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9

Chapter 9

柯奕将盛文栩伺候着睡下,這一回不敢守在他床邊了,畢竟是自己愛了那麽多年的人,他做不到心如止水。

柯奕關上卷閘門,拿着手機和鑰匙站在店門口,一時間不知該去哪打發這一夜。一門之隔,盛文栩睜開眼睛,眼底沒有半分醉意,一片清明。

柯奕說得對,人是會變的。從前一口酒能醉得七葷八素,如今怎麽喝都難上頭,斷片更是不可能的。

不過是拭醉行兇,還沒得逞。

盛文栩輕輕嘆氣。

柯奕掃了眼街對面的小旅館,眉頭一皺,最後拿着手機找了家網吧,準備徹夜打游戲。

坐在電腦前,聞着網吧裏難聞的氣味,柯奕無端想起那次跟盛文栩吵架,自己去夜店一晚上花了五萬三,最後騙盛文栩說自己只是在網吧打游戲,花了四十三。

往事歷歷在目,原本還壓在心底,盛文栩一出現,像平靜的心湖被攪亂,一圈圈蕩着漣漪,扶都扶不平。

什麽時候才能真正釋懷,做到面對那個人也平靜無波瀾呢?

柯奕搖搖頭,開始打游戲。當年用過的賬號想不起來了,手機號碼都換了,柯奕重新注冊了賬號,在填寫昵稱時,微微一笑,寫了“勾人的小栩栩”。

名字一取,就像是帶着盛文栩一起在打游戲似的,這滋味很不錯,柯奕适應了一會,就打得起勁了。

後半夜實在犯困,柯奕又不想回店裏面對盛文栩,只能躺在不太舒服的電競椅上,艱難地睡了會。

再醒來已經上午十一點了,柯奕想着盛文栩肯定走了,睡覺的房間是店鋪後門,可以直接繞到街上。

回屋一看,果然走了,還把薄毯子疊得整整齊齊。

這一回,柯奕總算聞到了張家寶說的香味,這不是香水味,是盛文栩身上的氣息,就是那種柑橘味的甜,他從前喜歡,現在也喜歡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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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奕麻木地洗漱,然後坐到櫃臺裏發呆,不是很有食欲,懶得吃早飯。

照舊打開電視機,這回不知是心虛還是怎麽的,沒看《倚天屠龍記》,而是切到《今日說法》頻道。

裏面在講一個案子,已經接近尾聲。福利院裏一個小朋友被誣陷偷東西,後來查清楚了,是混進志願者群體的一個成年小偷幹的,栽贓給小孩。

畫面最後一幕,柯奕以為自己看錯了,仔細辨認,角落裏,蹲在那個傷心小朋友旁邊的人,正是盛文栩。

柯奕嘆了口氣,躲都躲不開。曾經那麽辛苦找卻找不到的人,現在像撒下天羅地網,在他的世界裏無處不在。

一種折磨人的感覺。

好在,那天過後,盛文栩沒再來找過他,兩人也沒留聯系方式,柯奕想,不過是普通的故人重逢,原本就該是這樣,走出學校那個環境,兩人已經天差地別,做朋友都是沒話題的,倒也不必再來往。

日子一天天過去,除了張家寶,還有每天來來往往的顧客,再沒有別的。

轉眼就是秋天,街道上兩排梧桐樹葉子金黃,在晨曦和夕陽的時段,美得極其耀眼。柯奕時常坐在店裏對着梧桐樹發呆。

盛文栩的短暫出現,讓他戒掉了反複重溫那部劇的習慣,以一種更清醒的方式度過漫長細碎的每一天。

在他以為他再一次釋懷和忘記之後,盛文栩出現了。

“要買什麽?”柯奕跟營業一樣地寒暄,盛文栩纖瘦的身子帶着香味靠近,“可以抽一天時間陪我去個地方嗎?”

“去哪?”柯奕想拒絕的,開超市本就全年無休,任何一個理由都可以得體地拒絕,話說出口卻像帶着期待似的。

“濱江福利院。”

柯奕怔住,正是剛剛新聞上提到的地方。這城市每年都有無家可歸的兒童,最後落腳點通常是福利院。

濱江這個是最大的,還有幾個小的,散落在其他行政區。

“怎麽,你孩子在那住?”柯奕開了個玩笑,又覺得不好笑,因為盛文栩沒笑,蹙眉看着他。

“行吧,”柯奕摸了摸鼻子,“哪天去?”

