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Chapter 6

蜜裏調油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兩年。

那兩年,是他倆最如膠似漆的兩年,沒有過一次争吵,所有能擠出的時間都黏糊在一起。

這場愛情像澆在柯奕心頭的一場春雨,撫平了他骨子裏全部的戾氣和躁動,填滿了孤身一人活在世上的不易察覺的缺憾。

他從沒像那個時期那樣熱愛生活,每一天都有使不完的勁兒,走路都像帶着風,甚至積極地對待學習,跟盛文栩一樣,年年拿一等獎學金。

炒股的運勢也好到出奇,那筆原本不敢過于揮霍的存款,早已經翻了一番。

他想,往後終于能帶着盛文栩過好日子了,最好讓他一家子都過上好日子。

逢年過節開着房車帶他全家一起旅行,要把祖國的大好河山玩個遍。

然而,大三這年,盛文栩父親的身體撐不下去了,在ICU住了三天,連遺言都沒交代,就過世了。

柯奕跟着盛文栩忙前忙後,陪着他哭,任他發洩,也沒能讓盛文栩走出來。

像是信仰突然間坍塌,盛文栩整個人瘦了一圈,性子也變了,陰郁了很多。

他倆的關系,也再藏不住,被盛文栩母親看在眼裏。那是個很傳統樸素的母親,接受不了丈夫突然離世,更接受不了從小聽話的兒子離經叛道至此。

柯奕看着盛文栩和母親争吵不休,看着盛文栩母親仿佛一夜白了頭,心裏極不好受,卻連勸都不知道從何勸起。

他們不可能分手,他們還有一輩子要過,柯奕想着,只要時間久了,只要盛文栩媽媽了解自己,了解他倆的感情,慢慢總能接受的。

可柯奕沒能等來那一天,在一個暴雪的日子裏,盛文栩在再一次跟母親争吵後,被趕出了家門。

那一夜,漫天飄雪,城市的湖裏結了厚厚的冰,長江大橋因為路況不好,發生連環車禍,十幾輛車追尾,死傷者數字一直遞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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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輛救護車停在橋上,醫護人員在交警的幫助下,将傷者一個個擡上擔架,送往醫院急救。

其中,就包括柯奕。

新買不久的SUV幾乎撞得變了形,血糊了一臉意識不清,手卻緊握着電話,電話那頭是盛文栩焦急得喊破了音的哭喊。

前一秒,盛文栩在電話裏消沉地對他說:“我被趕出來了,我以後沒有家了。十歲時最害怕的事,終于還是發生了。”

當時柯奕跟他說:“你就在路邊等我,老公現在來接你。你有家,你記着,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老公答應你,以後一定想辦法讓咱媽回心轉意,她會原諒我們的,我保證。”

柯奕還想說什麽,說那張銀行卡,說他們的未來,只是沒來得及說出的話,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重大車禍給遏止了。

柯奕醒來,已經是兩天之後。

盛文栩趴在他床邊睡覺,自己身上插了管子,沒有一處不痛,腦袋也被厚厚的紗布包着,嗡嗡作響,痛得像要炸開。

柯奕輕哼了聲,盛文栩一下子就醒了,柯奕看着他腫得像桃核的眼睛和布滿眼底的紅血絲,艱難地擠了個笑:

“看你哭得,傻子,老公又沒死。”

盛文栩跟瘋了一樣,一邊搖響護士鈴,一邊跑到病房門口沖外面喊:“醫生!快來個醫生,他醒了!病人醒了。”

柯奕第一次直觀感受到盛文栩有多愛他,就是這一次。

盛文栩很少有當衆失态的時候,他是個很要面子的人,就是別人說的矜持。

可那天在醫院,盛文栩眼中除了他,再沒有別的人。盛文栩喊醫生時候那種恐懼,憂慮,因為自己總算轉醒而來的失而複得的驚喜,甚至帶了一絲對上天的感恩……柯奕作為一個神經大條的人,那一天他全都感覺到了。

全然感知到盛文栩的每一種情緒都是為了自己,仿佛這個人早已經不知不覺中,是為了自己而活。

柯奕覺得心被徹底填滿了,即便經歷過一場車禍,也還是值得。

在那天以前,柯奕總感覺自己是這場愛情中付出更多更在意的人,哪怕盛文栩從不跟他耍性子,對他總是予取予求,看起來好像自己處于上風,但柯奕始終堅信,愛得更深的人是他。

因為盛文栩沒有他,也還是盛文栩,還是那個有夢想有驕傲,努力學習辛苦賺錢的好苗子。而自己早已沒有牽挂,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也從來沒有過具體的夢想。

