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這輛馬車并不算多寬敞, 蕭乙和沈铎寒又都是身高體長之人,二人共坐于車廂內,反倒顯得空間有些局促。

待坐好後, 馬車緩緩起步,朝着使臣館而去。

夜色無邊, 風一陣接一陣卷起車簾,蕭乙盡量往外坐, 目光落在旁處,就聽七爺開口問道:“這次任務完成得不錯, 可有受傷?”

七爺說話時向來教人聽不出喜怒, 不過今日倒是有些不同, 語氣較平時溫和許多。

若是在之前, 蕭乙定會如實回答。可今日, 他卻幾乎想都沒想, 便回道:“回七爺, 沒受傷。”

然後他的手腕便被拉了過去, 袖口往上撸開。只見那皓白緊實的手臂上,赫然盤橫着幾道已然結痂的猙獰鞭痕。

“那這是什麽?”沈铎寒凝眸看向他, 似乎在耐心等待一個回答。

亦或者說,在等待蕭乙解釋, 為何扯謊。

蕭乙一時語塞, 想将手縮回去,卻被七爺有力的手掌給鉗住了手腕。

他自是答不出個所以然來。也許心中還在想着發簪一事,又或是宴席間七爺關于婚娶一事的答複還在擾着他的心。

林林總總,這些天來發生的一切, 都在七爺詢問的這一刻于腦中反複盤繞。

無人開口,車廂內恢複安靜, 入耳只聞清脆的馬蹄聲,在暗夜中無限放大,聽得人心裏無端煩躁。

可這煩躁又追溯不及根源。思忖之間,蕭乙只好告訴七爺:“是宋清琢留下的。”

念及此人,心中煩躁更盛。

明明只是素昧平生的人,卻突然因為一個玉佩對他的态度大為改變。明知那熏香有問題,卻依然将賀禮獻給西遼皇帝,間接害死了自己的父親,就連他自己也落得那般下場。

Advertisement

究竟是為何?

蕭乙萬分不解。從前但凡是七爺下發的任務,他都不會思索原因,只是去執行、完成。而這次,他卻在心中反複念起。

尤其念及宋清琢被押下去時對他說的話,仿佛他是何等至關重要的人一般,令蕭乙不由得疑惑,宋清琢究竟是将他誤認成某人,還是原先就認識他?

“在想什麽?”想得入神時,七爺再次開了口,打斷思緒。

手腕被松開,蕭乙連忙縮了回來,将袖子捋下。

而後,扯着自己脖間玉佩,問道:“七爺先前送屬下的這個玉佩,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他沒有詳說緣由,七爺便反問:“為何這麽問?”

蕭乙這次答了實話:“原本宋清琢欲對屬下不利,見此玉佩後,反倒像變了個人,令屬下頗為不解。”

他剛說完,就見七爺盯着自己的眼神變得冷冽幾分,心知怕是問錯了什麽。

“他可有跟你說些什麽?”七爺冷聲問着。

蕭乙随即搖搖頭,想了想說:“他似是有什麽想說的,不過卻沒說,屬下也未曾多問。”

這話,似乎是在七爺意料之中。他淡聲道:“蕭乙,你不需要知道那麽多。”

這話有如一盆冷水潑下,将蕭乙淋了個透心涼。

也是,身為暗衛,何來過多詢問的權利,只管按照主子吩咐的去做就行。

這一次,是他僭越了。

馬車又前行了一段時間,還未到使臣館,便停了下來。

“肅親王殿下,太傅龐大人攜其夫人求見。”車廂外,駕馬的小厮朝裏說道,“說是有事求見殿下。”

聽到“他夫人”三字,蕭乙頓時心就提了起來。

他捏了捏藏于袖間的翠玉發簪,朝七爺垂首道:“屬下這就出去,将車廂讓給您二位。”

得到七爺肯定後,他便下了馬車。

此刻應是過了子時,周圍黑漆漆一片,僅有車廂內的一些光亮,待太傅上去後,布簾落下,又盡數遮擋起來。

那位曾經在禪風寺見過的老夫人就靜靜坐在另一家馬車內,她掀開車簾,目送自家夫君上了馬車,又似乎将視線投在了蕭乙身上。

蕭乙心中有太多疑問,原本急切地想要去見龐夫人,眼下人到了跟前,反倒耐下性子來。

他走到那架馬車跟前,說道:“蕭乙有事求見龐夫人。”

“我見過你。”老夫人端詳着他,溫聲道,“你且上來吧。”

待上了馬車後,蕭乙又聽老夫人道,“我們時間不多,有什麽要說的就盡快吧。”

“是。”蕭乙取出袖間的玉簪,問道,“敢問這簪子龐夫人可眼熟?”

