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當太子府的親兵從宮殿外闖入時, 不僅是在場的朝臣,就連宋清玹自己都驚詫不已。

他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更不會想到,早在宴席開始時, 就已有人假借他的口谕傳話給守候在殿外的太子府親兵,一旦殿內突發事變, 太子高聲喊出“皇位”二字時,便立即闖進去。

如此一來, 太子就被架在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許是心中的憤怒和不甘難以平息,又或是傳位诏書上的話語刺痛神經, 箭在弦上, 他不得不發。

“中書令假傳聖诏, 來人, 将他拿下!”

一時間, 太子親兵持刀逼近, 朝臣議論紛紛, 太子黨派一個接一個敢站出來質疑南舟禮手裏的那份傳位诏書。

局面僵持不下, 就在這時,一道滄桑的聲音自人群中響起:“事已至此, 就讓臣來檢驗一番這诏書的真僞。”

衆人一看,說話之人正是當朝太傅龐世忠。

龐世忠乃兩朝元老, 又是太子師, 他站出來,讓太子頓時心中踏實幾分,也足以令衆朝臣信服。

“如此,便有勞龐大人了。”

南舟禮将傳位诏書遞上, 龐世忠接過手,翻開來仔細端詳一番。待看完後, 他将明黃诏書卷起,高舉頭頂,朝二皇子宋清瑞跪下,威容正色道:“老臣,恭迎新皇登基!”

緊接着,席間第二個人高聲震呼:“恭迎新皇登基!”

“恭迎新皇登基!”

……

局勢瞬間扭轉,太子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熟悉的老師,不甘之心已然沖昏頭腦。他顫聲下令:“本王才是儲君!來人,将這群亂臣賊子統統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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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就連太子親兵也沒了動靜。

回頭一看,殿外陸陸續續趕來的皇軍已然将親兵衛扣下。

“太子帶兵上殿,意圖謀反,依照國法,當撤除皇室身份,押至宗人府發落!”

南舟禮一聲令下,太子頹然倒地,被皇軍押下。

眼見太子大勢已去,那些個站出來質疑诏書的官員也紛紛跪地,只恨不得将頭埋到地裏去。

太子落馬,二皇子登基,三皇子涉嫌謀殺先皇,南相獨掌大權,這西遼的時局,又要變天了。

而蕭乙,全程跪坐于席間,眼見着一波人來又人往,心中唏噓不已。

整場布局走勢都與七爺先前的設想相似,然而有些細節,蕭乙不甚明白。

比如獻給西遼皇帝的熏香被換,三皇子早已之情,卻為何依舊呈了上去?

又比如,太傅龐世忠身為太子之師,照常理來說理當站在太子那一邊,又為何會在關鍵時刻出面,引領群臣認下新主?

風雲變化,詭谲無常。人心不可測,這朝局,亦是令人難以揣摩。

蕭乙不願多想這些,只是這宋清琢下獄,尋找發簪主人一事就被擱置下了。

他在西遼并不認識旁人,光憑一支發簪找人,難度堪比大海撈針。

心中不免有些沮喪,蕭乙站起身來,想跟随人群一同出殿,卻被南舟禮給攔下了。

眼下太子被拘,蕭乙明白過來,方才南舟禮畢竟在殿上說過要親自審訊他,總得做做樣子,便留下來,等殿內後事被一一處理完,才跟着南丞相離開。

夜已深,這個時節氣候最是适宜,溫和的晚風拂面而過,帶來一絲空氣中花草的清香。西遼皇宮內一片悠然平靜,縱使舊人去,新人至,幾經風雨,這些個草草木木也依舊在此。

但夜深對于蕭乙而言并不是什麽好事,他體內的噬骨蟲到了夜間便發作得更甚,眼下又沒有宋清琢的血液壓制,焚骨之痛令他每走一步全身骨骼都疼痛不已。

待出了宮門,已是冷汗涔涔。

南舟禮在前方停下來:“肅親王的馬車就在那邊,你過去吧。”

擡頭看去,不遠處的陰影中停了架馬車,而那馬車當中,有他思念的人。

蕭乙忽而腳下有如紮了根,不肯向前再邁一步。

前幾日宋清琢在他身上留下的鞭痕才剛結痂,遍布身體之上,醜陋不堪。

他害怕,害怕七爺會看到。他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這副狼狽的模樣。

強撐着身體站穩,可身體的每一寸骨骼都有如在烈火上炙烤。宋清琢說得不錯,焚骨之痛雖不致死,卻足以令人生不如死,直恨不得能自我了斷才好。

苦澀一笑,蕭乙問道:“南大人,能否借我一匹馬,我有些東西在勳王府,過去取完便與七爺會和。”

實際上,他哪有什麽東西要去取的,只不過是暫時尋個借口,好避開七爺罷了。

可他又身無分文,無處可去,勳王府,便成了眼下唯一的去處。

“那好吧。”

得了馬匹,蕭乙翻身而上,拉緊缰繩,朝着夜色中駛去。待走得遠了,他回頭往後看去。

那馬車在夜色中不斷縮小,直到融入黑暗,再也尋不到蹤影。

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蕭乙只覺眼眶酸澀不已,胸口沉悶不已,骨骼疼痛不已。

今日見到七爺的場景一幕幕在腦中略過,七爺的一舉一動,以及七爺在大殿之上說出的那句,“擇一良人”。

好啊,好一個擇一良人!

