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長山療養院在海城市郊,地點有些偏僻,黎央從江桐園過去花了兩個多小時。

療養院裏多是病人和老人,非常安靜,走在走廊上,都能聽見高跟鞋擊打地板的回音。

黎元洲一向起得早,黎央來時,他已經吃完早飯,正半躺在床上看書。

護工在給他按摩腿部,見到黎央進屋,笑着打招呼:“黎小姐,你來了呀。”

“嗯,我爺爺這幾天狀态怎麽樣?”

“黎爺爺這段時間氣色不錯,昨天還在球場上陪小朋友們玩了一下午。”

“真的嗎?也辛苦你們了。”黎央拎着水果走到窗前,把手裏的東西舉起來晃蕩兩下,對黎元洲說,“爺爺,要吃什麽呀,我給您削皮。”

黎元洲把書蓋在身上,一只手顫顫巍巍地擡起來,指了指那一口袋梨。

“好,我給您削。”黎央笑着把水果放在床邊的櫃子上,只見黎元洲擡起的手遲遲沒落下,反而繼續吃力地舉到她面前,輕輕觸碰她的眼角。

“眼睛……怎、麽了?”老人說話緩慢,僅是五個字都拖長了音才能說完整。

黎央拿出梨子和水果刀,面不改色地撒謊:“昨晚夢到爸爸了。”

老人渾濁的雙眼早已沒有昔日的犀利,苦痛的經歷在他眼角劃下一道道刻痕,嘆了口氣,他又緩緩吐出幾個字:“央央乖。”

“您放心,我一直乖着呢。”眼角的笑意擴大,黎央低頭削皮,沒一會,護工按摩結束,臨走時叫了她一聲。

跟護工走到門口,黎央問:“有什麽事嗎?”

護工說:“黎小姐,昨天有一位自稱是您二叔的先生來看望黎爺爺,但沒有您的許可,我們沒敢放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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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央皺眉,“我二叔?黎修遠?”

“對對對,是這個名字。他來了兩次,我們說只要打個電話給您您同意了就行,他不願意,就被保安給攔回去了。”

黎央神情淡淡,卻藏不住話中的輕蔑:“他不管來幾次你們都不要放人,有事就聯系我。”

“好。”

和護工說完,黎央回到屋內,黎元洲正好把碗中的梨子吃完,過去收拾幹淨,黎央問:“爺爺,您想見二叔嗎?”

黎元洲靠着床,嗓間嗚咽一聲,再慢慢搖頭。

不知這是爺爺的真實想法,還是為她做出的讓步。

黎央在床邊坐下,覆上黎元洲的手,“爺爺,您不用擔心,我已經不怕他了。”

父親離開後,迎接她的不僅是失去至親的痛苦,還有長達兩年的噩夢。

或許是她過去被黎修筠保護得太好,不知道人心可以險惡到何種程度。

昔日對她疼愛有加的人,能為了正誠的産業,撕去那副溫和面孔,露出魔鬼的一面。

黎央沒說太多那些煞風景的人和事,分享了試鏡的好消息,又提到了盛老太太回國。

陪爺爺用了午飯,待黎元洲午睡,黎央方才離開療養院。

當天下午,黎央接到祖文曼的消息,通知她兩天後去試鏡。

試鏡的內容因情況而異,準備過多也不一定用得上。

黎央接下來兩天多是調整狀态。

試鏡當日,林致陪了她一起。

《傾顏策》劇組的制作班底就是一個鐵招牌,吸引了不少人前來。黎央按流程領號排隊,等到她試鏡完,一個上午便過去了。

和林致彙合,林致跟等着孩子高考出來的家長似的,一見她便急匆匆問:“表現得怎麽樣?有把握嗎?”

黎央:“還行吧,不過不知道他們的标準是什麽。”

“我寶貝說還行就一定能過!”