老夫人将玉簪接過去,尚未細看,便回他:“是我的,也是我托人在北浔給你傳的消息。”

說罷,靜靜望着蕭乙,目露慈祥,“幾年未見,你有些變了模樣,依舊俊得很。之前在禪風寺,我還有些不敢确定,好在你自己找來了。”

聽聞這話,蕭乙心中驚詫不已。他問道:“夫人此舉,可是有何事告知蕭乙?”

只見那老夫人點了點頭,眸中露出一絲不忍:“我見你如今分毫都不記得先前的事了,你确定還要知道這些嗎?有時執着于過往未必是件好事,無知,才能快樂。”

她這般說,蕭乙心中便知,定是自己的過去發生過什麽。他沒有任何猶豫,定定回道:“若是不想知道這些,今夜蕭乙就不會找過來了,還望龐夫人知無不言。”

車廂內,倏而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

“蕭乙,這不是你的名字,你本姓宋,名言穆,是西遼先太子和文淑公主的兒子。”

這句話,有如平地一聲雷,炸在蕭乙心間。他喃喃道:“這怎麽可能?”

老夫人似乎是預料到他的反應,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幾分溫柔和憐憫:“穆兒,你這個名字,還是我和夫君一同給你起的。你是卯兔年生,在你剛滿周歲時,先帝便賜你一塊兔子玉佩,你從小戴到大。不知那玉佩你如今是否還戴着?”

兔子玉佩……又是兔子玉佩……

心髒不可遏制地狂跳,他半張開嘴,想問些什麽,又因為過于驚愕,喉間有如被巨石阻塞,發不出一個音來。

這時,馬車外傳來動靜。龐夫人掀開窗簾一角探去,随即将玉簪塞進蕭乙手中對他說:“今夜之事,你務必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明日下午你且尋個時間,我會在城中的秀月樓二樓包廂等你。”

說完,她将有些發愣的人朝外推了推,“快回去吧。”

蕭乙這才回過神來,朝老夫人道了謝,渾渾噩噩下了馬車。

與龐太傅擦身而過時,他看了龐太傅一眼,二人目光在空中短暫交接。

那個老太傅,眉眼間盡是滄桑,探來的目光意味深長,又如同先前龐夫人看他那般,滿是慈祥。蕭乙知道,他是在看故人之子。

那一瞬間,蕭乙便想起了傳聞中那位先太子的遭遇。

滿門上下盡數被誅,究竟是何等的慘烈。可他又是如何得以存活的?

心頭沉甸甸,在上馬車前,他深深吸了口氣,盡力克制住心頭澎湃,轉身忘向太傅的那輛馬車。

車輪轱辘着駛進茫茫夜色,直至看不見時,蕭乙才上了馬車。

直至回到使臣館,車廂內都一片安靜。

臨下車前,只聽七爺緩緩開口:“蕭乙,本王有一個任務要派發給你。”

蕭乙立即收攏思緒,回道:“七爺請講。”

“本王要你去殺一個人。”沈铎寒眸色沉了沉,“就是方才來見我的,西遼太傅龐世忠。”

蕭乙驚得一時擡起頭望了過去,又察覺到自己此舉太過突兀,趕忙低垂下頭。

太多雜亂的疑惑在這一刻湧上心頭,若是照以往,他定是想都不想直接應下,今日卻是如何都開不了口。

馬車逐漸停了下來,使臣館到了。沈铎寒擡眸看向蕭乙,語氣帶着不容置喙:“就明日吧,本王要見到他的項上人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