假如沒有盛文栩,柯奕想,他應該就活得像在流浪,沒有明天了。

出院以後,盛文栩堅持給兩人都請了一個月長假,将自習室裏寄存的教材通通搬回了家。

非要守着柯奕,讓他成天躺着休養,不許他起來活動,連上廁所都要扶着他寸步不離,搞得柯奕前幾天很是尴尬,後來才慢慢适應。

盛文栩還變着法子做菜,講究葷素搭配營養均衡,每一頓都有湯,用那種最樸素的砂鍋,在煤氣竈上一炖就是幾個小時的濃湯。

一口一口喂柯奕吃飯,喂之前輕輕地吹,那謹慎的小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照顧嬰兒。

柯奕後來恢複好了,實在躺不住,盛文栩還跟他急,急得眼睛紅了跟要哭似的,柯奕就捏他的臉逗他笑:“真好了,哪有那麽嚴重,又不是傷筋動骨。”

盛文栩自從家裏的變故之後,話少了很多,柯奕逗他說話,也只是沉默聽着,很少願意開口,大多時候他用點頭搖頭來跟柯奕對話。

一個月休息時間過完的那天,因為臨近期末考試,盛文栩跟柯奕在餐桌上,一人一邊坐着看書。

破天荒的,盛文栩主動說了話,他說的是:“你把酒放哪了?”

柯奕聽得眼皮直跳:“你不會想逼我戒酒吧?那可不行啊,哥直接跟你翻臉。”

盛文栩嘆了口氣:“我是說,我想喝點酒。”

“你怎麽了?”

“不知道,”盛文栩又搖頭,“心靜不下來,就感覺不踏實。”

“我說你能不能想點好的?”柯奕無奈,站起來從衣櫃底下的抽屜翻出來一瓶酒,五十多度的白酒,醇厚型。

“這酒烈得很,你都沒酒量,确定要喝?”

柯奕将酒擺在桌上,開了瓶,拿了兩個酒盅就準備倒酒,盛文栩忽然從他手上搶過酒瓶,趁柯奕沒反應過來,猛地仰頭灌了一大口,一下子就嗆住,咳個不停,臉憋得通紅。

柯奕将酒搶回來蓋好,走到盛文栩身後給他輕拍着背:“有什麽心事跟哥說說呗,幹嘛戒酒澆愁?你這樣的好學生,不适合喝酒,以後不許了。”

盛文栩咳完,好半天沒說話,臉上的紅暈始終沒消退,甚至越來越紅,襯得臉龐粉嫩嫩的,像個姑娘,又帶着姑娘不會有的俊美,顯得特溫柔。柯奕坐他對面,看得眼睛都癡了。

哇的一聲,盛文栩忽然哭了出來,是那種憋了很久的情緒頃刻間爆發的哭法,柯奕被他吓了一跳,整個人都無措了。

“怎麽了這是?”柯奕一邊抽紙給他擦眼淚,一邊在心裏反省自己是不是什麽時候把人欺負了沒發現。

盛文栩的聲音哽住了,是那種哭得太厲害所以語不成句說不出話的哽咽,柯奕看着他,等着他想說的話。

很長時間以後,盛文栩的情緒還是沒能穩定下來,借着酒意,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大顆大顆往下掉,在柯奕第N次覺得自己是個天殺的畜生的時候,盛文栩說出來了:

“柯奕,我們真的會結婚嗎?”

柯奕永遠都忘不了,盛文栩那樣一張漂亮的臉,充滿悲傷甚至帶着絕望,癡癡看自己問出這句話時,那一剎那自己猶如被電流擊穿骨髓一樣震撼、憐惜、慌亂,甚至想為一個人犧牲生命的感覺,是一種沉甸甸,像心碎一樣幸福的悲傷。

柯奕抓過他的手,用溫柔到難過的聲音哄他:“當然了,我們這麽相愛,不結婚怎麽收場?”

柯奕想逗他笑,像過去的無數次那樣,可盛文栩眼底的悲傷像下雨天漫天的烏雲,太陽來了都驅不散,一整片晦暗無光的絕望。

“怎麽了?你媽又罵你了?”柯奕将他的手緊緊抓着,那手冰涼,像一個病人。

“沒有。”盛文栩的眼睛望着他,又像是透過他在看其他的什麽人,柯奕心裏一個咯噔,有些犯怵地回頭看了眼,什麽人都沒有。

“寶貝你別胡思亂想,難過的事情都過去了,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你都不會把我丢下,是嗎?”