“這麽高看我。”黎央捏了捏林致的小肉臉。

作為合格的十八線演員,林致和黎央出門通常沒有被粉絲認出來的擔憂。在外頭找了一家面食館解決午餐,林致突然說起關于她哥嫂的事。

“央央,我哥和嫂子被公司指派去非洲了。”

黎央正端起碗喝湯,冷不丁被着意外的消息吓得嗆了一聲,連忙放在碗筷順氣,“什麽?你哥和嫂子被派去非洲了?”

林致驚訝道:“你不知道?我以為是你老公示意的。”

黎央還真不知道。

那天晚上過後,她和盛廷予沒再說過一句話。

倒不是冷戰,這幾日盛廷予有應酬,回來時黎央已經歇息了,早餐時也碰不到一起,便這樣完美錯過。

她竟然都不知道盛廷予還在背後動了這手筆。

一調把人給調到非洲去了。

一般而言,公司外派員工都會征求員工的意見,黎央不信林科肯自願過去。但如果是盛廷予的話,會有辦法讓他“自願”的。

眼見事情成了這樣,黎央覺得有些對不起林致,歉意地說:“對不起啊林致,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林致搖搖頭:“你不要這樣說,如果我早硬氣些我哥也不會如此。”

黎央拍了拍林致的手。

忽然,林致又問:“說起來,你老公背景這麽硬,他怎麽不在圈內幫幫你。你看孟雨菲,資源那麽好,不都是多虧了她爸爸。”

“我和盛廷予是隐婚,而且婚前說好了,他不會幹涉我的事業。”

“那他很尊重你啊,一定是很愛你吧。”林致嘿嘿笑了兩聲。

黎央瞪圓了眼,一副見鬼的模樣,“我?愛我?”

“對啊,那天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老公一出現,目光就在你身上沒動過。把我哥嫂派去非洲,肯定也是為了給你出氣,要不然他一個總裁,管這件事幹什麽?”

要不是被盛廷予提醒過“注意自己的身份”,黎央差那麽一點就信了。

而林致還沉浸在“嗑到了”的喜悅當中,給她分析在咖啡廳時盛廷予的眼神和動作是如何飽含深意。

*

都怪林致神經兮兮地在她面前說了一堆,黎央滿腦子都在想“盛廷予用爾康看着紫薇的眼神看她”是個什麽場景。

從面館想到家,她實在構建不出那副畫面。

結果,她午睡時就夢到了盛廷予拉着她的手深情地喊紫薇的場景。

黎央就被吓醒了。

夢境對她的沖擊實在太大,躺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她拿出手機看時間,發現已經五點半了。

竟然睡了三個小時!

拍了拍臉,她從床上跳起,直接沖進洗手間,往臉上捧了兩捧水。

涼意驅趕了深度睡眠後的倦意,擡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又想起了那個奇奇怪怪的夢。

用手擦掉下巴的水,黎央頓時戲瘾大發,擡起下巴,用鼻孔對着鏡子,伸手喊道:“嘴!”

語畢,立刻收手,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挪到一旁,“爾康!”

然後又挪回來,“嘴!”

“你無情你無義你無理取鬧。”

“你才無情你才無義你才無理取鬧。”

“我哪裏無情哪裏無義哪裏……”

“咳——”潤朗的男音忽然響起,斬斷了臨到嘴邊的臺詞。

黎央渾身一顫,愣在原地兩秒,有些不敢置信地回過頭,盛廷予正倚在洗手間的門口,雙手環胸,看她的眼神頗有幾分地鐵老爺爺的風采。

最怕氣氛突然安靜。

僅僅幾秒的時間,黎央的腦內卻已經掠過無數種想法。

她是傻逼嗎?一定是吧?

盛廷予怎麽走路都沒聲音?他錄像了嗎?現在殺人滅口還來得及不?

看了一出戲精學院高材生現場表演的盛廷予提了提唇角,轉身去換衣服,還扔下一句:“無情無義無理取鬧的是永琪和小燕子。”

“……”

……哦,

就你看過還珠格格。

拿毛巾擦掉臉上的水,黎央走出洗手間。

盛廷予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解領帶時,黎央過來小聲問他:“廷予,林致的哥哥和嫂子是你安排去非洲的嗎?”

