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西遼皇帝一眼便看到席間垂首站立的少年。

少年身穿一襲白裳, 整個人顯得斯斯文文,便是不看模樣,那道側影也像極了一個人。

像極了他那被自己誅殺滿門的皇兄。

再細看, 那張清秀無比的面容倒是陌生,只是眉眼間, 又神似另一位故人——他那皇兄的夫人,第一位前來和親的北浔文淑公主。

心中震驚不已, 西遼皇帝立即站起身來,顫抖地指着人詢問道:“清琢, 這是何人?”

他本出自庶母, 不得先皇待見, 皇兄在世時待他不薄。皇兄死後, 近些年來他夜夜夢魇纏身, 閉眼便見皇兄和皇嫂帶着一雙兒女來向他索命。

今日一見這少年, 他頓時感覺夢魇再度降臨。

只見那少年聞言, 擡眸看了過來, 又再次低頭垂下,神色鎮定, 眼神中滿是澄澈。

似乎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

沒錯,那些人都死了, 太子府上上下下一百多條人命一個不落, 都死光了。

……

大殿之上,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那些個意味不明的探究目光再次從四面八方投來,看着三皇子,也看向蕭乙。

蕭乙不由得将頭低了又低, 可西遼皇帝眼神如鷹,絲毫不肯放過他的一舉一動。

就在這時, 身旁出現了一道聲音:“勳王不常回千葉,本王記得你身旁的侍從最初還是父皇親自賜予的,沒想到這麽快就換了人,看着怪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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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乙聽出這人話語中不含好意的口吻,微微側過頭看去,此人的坐席與宋清琢之間相隔一人,同坐于上首席位,想來也是位皇子。

收回目光,只見宋清琢站起身來,舉起臺上的酒樽道:“回禀父皇,回禀太子殿下,這名小厮乃我外出從軍時一直相伴左右的。今日是父皇生辰,兒臣在此向父皇請福!”

說罷,他一仰頭,将酒水盡數飲下。

待宋清琢這般做完後,他身旁坐席的二皇子也站起身,舉起酒杯道:“清瑞也祝父皇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有這兩位皇子打頭陣,接下來首座上的皇子公主們紛紛站起身來,朝西遼皇帝敬酒賀詞。

西遼皇帝這才回過神來。兒女齊聚,本就是和睦團圓之景,他仰頭飲下一杯酒,趁着身旁太監斟酒之際,語氣遺憾道:“只可惜,瑜喬那孩子不在了。”

這番言語一出口,原本已經有些活躍的氛圍又再度沉了先去。

敏豐公主宋瑜喬,一月多前自西遼前往北浔和親,并在立妃後于北浔皇宮內逝去。西遼皇帝話已至此,蕭乙不由得心頭擔憂,看向七爺的方向。

沈铎寒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沉沉開口:“敏豐公主水土不服,在我朝病逝實屬遺憾。本王代表北浔皇室,向陛下敬上最誠摯的歉意。另外——”

他将沈懷思一同喚到大殿中央,繼而朗聲道,“此番本王出使西遼,亦是為了護送我朝和親的懷思公主。”

沈铎寒威名在外,自他跟随使臣團入席開始,打量他的西遼官員便不少。

傳聞十多年前,凜川起義軍大舉入侵北浔,一路連破幾座城池,勢如破竹。便是當時年僅十七歲的沈铎寒在危難之際率兵突破重圍,一舉斬落敵軍将領首級,大挫敵方士氣,這才打了場翻身仗。

少年英才本就不常見,立下赫赫戰功的少年英才更是人中龍鳳。這坐席上,任誰都想親眼一睹這位昔日戰神的風姿,更何況,在西遼本朝,也有一位同樣領兵在外的皇子。

這一看,真真是了不得。

只見這位肅親王朗如月華,面若溫玉,舉手投足間雅量非凡。既有王宮貴族的氣度,又有王侯将相的氣魄,直教這群西遼官臣們心中感慨,便是本朝最為傑出的男子南丞相和勳王殿下,都不能比及。

一些家中有年已摽梅女兒的朝中重臣,更是恨不得能趁此時機将女兒介紹給這位殿下認識。

肅親王既已這般說,西遼皇帝便也不糾結于敏豐公主一事,順勢轉移話題:“懷思公主溫婉秀麗,能夠嫁來西遼,是清瑞的福氣。下月六日便是黃道吉日,不若就擇那日完婚吧!”

頓了頓,他又開口問:“聽聞肅親王也尚未納王妃,想來也許是沒有看得上眼的北浔女子。不若借這次機會,從我西遼尋得一位心上人。”

皇帝都說到這份上了,那些個朝臣身邊的女眷們更是眼巴巴望了過來。

蕭乙也擡眸看了過去。

這大概是從荔城離開後,他第一次這般仔細地看着七爺。他知道以七爺的脾性,定是會拒絕西遼皇帝的這番好意。

北浔貴族裏才驚四座、貌比天仙的女子并不少,七爺這些年間非但未曾納有一妻一妾,府上更是連個丫鬟都沒有。

要說不近女色,只怕七爺比這西遼三皇子更甚。

然而,大殿中央的人聽聞這話,卻是露出淡淡笑意:“如此,本王便謝過陛下好意了。本王與皇妹感情深厚,待本王參加完皇妹婚典,自會擇一良人。”

