰起,面色慘白如紙。在人皮被揭開的瞬間,他眸中露出一絲驚慌,被宋清琢盡收眼底。

強烈的熟悉感頓時湧上心頭,讓宋清琢心中一慌。

“你是誰?究竟是誰派你來的?”他拎住少年的衣領,搖晃着想問個究竟。

然而這一晃動,少年随即口中吐出大口血來,脖子一歪,昏死過去。

*

“宋清琢此人,有一心結,便是他的一位故人。”

腦中,模模糊糊響起七爺的話語。

“蕭乙,這個任務只能你去完成。不過任務難度極高,恐有生命危險……”

“屬下必當竭盡全力,萬死不辭!”

意識清醒的瞬間,來自身體皮肉骨骸的疼痛感讓蕭乙猛地倒抽一口涼氣。

睜開眼,四周一片漆黑。在這間暗無天日的地下刑房,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

腹中空空,口唇生澀幹啞。鼻腔之內,只能聞到無比濃稠的血腥味,耳邊,一下接一下傳來水滴墜落的聲響。

他的雙手依舊被緊緊捆縛在身後,已然僵硬麻木,身體躬着躺在地上,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每一寸骨骼都有如被烈火焚燒,又似被刀片切割般。

宋清琢說的沒錯,皮肉外傷尚可驅動內力調理,而焚骨之痛,卻是當真教人生不如死。

忽而,刑房的門被打開,很快,四角的燭火再次被點亮。

緊接着,有人走到近處。蕭乙閉起眼睛,感覺到自己的頭發被人狠狠抓起。

“我知道你醒了。”是宋清琢的聲音。

蕭乙緩緩睜開眼,對上那雙刀鋒劍眉下如漆的黑眸。

宋清琢的面部輪廓極為英挺深邃,那雙眼眸在打量人的時候,仿佛一把利劍,帶着審視感,似乎要刺穿人的內心。

這是來自常年領兵的将帥身上的肅殺之氣,蕭乙在七爺身上也曾經感受過。

不同的是,七爺給人的感覺更為冷冽,而宋清琢則更為狠厲,這份狠厲中,又透着一股嗜血感。

蕭乙并不畏懼于這樣的眼神,只不過拉扯之間,原本幹涸結痂的傷口再次撕裂開,疼痛令他不由得擰起眉心。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鉗制住他的力道似乎小了些。

“你叫什麽名字?”宋清琢問。

蕭乙扯開唇角,慘然一笑:“三皇子無需知道這些,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宋清琢靜靜盯着那雙眼眸看了會兒,捏住蕭乙的下巴,左右端倪:“是誰讓你來的,太子?”

繼而又搖頭否認,“不對,你看起來不太像西遼人。你是無湮閣派來的?”

這是蕭乙自上次在街頭遇到謝壬後,第二次聽聞“無湮閣”這三個字。

他反問:“無湮閣是什麽?”

也許是他的神情不似作僞,反倒将宋清琢問得一愣神。

松開手,宋清琢冷笑兩聲:“倒是演得一手好戲。”拿出布夾,從中取出一根細長的銀針來。

“我年幼時曾跟随外祖學過行針,在戰場上折磨敵方細作,有時也會用到。”他這話說完,将針尖緩緩移到蕭乙心頭。

這少年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心口那處開了一道豁口,宋清琢的針尖還未紮入,便看到蕭乙胸前戴着的兔子玉墜。

雙眸頓時像被刺痛,他一把扯下那吊墜,翻來覆去看了又看。

“這玉佩,你從哪兒來的?!”他的聲音有些微顫抖,似是不敢相信,擡眸看向少年,眸底已然印出隐隐血色。

不知為何,眼前這少年的模樣明明和記憶中的那個小少年有了很大變化,這兩道身影卻又似乎能夠交疊到一起。

蕭乙虛弱地望過去,宋清琢手裏拿着的,正是七爺送他的那份生辰禮物。

一個禮物,就代表着一次無條件允諾。

“還給我!”身體的每一寸肌骨都疼痛難耐,他卻還是動用內力睜開捆縛的繩索,撲上前想将玉佩奪回。

宋清琢下意識一掌擊了過去,只見少年殘損的身子瞬間被他擊飛到牆上,整個人散了架一般癱倒在地,頓時沒了動靜。

“不……不!不!!”宋清琢像瘋了一樣,沖上前将少年抱進懷裏,飛也似的跑出地下刑房,“醫師!叫醫師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