盛文栩目光幽深:“現在。”

柯奕低頭掃了眼自己的衣着,破洞牛仔褲,帆布鞋,不對稱圖案的黑T恤,也還行,出街大衆款。

關下卷閘門,柯奕一眼看到了盛文栩的車,嗯,貴氣逼人,比他以前短暫擁有過的那輛SUV氣派多了。

柯奕徑直坐到副駕駛,想感慨一句盛文栩的今非昔比,又覺得太酸,生生止住了話匣子。

清醒的時候兩人好像沒有話說,盛文栩低頭打開車載音樂。

前一首歌剛好放完,曲調一換,一首熟悉的歌,從前盛文栩睡不着覺時,柯奕哄他輕哼的歌——

我說柔情易碎

你說此生不渝

我笑癡心易老

你辨流光恒久

人吶,走着走着就散了

愛哈,談着談着就倦了

時光啊,最好的年華不見了

執念啊,兜兜轉轉仍戀着

……

心裏的情緒一下子湧上來,滿得像要溢出,等柯奕反應過來,看見自己緊緊抓着盛文栩放在中控上的右手。

那熟悉的溫度,熟悉的纖細柔軟,仿佛什麽也沒改變。

柯奕失态了,趕忙将手撤回,放在牛仔褲上摩挲兩下,才将那陣擾亂人心的暖意放下:“抱歉,走神了。”

盛文栩輕笑:“你這習慣可不好,一走神就摸人手,要是碰到個姑娘,你這就是色狼行徑了。”

柯奕也跟着笑,側頭将車窗開了一道縫隙,任風吹進來緩和一下稍顯黏膩的空氣。

盛文栩将車子停在福利院門口的停車位,陽光晴好,照在他身上,讓他顯得更耀眼,還帶着什麽天使的聖光。

盛文栩拖了一個大行李箱,似乎是來這邊派發禮物的,柯奕好多年沒幹過這樣的事,倒也覺得新奇。

工作人員跟盛文栩似乎很熟絡,笑着将他倆領進去。

“孩子們在放映廳,觀看動畫節目。”

盛文栩點頭,領着柯奕往放映廳走,一跨進門,孩子們就歡呼起來:“小栩哥哥又來了,太好了!”

“咦,這位哥哥是?”

有個調皮的小孩捂嘴一笑:“兩個哥哥都好帥,你倆可以當明星去了。”

盛文栩彎腰,刮了刮他的小鼻尖。

行李箱放在地上打開,裏面有文具,更多是吃的,各種新奇有趣的小零食,柯奕開店這麽些年,都沒見過。

小孩子們一窩蜂圍過來,好奇又期待地看着,柯奕抱臂站在一旁,揚唇望着盛文栩一樣樣派發禮物。

有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臉紅撲撲的,眨巴着大眼睛看盛文栩,忽然問:“哥哥你真好,我可以親你一下嗎?是給你的獎勵。”

盛文栩輕聲一笑:“這個不行哦,哥哥的另一半醋勁大着呢,哥哥要是答應你了,回家要挨批評的。”

一句玩笑話,卻勾得人心裏百轉千回,很難不多想。

柯奕朝盛文栩看過去,見盛文栩也在看他,目光灼灼的,是一種藏不住的火熱的小心思。

柯奕輕咳一聲,忙轉開目光。

回程的車上柯奕問:“你怎麽想到來福利院送禮物的?”

盛文栩漫不經心看着前面,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會才說:“有一次人生低谷看到一句話,贈人玫瑰,手有餘香。”

“那時候,我覺得沒有人能過得比我更糟糕,像老天爺可着勁兒想整死我一樣。直到我看到一則福利院有關的新聞——”

柯奕脫口而出:“是一個小孩子被大人誣陷偷東西的新聞?”

盛文栩訝異地看他,搖搖頭:“不是,是在很早很早以前,我看的那個新聞,最後一個畫面,是孩子們趴在鐵門上,眼巴巴看向外面的眼神。”

“我形容不好那是怎樣一種眼神,讓我心裏很痛,一種壓抑的痛,我當時就想,我是不是可以為他們做些什麽?然後,我就那麽去做了,并且一直堅持下來。”

柯奕看着盛文栩的側臉,忽然在想,這個人似乎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自己的人生晦暗無光,卻總想着分給別人一點熱。

這樣想着,很久違的,柯奕眼眶泛了酸。曾經看過一句話,當你深愛一個人的時候,最深的感受是舍不得。

舍不得他坎坷的命運,舍不得他吃過的苦,舍不得他被人欺負,更舍不得他漂泊孤獨。

所以,為什麽這個感覺又回來了?