“肯定啊,”柯奕想都不想地說,又補了一句,“除了你給我戴綠帽子,這個不行,這是我的底線。別的任何事,我都不會跟你計較,你可以沖我發火,發脾氣,你不爽了也可以砸東西,打我,我都會寵着你,一心一意對你好。我也會改正我的脾氣——”

盛文栩打斷他,帶着某種決絕:“即便我以前很肮髒,你也不嫌棄?”

柯奕心口像堵住了,這話題的跳躍程度超出他的預料,犀利地戳中了他心底最隐秘最痛的地方,像有人拿刀破開他設下的層層封印,一下子刺到心髒最裏端,紮刀見血,還狠狠在裏頭攪了一番,叫人痛得想捂住心口。

柯奕臉色變得難看,盛文栩卻忽然望着他笑了,是那種泛着淚光的笑,特別凄美:“我知道你是介意的,你一直都介意,只是不肯承認罷了。”

柯奕擰緊眉頭:“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還提他幹嘛?”

盛文栩搖頭,帶着少有的倔強,像是厭倦了兩個人一塊自欺欺人的日子,豁出去了一樣:“我從沒有忘記過,你也是。”

“胡說,我從來沒那麽想。”柯奕手僵硬地擱在桌上,想牽盛文栩,卻直覺自己會被他揮開。

“你為什麽那麽介意我和別的男的說話,交朋友?”

“那是因為我愛你,我喜歡你,我嫉妒,這樣也不行嗎?”柯奕不想把氣氛弄這麽僵,不想聊這些沉甸甸的話題,但又感覺盛文栩憋了太久,想要發洩,不得不承受着。

“不是這樣,正常的戀人即便再愛對方,也不會毫無緣由懷疑對方的忠誠。”

柯奕怕了他這個樣子,慌不擇路地解釋:“那你就當我小心眼,醋勁大,行不?我以後盡量改,行不?”

“是因為我曾經因為錢,因為走投無路就輕易出賣自己的尊嚴,自甘下賤,随便就能沖一個男人張開腿,所以在你眼裏,我這一輩子都會這樣,會因為任何理由,在任何時候,随便就跟男人上床——”

“盛文栩!”柯奕火了,說不上是憤怒還是心疼,“你不要發瘋行不行?我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是你自己胡思亂想。我說了我對你的感覺只有愛,只有心疼,我想對你好。你不能因為喝了酒就胡說八道,把自己說成這樣有意思嗎?你說這種話跟拿刀子捅人心窩有什麽區別?”

“這兩年我怎麽對你的,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柯奕說不下去,眼睛也紅了,打開瓶蓋就悶頭灌了口酒,火辣辣的喉嚨,血淋淋的心。

他這樣愛一個人,卻換來對方這種妄自菲薄的态度,說着傷人傷己的話,像什麽涼薄的捂不熱心口的白眼狼。好好的,非要無端惹人傷心。

柯奕越喝越急,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看見盛文栩跪在他腿邊,正試圖用嘴巴打開他的牛仔褲拉鏈,一邊流着淚。

柯奕兩手掐着他肩膀,像要把人骨頭擰碎:“幹什麽?你給我起來,我沒要你這樣!”

盛文栩紅着眼睛仰頭看他,手依然倔強地試圖解開金屬紐扣:“你不是也說過我是個賤人嗎?我就是賤人啊,我有很多拿手絕活,你不想試試嗎?”

柯奕再憋不住火,那火燒到了頭頂上,熏得太陽穴隐隐作痛,他手上爆着青筋,狠狠将盛文栩推得摔跌在地,沖他怒喊:“你他媽非要吵架是不是?”

柯奕站了起來,望着盛文栩狼狽跌倒在地不肯起來的模樣,望着他流淚發紅的眼睛,心如刀絞:“兩年前吵架口不擇言的話,你記到現在。”

“是,我錯了,我不該說那樣的話!你起來,你打我,我讓你甩耳光,打到你解氣為止。我讓你紮回這一刀,來,就沖我心窩上紮,你怎麽爽怎麽來行嗎?”

盛文栩站了起來,望着他笑,用恍惚迷離的眼睛看他,帶着舍不得的樣子,那麽依戀,盛文栩一件件開始脫衣服,動作很急,柯奕擰眉看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往前一步攔着他動作:“你能不能清醒一點,這是在幹什麽?”

盛文栩搡開他,手上動作沒停:“柯奕,今天你睡也得睡,不睡也得睡。”

“過了今天,我就要收費了,所以,珍惜機會吧。”

柯奕一把抄過酒瓶,連帶着裏頭的半瓶酒,怒不可遏往地上一砸,尖銳的脆響劃過兩人的耳膜,柯奕怒吼出聲:

“媽了個逼,你到底在鬧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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