解下領帶随手一遞,盛廷予沒遮掩,“是。”

接過他手裏的東西,黎央笑着說:“謝謝。”

“黎央。”

見她要走開,盛廷予想也沒想,便喊了一聲。

女子驀然擡頭的動作在眼前全程放映,一颦一蹙都帶着幾分靈動的嬌俏。

目光從眼角那顆淚痣流連到精致的眉眼上,想起曾在那雙眼裏的苦笑和勉強,仝嫂那天的勸說竄上心頭,男人阖了阖眼:“後天和我回老宅。還有,那天我說的話,你別多想。”

“啊?”黎央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這話已經是盛廷予為‘哄’黎央做出的最大退步,哪還有重複一遍的道理。

把手裏的睡衣扔在床上,盛廷予朝衣帽間的方向走,“今晚想吃什麽?我們出去吃。”

夭壽了!盛廷予居然主動邀請她去吃飯!

那架勢,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黎央在原地蹦了兩蹦,小跑到衣帽間,像個小孩子似的在盛廷予身邊前後搖擺雙手:“我想吃川青閣的糖葫蘆。”

盛廷予取了一套便裝出來,實在沒想到會聽到這個回答,“你晚飯吃糖葫蘆?”

“吃了糖葫蘆再去吃其他的嘛。磐彥園的酸湯魚,興襄飯店的涮羊肉,憨石匠的火鍋……”

她如數家珍般點着海城的名小吃,盛廷予忍不住敲她的額頭,“趕緊換衣服。”

“好好好。”

如黎央所願,出門後盛廷予帶她去川青閣買了糖葫蘆。

川青閣的糖葫蘆都是現做,把零食拿到手,黎央等不及回到車上,便已迫不及待地撕開外頭的口袋品嘗。

瞧她笑得眉眼彎彎唇彎彎,跟個從沒吃過糖葫蘆的小孩子似的,盛廷予嫌棄道:“吃個東西有必要這麽高興嗎?”

“是你帶我來吃的啊。”想法脫口而出,說者和聽者都有那麽一瞬間的失神,黎央很快反應過來,暗自斥責自己高興得得意忘形,連忙開口轉移盛廷予的注意力,“我小時候,只要一鬧脾氣,我爸就買這家的糖葫蘆來哄我。”

盛廷予好笑:“一串糖葫蘆就把你哄好了?”

“對呀。”

還答得這麽理所當然,盛廷予心想,你這也太沒骨氣了。

黎央又說:“我還記得,十歲的時候,我爸要二婚,一開始我怎麽都不答應,後來我爸給我買了串糖葫蘆,事情就解決了。”

說起以前的事,黎央自己都覺得想笑。

她十歲那年,黎修筠打算續弦,黎央那會看多了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故事,印象裏後媽永遠伴随着歹毒倆字,打死不肯讓黎修筠給她找新媽媽。

黎元洲和黎修筠給她做思想工作,黎央都沒聽進去。然後在某天上午,她收好東西離家出走,還留了封信說要去少林寺當尼姑。

結果還沒走出海城市區,就被黎修筠捉拿歸案。

地點就是川青閣附近,黎修筠給她保證,新媽媽不會生弟弟妹妹,還會一直對她好,黎央這才接了糖葫蘆跟爸爸回家。

那時候的她,真是太好騙了。

仿佛是看穿了黎央的心思,盛廷予問她:“現在會覺得後悔嗎?”

“我也說不清楚,不過當時的想法,我倒還記得清清楚楚。”

笑了一聲,她語氣輕快,“……就覺得,這糖葫蘆這麽好吃,我應該讓我爸買兩串。”

微風拂來,裏面好像帶着他從喉間溢出的笑聲。

少頃,盛廷予問:“要折回去嗎?”

黎央沒懂他的意思,“什麽?”

“再給你買串糖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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