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似是感受到這邊的視線, 溫洄偏頭看了過來。隔着一段距離,蕭乙立即垂下頭,對随風小聲說:“先回去, 再想辦法。”
調轉馬頭,離開等候出城的人群, 随風緊跟在後:“公子,這會兒來的士兵還少些, 不若我們闖過去?屬下擔心越往後士兵會越多。”
“不錯,你說的我也考慮到了。”蕭乙擰眉沉思, “不過眼下有這二人壓陣, 光憑你我二人強闖無異于送上門。還是得想辦法智取。”
天邊, 太陽步步升起, 光澤普照, 路邊的早茶鋪子升騰起陣陣白煙, 吆喝聲、車馬往來聲、人群攀談聲此起彼伏, 這座北浔最為繁華的都城開始了熱鬧的一天。
蕭乙原本是沒有心思吃東西的, 看到路邊早茶鋪子裏的散客吃得正香,便回頭問随風:“餓嗎?”
随風下意識點點頭, 又搖搖頭:“還行。”
蕭乙笑了一下:“你昨夜熬了一宿,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尋了間鋪子, 蕭乙将馬勒停, 二人下馬坐到桌旁。吃飯間,只聽隔壁桌的三四男女聊起——
“這是出了什麽事?大清早的,整得怪吓人哎!”
“說是宮裏跑出來個什麽人,現在官兵正拿着畫像到處搜尋。”
“哎喲, 管他跑出來什麽人,我這還趕着去永鄉呢!今天這些布匹不運出去, 明天就等着喝西北風吧。”
“咱這又不怕查,都是老實本分生意人,貨也看得一清二楚。”
“走吧走吧,趕路了,別吃了……”
稀稀拉拉的桌椅碰撞聲過後,蕭乙擡起眼眸,若有所思地看着鄰桌幾人拉着一架驢車朝城門口走去。
就在這時,從不遠處走來一名男子,身着便裝,表情嚴肅。蕭乙淺淺一眼,看到他手中拿着一張卷起的畫紙,再觀此人步伐穩而有力,心中暗道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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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沒有猜錯,此人是無湮閣的。
“随風,有人來了,我們分頭行動,在恒裕錢莊會合。”他交代完,随即拿起桌上佩劍,轉身走進旁側的小巷內。
而那男子也敏銳發現此處的不對勁,立即跟着蕭乙踏入巷內。
身後的動靜蕭乙能察覺到,但他不能動手。既是無湮閣出來的人,身手必定不凡,貿然出手只會暴露行蹤。
對于北郡城的各條巷道,他都十分熟悉。然而七拐八轉後,卻發現人依舊跟在身後不遠處跟着。
這樣不是個辦法。
尋到一個時機,來到一處府宅外,蕭乙立即翻牆而入,屏息凝神耳貼牆側,聽着腳步聲逐漸遠去,這才松下一口氣來。
“……宋兄?”身後,熟悉的聲音帶着不确定的語氣響起。
蕭乙聞言,心中頓時有幾分尴尬與荒唐。一來他此刻姿勢屬實不雅,二來他沒想到,在這處随手翻入的牆院也能碰上熟人。
盡量維持淡定地站直身子,蕭乙轉過身來,淡淡笑道:“孟兄。”
“當真是你,宋兄。”孟停雲穿着一襲青衣,走近幾步,作勢又要搭上肩頭,随後想起什麽,手停在半空猶豫片刻,又放了下來。
昨日宮宴過後,那位冷面蕭統領送他出宮門的路上,跟他說了一件事。
宋兄是皇帝的人。
他孟停雲也不是傻子,蕭統領這般旁敲側擊,他自然明白是什麽意思。雖說剛任職翰林院不久,宮裏的小道消息倒是沒少聽說。
只是他屬實沒法将那天仙般的宋兄與那勾引皇帝的禍水聯系起來。再一想起宋兄曾經說過,自己殺了皇帝一事,他直覺此事有蹊跷。
想着想着,便是一整夜都沒能睡得踏實。早早起了床,來後院竹林裏散會兒步。見到宋兄突然出現時,他還以為是自己夜不能寐産生的幻覺。
眼見孟停雲神色變了幾變,蕭乙心中了然,垂了垂眼眸:“只是無意間路過,孟兄不必擔憂,我這就離開。”
“等等。”孟停雲忙扯住他衣袖,“我見宋兄這般,似乎是在躲什麽人,有什麽困難不妨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得上忙。”
蕭乙卻是不語。
孟停雲又接着道,“不瞞宋兄,我确實聽到一些外界聲音。但無論你是何人,都是曾經救過我的恩人,也是我孟停雲的好朋友,好兄弟。兄弟有難,怎可不幫?”
聽完這番肺腑之言,蕭乙擡眸淡淡望了過去:“現在外面官兵在搜捕的人就是我,孟兄才剛入仕,還是不要摻這趟渾水的好。”
說罷,轉身就要走。
“宋言,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孟停雲再次将人攔下,“你不說,怎知我幫不上忙?又怎知我一定會被牽連?”
