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沈澤卿的視線如毒蛇一般纏繞上眼前的人。幾月未見, 少年似乎有了不少變化。那雙原本澄澈的眸子警惕又茫然地盯着他,而後環顧一周,眼神中充滿陌生感。
“聽說你失憶了, 看來果真不假。”沈澤卿将人架在身前,貼近他耳邊說道, “需不需要朕提醒一下你,你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麽?”
蕭乙頓時心生抵觸, 掙紮了兩下,在沈澤卿看來卻不痛不癢。他話語裏帶着陰冷笑意, “看來你不僅失憶了, 連武功都廢了。可憐啊, 真是可憐。”
大殿內驟然回響起沈澤卿近乎瘋癫的笑聲。
就在這時, 林慕遠率領一小隊弓箭手踏入殿內, 拉弓上弦, 幾十道鋒利的箭尖瞬間直指殿上兩人。
“住手。”沈铎寒一聲令下, 衆人紛紛放下弓箭。
“殿下, 不可!”林慕遠見狀,擰眉相勸。
早在年初的冬日圍獵上, 這位向來冷淡的肅親王找到他,托他幫忙前往沈澤卿營帳中救下這少年時, 他就已經察覺到不對勁。
少年在沈铎寒心中的份量, 林慕遠這幾日更是看在眼裏,心知肚明。
昨日攻城以來,雲翎軍團強悍的威力讓他們兵力損耗嚴重,好在有白虎殿衆将士相抗衡, 才能一路艱難攻入皇宮。
既已走到這一步,便斷沒有回頭路可走, 這一點,沈铎寒亦是深知。他反手從身旁弓箭手那處取來箭弓,抽出箭支,拉弓直對上那窮途末路的帝王,神情冷然。
然而,大殿之上,沈澤卿卻立即一柄劍架上蕭乙脖頸,尤為放肆地嚷道:“沈铎寒,你盡管放馬過來,看看是你的箭快,還是我的劍快!”
他躲藏在蕭乙身後,絲毫不給對方攻擊的餘地。在他身旁,有十多名雲翎軍拔劍相護,大有拼死一搏之勢。
須臾,沈铎寒深吸口氣,放下弓箭,“放了蕭乙,本王便放你一條生路。”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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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呵呵呵呵!七弟啊七弟,朕早就說過,你這軟肋留不得,你偏不……”
沈澤卿話音未落,只見沈铎寒又以迅雷之速重新張弓拉箭,利箭瞬息之間脫弦而出,以雷霆之勢朝着沈澤卿飛去,重重紮在他持劍的手臂上。
“啊!”沈澤卿一聲痛呼,下意識松開挾持着蕭乙的手。
蕭乙腳下不穩,朝着大殿之下跌去,從臺階上一級級滾落。
“放箭!!”幾乎同一時間,沈铎寒一聲令下,漫天箭雨紛紛而至,将大殿之上的衆人紮成了篩子。
“你……”沈澤卿發出最後一個字音,重重倒地。
“慕遠,你速速去将謝琨帶來。”沈铎寒留下一句話,疾步朝着蕭乙走去。
只見少年躺在地上,面色蒼白,雙眸緊閉,神色似有痛苦。沈铎寒蹲下身,将人扶起,手碰到蕭乙後腦勺時,卻是滿手濕潤。擡起一看,一片腥紅。
*
“北浔八十七年六月四日,肅親王沈铎寒攜鎮北将軍林慕遠,率領十萬大軍及一萬精銳攻入北郡城,是以拉開皇位争奪之戰。六月五日,睿卿帝于廣陽宮伏誅,先皇遺诏公諸于世,睿卿帝篡權奪位、謀害族親坐實,肅親王實為除禍安平,當以繼承大統。六月八日,肅親王于廣陽宮舉行登基大典,天下大赦三日。”
禦書房內,史官馮克讀完這番話,合上《北浔要聞錄》,躬身道:“陛下,這些內容都已記載入冊,也将于明日刊印入邸報發放。除此之外,臣還有一事鬥膽進言。”
案桌旁,沈铎寒的目光仍落在奏章上,并未擡頭:“馮卿但說無妨。”
“是。這天家血脈向來是宮內宮外最為關注的,如今陛下三十有一,後宮仍空虛無人,是否是時候,納上幾位嫔妃了?”
聽聞這話,沈铎寒從奏章中擡起頭來,眸色微冷:“朕還是肅親王的時候,馮卿從不和朕談論納妃一事,為何今日剛舉行完登基大典,便開始迫不及待催促起來?想來馮卿家的女公子亦是已到摽梅之齡。”
馮克頓時跪到地上,狀做忐忑,實則話語铿锵:“臣不敢,臣惶恐,臣也是關心皇室血脈一事,方開口詢問。如今宮裏已經有不少人知道陛下後宮中住進了一位男子,臣擔心陛下繼位不久,恐惹閑言碎語。”
“你且起身吧,朕沒有要怪罪于你的意思。”沈铎寒目光重新落回奏章上,話音裏聽不出語氣,“睿卿帝尚能納男妃,朕為何不可?”
“陛下!”馮克擡首望去,“陛下是聖主,睿卿帝怎可相比?天家不可無後,望陛下三思!”
一時間,禦書房內一片沉寂。
“行了,時辰不早了,你先下去吧。”半晌,沈铎寒擡手,按了按微微蹙起的眉心。
“是。”
待人走後,沈铎寒合上奏章,喚了一聲“蕭策”,一名深色衣裳腰間佩刀的侍衛立即踏進禦書房。
“屬下在。”
沈铎寒深吸口氣,緩緩吐出:“他怎麽樣了?”