如今的盛文栩已經活得足夠光鮮,甚至做到了高中時說出的夢想,做對社會有用的人。

網吧打游戲那一晚,柯奕查過,律所三年前就成立了,一直在老家那個城市運營,恰好是他堕落買醉那一年之後。

本是擦肩而過,卻忽然變更了辦公地點,來到了這個他們一起讀大學的城市。

他自然也就知道,賺錢的案子都是另外兩位負責,盛文栩的主業是無償的法律援助和法律咨詢,他服務的對象是社會上最底層的窮人,跟他當年一樣,走投無路的人。

他用法律的專業武器,竭盡所能地捍衛公平。

這個人高中就說過,這是他的信仰,他做到了。

一滴淚落下來,柯奕怔住,明明該高興的不是嗎?為什麽會哭了,毫無緣由。

或許風太大,卷進沙子迷了眼,柯奕倉促擦了把眼睛,掩飾一樣掏出煙盒,點燃了一根煙。

“下午要不要去另一個地方轉轉?”盛文栩問,仿佛沒看到柯奕前一秒的狼狽,說話間像和煦的風,雲淡風輕的。

“去哪?”

“我媽媽的老家。”

柯奕最後還是去了,那是一個寧靜的村落,年輕人大都外出打工,留守在村裏的都是老人和孩子。

田埂上一片金色的麥田,路邊光禿禿的,隔三岔五一個頑皮的小石子。

盛文栩帶着柯奕來到一座空宅前,輕輕一推,積灰的厚木門就打開了。

院子裏有個古井,多年無人居住已經幹涸。

盛文栩說:“我童年時期最美好的記憶,都是在這個村莊。”

“抓螃蟹,捉蚯蚓,下河撈魚,牽着牛放風、吃草。”

兩人在屋檐下坐着,有一種遠離喧嚣,與世無争的寧靜,空曠的屋子挺大,風從院裏吹到人身上,會把毛躁撫平,時光仿佛靜了下來。

柯奕說:“我還以為你小時候是那種很乖的,成天窩家裏寫作業,不出門瘋鬧的小孩。”

盛文栩笑:“怎麽可能有不瘋鬧的小孩,如果跟大人一樣沉穩,那就不是小孩了。”

“小時候豬圈是養了豬的,我經常站在栅欄外看它們,有一頭豬特別胖,我叫它高大壯,然後每回我看它,它也看着我,有次我拿着一袋奶糖,一邊看它一邊吃糖,它咋摸着嘴也想吃,我就丢給它一顆,它吃完又看我,我只好再丢一顆,最後那一袋三塊五的奶糖,全被高大壯吃了。”

“哈哈哈,”柯奕叼着煙,“然後呢?你家人發現沒?”

“我媽當然發現了,罰我跪了一整晚搓衣板。三塊五的糖,一年也只能吃一次,還被我糟蹋了。”

柯奕習慣性逗他:“倒也未必是糟蹋,大壯同學吃了甜的長得更胖,最後不還是你們家賺了?”

盛文栩也跟着大笑,笑過之後,想到什麽,那笑便也斂了。

“真想在這住一晚,舍不得走。”

“真的假的?”柯奕挑眉,“你家這破屋連床被子都沒吧?睡一覺能冷死你。”

盛文栩眷戀地将他看着,聲音溫熱:“不是有你麽…你身上燙。”

柯奕打了個哆嗦,莫名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盛文栩這次回來,來者不善呢這是。

又撩他,撩撥起來好一場,然後再甩他一次是吧?

柯奕怕了他,上次已經廢掉半條命了,全部身家都搭進去,為痛苦買單了。

今時今日,他就剩一小破超市,一顆歷經滄桑的心,哪還折騰得起?

柯奕掐掉煙,站起來:“走吧,快天黑了,夜裏開車不安全。”

“我不走,要走你走。”盛文栩忽然跟他較勁起來,柯奕不上當,“那你把車鑰匙給我,我自己回去,明天早上我來接你。”

“就不給,你有本事走回去。”盛文栩難得無賴一回,把柯奕都氣笑了,上前一把捏過他臉,掐出一道紅印子,“長本事了你,敢威脅哥?”