總歸,七爺終究是要納王妃的。到那時,他又當何去何從?

曾經立誓要一生守衛七爺,可若當真到那一天,他能眼睜睜看着七爺同別的女子琴瑟和弦嗎?

他心裏已然給出了答案。

蕭乙痛苦地壓低身子,馬匹頓時在暗夜中撒開蹄子狂奔,而他的思緒,也如脫缰一般,發散到遠方。

一路疾馳到勳王府,遠遠便看見高舉火把的皇軍将王府圍了個水洩不通。

勒住缰繩,足間輕點馬背騰空而起,從圍牆翻入。

落地瞬間,耗盡最後一絲氣力,蕭乙一頭栽倒在地。

恍惚間,有人來到他身邊,喚他幾句“蕭公子”,聽聲音,似是宋清琢身邊那個侍衛黎朝。

那人将他扶起,掰開他的嘴,将一個滑膩的東西放入他口中。

有了上次的經驗,蕭乙雖神志不甚清醒,卻依舊運功拼命鎖住咽喉,不讓那物落入腹中。

只聽黎朝在他耳邊道:“蕭公子,這是殿下近兩日取心頭血養成的子蠱,可解你體內噬骨蟲。殿下吩咐了,今日若是發生變故,便令我尋到公子,将此蠱蟲交給你。”

如此,蕭乙這才吞咽下去。

不出須臾,胸腹一陣氣血翻湧,他猛地吐出一口寒血,只見那血中,躺着一大一小兩只蠱蟲。

身體的痛楚逐漸驅散,蕭乙睜開眼,抹了把唇邊血漬問:“取心頭血,那他……”

“蕭公子不必擔心,殿下有內功護心,不會有生命危險。只不過……”黎朝欲言又止。

“只不過什麽?”蕭乙追問。

黎朝嘆了口氣道:“殿下不讓我将此事告訴公子。此舉實則傷及心脈,難以恢複。往後每日每夜,殿下恐怕都将在噬心之痛中度過。”

此言一出,蕭乙心中錯愕。

無論是昨日還是今日,宋清琢都面色自如,讓他分毫察覺不出異樣。

即便追溯根源,是宋清琢給他下蠱在先,可蕭乙卻依舊百般不是滋味。

“對了,殿下還讓我轉告蕭公子,若是想見發簪主人,就去找太傅夫人。”

“太傅夫人?”蕭乙疑惑,重複問了一遍,“可是那位龐老夫人?”

他記得在荔城禪風寺,曾遇到過這位龐老夫人。

“正是。”黎朝點頭,又補了一句,“太傅府在城南,十裏街附近。”

蕭乙心中清楚黎朝只是個傳話人,詢問他也問不出太多。

“我知道了。”他從地上站起身,“謝謝你,黎朝。”

這番話說完,他再次翻牆而出,回到馬前上馬。

夜濃如墨,不遠處火光的照耀下,蕭乙自衣襟中取出翠玉發簪。

南丞相說過,龐世忠曾是先太子師,亦是背叛先太子的人。今日在晚宴之上,他又一次背叛了如今的太子。

世忠世忠,可真是個好名字。

而他的夫人,究竟又知道些什麽?

蕭乙眉頭緊擰,收起發簪,調轉馬頭再次踏入暗夜。

待行到街道拐角處時,正對面駛來一架馬車,蕭乙一眼便識出,這是七爺的那輛。

不出意外,馬車停在了蕭乙的馬匹跟前,蕭乙只得将馬停下。

“這麽晚了,去哪兒?”七爺沉沉的嗓音從車廂內傳出。

車簾子沒有被掀開,見不到七爺,蕭乙心中頗為複雜。有些失望,又稍稍放松下來。他下意識地隐瞞自己的真實動向:“剛取完東西,正準備去找七爺。”

話落,半晌沒有人再言語。

短短五六日未見,二人之間似乎有什麽變了。蕭乙思量不出,便也沒有多想。

“這個方向應該不是去皇宮的。”只聽七爺又道。

聽着這話,蕭乙也疑惑,七爺是從皇宮過來,怎麽會走這條道。

只不過眼下被詢問的人是他,蕭乙不是擅長撒謊的人,也沒想過一個謊言要用這麽多謊言來修飾。

“夜裏太黑,走錯了道。”他只能這般說。

“既然太黑,容易走錯道,那便上馬車來吧。”七爺掀開車簾子,朝他望來。

不知是遠處那些皇軍舉的火把太過耀眼,還是今夜的月色太過皎潔,蕭乙一眼便對上七爺那雙如畫的眉眼。

也不過是幾日未見,卻又像許久未見,那雙眸子直看得人移不開視線。

蕭乙一時心中悸動,又強忍着移開視線。

越是心動不已,就越是害怕失去。蕭乙啊蕭乙,你可該如何是好。他心中這般對自己說道。

“怎麽了,遲遲不動,是要本王抱你上來?”

又是這般的話語……

蕭乙無力抵抗,便放棄掙紮,下了馬,踏上那輛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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