蕭乙遲疑片刻,便不再猶豫:“既是如此,還望孟兄寫一封手書給我,我會帶去恒裕錢莊讓人幫忙打點。”
孟停雲不解:“你需要打點什麽,我讓人送來府上即可。”
蕭乙卻搖搖頭:“不可。我的人還在恒裕錢莊等我,況且此處府宅目标較大,若是被人盯上對你對我都不好。”
“行吧。”
出了府宅,蕭乙一路向東,迅速趕至恒裕錢莊,與随風會和。
錢莊掌櫃見是他,眉眼笑開,躬了躬身道:“公子又來了。”
蕭乙從衣袖中取出孟停雲的手書,遞給掌櫃,沉聲道:“掌櫃的,此事不能為外人知曉。”
掌櫃看完手書內容,很快便給出了肯定答複——驢車、布匹都不是問題,甚至還能給安排上幾個人一起跟着,充充樣子。
“公子,是要安排上幾位女子嗎?通常城裏布匹走貨,都會有織娘跟着,防止出了岔子。”掌櫃說道。
蕭乙沉默片刻,望了一眼随風,而後對掌櫃道:“安排幾個懂行的男子即可。”
半個時辰後,驢車、布匹、兩匹馬,以及兩個壯漢等候在恒裕錢莊門外。
而錢莊對面的一家胭脂水粉鋪子內,正走出兩個身形格外高挑的女子。
細細一看,兩個女子都面黃肌瘦,樣貌平平,舉止僵硬。穿着最簡樸的衣裳,梳着最簡單的發髻。如若不是個頭過于高挑,混入人堆決計是不會被發現的。
走到驢車跟前,蕭乙坐了上去:“出發吧。”
出城的檢查比想象中更為嚴苛。宮裏派了人手過來,還有皇帝身邊的人親自在旁看着,便是想飛一只鳥過去,都得被攔下來查查有沒有夾帶些什麽。
輪到蕭乙一行人時,兩名官兵一前一後審查着。
“到哪兒去的,出城幹什麽,一一報上來。”
前頭牽驢的壯漢回道:“運送布匹,去永鄉。”
每日都有這樣的商販出城,盤查的士兵也習以為常。然而後方的士兵卻喊出了聲:“這是什麽?”
就見那人拿了兩把長劍過來,語氣不善:“為何在布匹中私藏佩劍?”
“哦,是這樣的,這位官爺,近幾日說是山頭上有劫匪,我們也是為了防身。”其中一名壯漢倒是機靈,連忙回道。
聽到此處的動靜,旁側又來了一個士兵頭子模樣的人,打開手中畫卷,對着兩個壯漢看了一圈,并伸手扯了扯二人面上的胡子。
“沒什麽問題,放行。”
——“慢着。”
就在這時,原本守在邊上的蕭策下馬走來,接過兩把長劍細細端詳,神情嚴峻。
蕭乙心頭驀地一沉,這兩把劍都是宮裏帶出來的普通佩劍,單看外形并無什麽獨特之處,再加上用的久了,很是順手,便随身帶着了。
然而,只見蕭策“噌”一聲拔出利劍,再一端倪,即刻眉心一擰,轉手劍尖直指壯漢:“這劍是你的?”
眼見壯漢打起了哆嗦,蕭乙連忙運氣,捏着嗓子開口道:“求官爺放過,早晨在那邊的早點鋪子上遇到了兩個公子,他們将劍賣給我們的。”說着,他狀似害怕地伸手指着一個方向。”
蕭策聞言看了蕭乙一眼,再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對身邊兩個士兵說:“過去問問,早晨有沒有見過一位樣貌格外出衆的公子。”
“是。”
不多會兒,兩名士兵回來:“回蕭統領,問過了,那鋪子老板說記得見過,還說那公子身邊好像跟着一位侍從。”
“噌”一聲,利劍入鞘。蕭策将兩把劍都拿給身旁的士兵,看着蕭乙道:“失禮了,請問姑娘可記得那二人後來去了何處?”
蕭乙思索片刻,回道:“去了何處不太記得了,應該是沒出城。”
“好,多謝。放行。”
一路有驚無險出了城門,蕭乙對兩名壯漢道:“有勞二位了。”
就此分開,他與随風騎上馬,一路朝着西南方向奔赴。
棧道之上,馬蹄踏起風沙。與二人相對的方向,同樣有一人一馬奔騰而來。
那人身穿一襲黑衣,頭戴鬥笠,身子壓得很低,似是在趕路。擦肩而過時,二人同時朝着對方望去。
那一瞬間,蕭乙的瞳孔猛地驟縮,旋即勒馬停下。随風見狀,也同樣停下馬,不解地問道:“公子,怎麽了?”
蕭乙沉默不語,他沒有注意到,自己握緊缰繩的手都在輕輕顫抖。
調轉馬頭,不可置信地望過去,他看到那黑衣男子亦停在了不遠處。
張了張口,嗓間忽然滞塞住,竟是一言片語都道不出。只見那男子緩緩轉過身,再緩緩駕馬而來。
忽有一陣狂風卷起,掀翻男子的鬥笠,一頭高高束起的烏發肆意飄蕩。男子個頭很高,面龐英氣十足,刀刻般的眉眼深深凝視着蕭乙。
一滴淚倏然從眼眶滑落,蕭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幹澀卻發自內心的微笑。
“宋清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