一個舊日稱呼說出口,兩個人都有些情動,分不清誰先開始,等一個氣息錯亂難舍難分綿長濕熱的吻結束的時候,兩人的呼吸都亂了,心跳聲此起彼伏。

“媽的,是你撩的我,別怪我沒定力啊!你算算再見面以來,你撩了多少次吧。”

柯奕粗啞着嗓子,一把将盛文栩抱起來,老房子着火似的,随便找了間屋,也不顧地上灰塵厚得嗆鼻子,一把将人撲倒在地,猛虎撲食一樣,嘴裏不要臉地說:

“看哥今天幹不死你!”

盛文栩一改從前羞澀,主動圈住他脖子,往他耳邊吹了口甜膩的香氣,帶着風情說:“幹不死我,就往死裏幹。”

“我草!”柯奕一把将盛文栩的白襯衫撕了,仿佛撕開一個闊別經年、硬裝不熟的假面。

兩人和好如初,将律所兩位合夥人都震傻了,蔣宇飛後知後覺地說:“小栩你可真有心機,我就想着好不容易建立的人脈網,幹嘛非得換個城市經營。合着你打着工作的旗號,奔着跟你舊情人死灰複燃來的?”

這段時間,柯奕跟盛文栩已經請他倆吃了無數頓飯,餐餐都往貴的店奔,柯奕還見到了當年那位沒能見到的嫂子,親自驗證了蔣宇飛是個直男。

回想當年兩人為這個烏龍吵得急赤白臉,鬧得魚死網破的畫面,真想穿越回去給自己兩個耳刮子。

盛文栩住到了柯奕店裏的小房間,而後不止一次煽動柯奕将超市盤出去。

“根本賺不到錢,你竟然還經營了四年。”盛文栩看着賬本,再看柯奕的眼神像看傻子。

“你自己不也不奔着賺錢?”柯奕怼他,又喜歡地将人攬着親了口,他就愛盛文栩身上的善良和執着。

“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

“哪不一樣?”柯奕湊近了看他,這些年沒再炒股,但能力還是有的。

“我想把超市盤出去,在濱海區的海岸邊,開一間客棧。”

盛文栩帶着憧憬,跟柯奕分享他的計劃:“我也不是全年無休,到時候等客棧開業,我們找個職業經理人負責打理。工作日,你跟我住市裏我那套房子,可以做點你喜歡的事,比如投資,股市。”

“你知道我喜歡炒股了?”柯奕很吃驚。

盛文栩白他一眼:“你就跟個二傻子似的,能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盛文栩繼續說:“周末和節假日,我倆可以去海邊度假,住在自家開的客棧裏。”

柯奕被他說動了心:“行吧,聽你的,客棧名字要不就叫——愛情客棧?”

“代表咱倆的愛情,長長久久的。”

盛文栩放下賬本,起身坐到柯奕腿上,抱着他脖子,柯奕捏了把他的腰:“幹嘛呢,大白天的。”手卻從衣擺伸了進去。

盛文栩說:“愛情客棧這個名字,有點土吧?”隔了會,又說,“不然叫「陌上花開」,怎麽樣?”

柯奕大笑:“挺做作的。”

盛文栩擰他耳朵,指尖故意滑過耳垂,在上面輕輕搔了下,直癢到柯奕心裏:“好好,都聽你的,就叫「陌上花開」。”

-

三個月後,客棧開業,生意很好,房間提前半個月才能定到。

柯奕誇盛文栩有生意頭腦,會營銷。

“誰叫你這麽佛,要指望你賺錢,那得活活餓死吧?”

柯奕将人一把扛着,抱着在沙灘上跑:“等回去給你看看老公的卡,投資賺的,一點不比你差。”

沙灘上印着一排淩亂歡快的足印。

柯奕跑着,淌着汗,一顆心狂熱得停不下來。這個人真的回來了,他的愛人,想用一生時間去珍惜的人,白月光一樣的人,他回來了。

拯救了自己貧瘠的世界和荒蕪的感情,這顆心現在四季如春。

和好那晚問他當初為什麽走,他是這樣說的——

“為了在一個更好的時間,用更好的自己和你重新相遇,重走一遍愛情的路。”

是了。

從前那個風雨飄搖的盛文栩,永遠消失了。

如今這個昂揚灼熱的盛文栩,會陪你一輩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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