這番話聽得蕭乙心中酸澀不已,仿佛将他心中那些個不切實際的幻想都血淋淋地剖開。他既不是女子,不能為七爺綿延子嗣,亦不出自望族,與七爺不相配。

默默低垂下頭,看向面前那一小寸地。

也許他此生唯一能做的,便是以暗衛的身份守護七爺了。

再後來,宴席開始,歌舞助興,蕭乙都心不在焉。他反複想着七爺那句“擇一良人”,直至歌舞結束。

西遼皇帝病重未愈,在宴席上只待了這短暫的時間,便已然精力損耗嚴重,獻禮環節也被皇後安排提前開始。

輪到宋清琢獻禮時,只見他走到殿中央,說完一番賀詞後,寶盒便被公公呈了上去。

打開來,一看到裏面放置的香爐和熏香,皇帝眼神陡然一亮:“來人,将這熏香點上,孤這就要聞上一聞。”

待公公燃上熏煙,絲絲袅袅的細長白煙步入空中,西遼皇帝湊到香爐旁側聞上一聞,面上露出惬意的神色。

“好香!勳王有意了。”

然而,話音剛落,這皇帝突然一把将香爐打翻在地,雙手緊緊遏住自己脖頸,似是呼吸不過來,喉間發出垂死的聲音。

“呃……呃!呃!!”短短瞬息之間,人已經面色漲得鐵青,緊接着開始發紫,一整個從坐席上摔到地上,左右掙紮着,脖間青筋暴出,目眦盡裂,眼見就要窒息而亡。

“陛下!太醫呢!周太醫!!”他身旁的皇後反應最為迅速,也不再顧及儀态,而是立即蹲下身去,試圖将皇帝攙扶起身。

然後等周太醫匆匆趕到殿前時,皇帝已經沒了聲息。

周太醫一手擦汗,一手撫上皇帝脖頸之間,似是難以置信,又左右再三确認後,撲通一聲跪下,頭深深埋到地上,聲音顫抖着高喊:“陛下殁了!!”

晚宴之上頓時炸開了鍋,衆臣面露驚慌,左右四顧,沒有人敢相信這是真的。

“放肆!陛下方才還好好的,周太醫怎可胡言亂語!”這時,南舟禮站了出來,厲聲呵斥。

周太醫早已嗚咽着說不出話來:“啓禀丞相大人,陛下他當真是,已經沒氣了啊!”

南舟禮眉頭深鎖,幾步踏上殿前,仔細一瞧。只見這皇帝還保持兩手抱緊脖頸的姿勢,面色發紫,唇口大張,雙眼幾乎要瞪出眼眶來。

俨然已經是氣絕身亡。

南舟禮面露悲色,摘下官帽,于殿前跪下身來:“陛下!!”

僅僅是須臾之間,這位原本還享受這其樂融融生辰禮的西遼皇帝便已往生。

旁側,幾位妃嫔公主哭哭啼啼跑了過來,跪伏在皇帝屍身旁。衆官員見狀,便是再驚愕,也只得跟随南舟禮一同,脫下官帽,跪拜聖上駕崩。

蕭乙剛站起身,卻見坐席間那深藍錦袍、玉帶封腰的太子指着宋清琢道:“是你!你的熏香有問題!!來人,拿下勳王!!!”

“是!”

頃刻間,一小隊官兵踏入殿中,刀劍瞬間架上宋清琢的脖頸。

“壓下去,由宗人府審訊!”

蕭乙眼見着宋清琢被兩名官兵押解離開,從他面前經過時,宋清琢回眸望了過來,略微張口,似乎在說什麽。

等蕭乙看明白他說什麽時,心中頓時一驚。

那口型赫然便是,“證明給你看”。

他竟是什麽都知道!

似乎是注意到這處發生的細節,太子再次厲聲開口:“将這勳王的侍從一同押入大牢!”

“慢着。”

這時,一道聲音開口阻止。

只見南舟禮從地上起身,對太子道:“殿下,此人就交給臣吧,臣正巧有些關于勳王的事想問問他。”

說罷,南舟禮再面向文武要臣道:“陛下龍體抱恙已久,不久前留下傳位诏書,就封存于金銮殿大殿‘家國永安’匾額內。國不可一日無君,茲事體大,今日衆卿家都在此,本官特命柳公公帶人前往金銮殿取來诏書,當衆宣讀,以恭迎新皇登基。”

“是!”

短暫的安靜中,只聽聞女眷們的抽噎聲。一朝更疊,舊人何去何從尚未可知,席間的朝臣依舊紛紛跪地不起,人人心中自危。

待傳位诏書取來,衆皇子跪立于地,南舟禮解開封章,不緊不慢打開,宣讀:“孤繼位數載,天下太平。太子宋清玹,出自正宮,身居高位,卻無太子之德行,孤恐其不能掌天下事。欲傳位于二皇子宋清瑞,盼其德比先聖。諸皇子朝臣當擁戴新君,共創西遼之大業。”

“這不可能!!”诏書宣讀完,太子憤怒從地上起身,“父皇絕無可能将皇位傳于二皇弟!皇位應該是本王的!”

太子府的士兵聽到太子話音,紛紛沖入殿中,拔劍相對。

南舟禮微微眯起雙眸,冷聲道:“傳位诏書在此,今日在文武百官面前,太子這是要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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