“回陛下,謝琨拒絕醫治蕭公子,太醫院的醫師換了好幾個,蕭公子卻依舊昏迷不醒。”蕭策一五一十回道。
沈铎寒眸中淩厲一閃而過,終究是輕嘆口氣:“罷了,将謝琨送出宮去。”
“是,陛下。”
“前幾日我讓你去無湮閣辦的事,如何了?”
蕭策垂首道:“陛下讓屬下從玄武殿挑一個年紀小的,聽話些的帶回來,如今人正在外面,是否要宣進來?”
聞言,沈铎寒回頭看了眼窗外逐漸西沉的太陽。
暮色将至,餘晖在這偌大的皇宮內鍍上一層淡金色霞光,那些巍峨的建築一半仍在光明中,一半卻隐在黑暗裏,倒顯得有幾分寂寥。
“不了,你随朕去一趟碧溪宮。”看了一會兒,他收回視線,站起身來,“将人一并帶上。”
“是,陛下。”
*
碧玺宮并不是宮內最為華美的宮殿,卻是距離沈铎寒的寝宮最近的。
踏入寝殿內時,一股濃重的藥味悠悠傳來。蕭策守在宮門前,沈铎寒進去時,将躬身請福的宮女太監都給遣退。
偌大的宮殿內,安靜得聞針可落。他緩緩走近床榻,看着床上人蒼白的睡顏,目光不自覺地變得柔和起來。
不知看了多久,少年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随後擰起俊眉,眼皮上下翻滾,似乎做了什麽可怕的夢。
沈铎寒彎身湊近些,修長的手指落到褶皺的眉心處,輕輕撫過眉梢,像是要替他撫去一切痛苦。
就在這時,床榻上的少年睜開了眼。
那一瞬間,沈铎寒的手指微微一僵,随即便收了回來。垂首之間,他沒有注意到,蕭乙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滔天恨意。
“醒了。”沈铎寒淡聲開口。
蕭乙沒有回話,而是冷冷地盯着他,眼神無悲無喜無憂無怒,堪稱冷漠,又似乎暗藏隐忍,竭力克制。沈铎寒只道他是責怪自己給他下了軟骨散,聲音放柔些道:“蕭乙,你如今應該已經能正常活動了,只不過無法用內力而已。”
頓了頓,他又道:“只要你不想着離開,朕會将解藥給你。”
只見蕭乙緩緩閉上雙眸,似是有些疲乏,良久,再睜眼時,卻已恢複到曾經那般澄澈的模樣。
“七爺,我餓了。”他道。
他的嗓音微微啞,又帶着剛醒來時的虛弱,讓人聽在耳中,莫名察覺出一絲撒嬌的意味來。
沈铎寒眸色微閃,從旁端起還溫熱的湯藥道:“先将藥喝了。”
蕭乙頭上裹了一圈紗布,艱難坐起身來,擰着眉想用手摸一下後腦勺。
“別碰,傷口還沒好。”沈铎寒連忙開口阻止。
“我這是,怎麽了?”蕭乙放開手,輕輕眨了兩下眼,茫然地看向七爺,“我記得我被帶到了大殿上,再後來的事就不記得了。”
“記不得就不要再想了。”沈铎寒舀起一勺湯藥,喂到蕭乙唇邊,“如今,朕是北浔的皇帝。”
蕭乙聞言,不動聲色垂下眼簾,收起眸中一切情緒。
待喝完一碗藥,沈铎寒将藥碗放下,喚蕭策道:“把人帶進來吧。”
片刻,高大威猛的侍衛踏入殿內,身後跟着一個瘦削的身影。
細細望去,那少年一襲黑衣,估摸不過十四五歲,生了張清秀的娃娃臉,眼眸正低垂着望向地面,安安靜靜随着蕭策走到床前。
“蕭乙,這是朕給你尋的侍衛,今後将由他保護你的安全。”沈铎寒道。
随後,只聽少年清脆的嗓音在殿中響起:“屬下韓辛,見過蕭公子。”
“韓辛,寒心……”蕭乙默念了兩聲,望向那少年,“這個名字不好,陛下,我能給他換個名字嗎?”
“他以後就是你的人,你想做什麽都可以。”沈铎寒回他。
蕭乙略微思忖,道:“不若就叫随風吧。”
這回,倒是沈铎寒不樂意了:“随風而去,此名亦是不好。”
“陛下說過,我想做什麽都可以。”蕭乙不依,又是嘟哝起來。
“妥,便叫随風吧。”沈铎寒對蕭乙這态度很是受用,難得一見的讓了步。
少年聞言,立刻單膝跪地:“随風叩見主子!”
待沈铎寒離開碧溪宮後,蕭乙從床上起身,将自己所有的衣裳都翻了個遍。
好在,那把一直随身攜帶的匕首還在。
“随風。”他輕聲喚道。
少年很快便推開殿門,邁了進來。
“蕭公子。”走到跟前,少年依舊低垂下眉眼。不知怎的,見他這般,蕭乙便想起曾經的自己。
“我只問你一句話,你需得如實回答我。”蕭乙道,“若是我與陛下之間,你只可效忠于一人,告訴我,你效忠于誰?”
幾乎毫不猶豫,随風答道:“屬下只效忠于您。”
“很好。那麽今日,我有一任務派給你。”蕭乙将手裏的匕首遞給他,“去給我尋來軟骨散的解藥。”
“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