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說是聚衆鬥毆,實則是逼上梁山。
據說是因籃球場場地問題起了争執,一方相當強勢罵罵咧咧,另一方雖然堅持和談理論,卻不知怎麽的惹急了他們,被對方拳腳相向,迫不得已抵抗反擊,後雙方打紅了眼,帶頭的不知從哪拿到了刀,一時間血肉橫飛。
畢竟大多未成年,沒有見過這種場面,立即作鳥獸散,最後到底傷者被送往醫院縫了一百多針,當地政府壓了又壓,奈何目擊者衆多,口耳相傳,在十裏八鄉掀起了不少風波。
“他起的頭?”
徐再骞略想即通。
“最後處罰的我記得不是他?”
趙京軒皺眉插嘴道。
“這小子的父親是漓縣派出所一把手,挺精明一人”
孫祥見王景深有長談的趨向,眼疾手快的遞上一只深褐色長雪茄并湊過去用足銀打火機掩風點燃。
“那受傷小孩的父親是下崗工人,賦閑在家,所以賄賂、賠償、安排工作、替罪羊、轉學一整套流程打下來,安然無恙,一根頭發絲都沒動”
王景深吸咄一口,讓濃郁香甜的煙霧在口腔中流連,兩指夾着發酵的煙草卷輕點玻璃櫃臺,
“前段時間和他們副所長吃飯,聽他提起,這小子的父母對兒子的所做所為‘痛心疾首‘,問他知錯了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是吧,你猜他怎麽回答?”
“他說他沒有錯,他不後悔”
王景深看了看眼睛猩紅,雙拳緊握的徐再骞,沒有繼續說下去,實際溫父怒罵訓斥之下真正隐含意味是其做事莽撞、不漂亮、惹來了那麽大的麻煩。
此時在場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想到,如果在一開始犯錯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後續的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當然,傷者一家所做無可指摘,醫藥費、手術費、後續的療養不都是要錢嗎?無論你遭受多大的變故痛苦,生活并不會因此而停止前進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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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其實是一種很隐秘的經濟壓迫與剝削,試問如果傷者一家擁有與施害者一家相等的身份地位,他們難道會忍氣吞聲,拿錢草草了事?不,他們會讓對方血債血償,付出真正該付的代價。
“再骞啊,京軒說話是沖,但也不無道理,你把事情經過完整的說一下,法治社會,有什麽事情還是要訴諸法律”
王景深言辭懇切,語意深長的勸慰道。
徐再骞明了其中利害,搜刮記憶,結合平時徐沿謇只言片語、細枝末節與昨晚的徹夜長談語調緩慢的大致還原了事情經過。
“有證人嗎?”
“來之前我打電話問過學校老師,他們說同學間相處融洽,友好和睦,溫儉良甚至幫沿謇為嘲笑過他的人出過頭”
徐再骞一再告訴自己要心平氣和。
得到答複後,趙京軒在密密麻麻布滿筆記的紙張上勾勾畫畫,深吸一口氣,擱筆,十指交叉,撐起下巴,直視對面安靜而隐忍的徐再骞,語氣柔緩,
“這小子這次很機警,所有暴力行為的進行全在密閉無監控的宿舍內,同時根據你的描述,欺淩行徑幾乎全是跟班所為,他出手很少。這種鈍刀子磨的淩虐毀的是精神,而精神損傷游走的空間很大,難以定性。”
“再加上幾人均未成年,除卻極其惡劣的情況,一般不負刑事責任。還有多人作案,他能推出一個替死鬼、一個擋箭牌,他就能推出第二個。如果義父動用關系,溫家小子或許可以在少管所蹲幾個月,但也只是幾個月。”
看着自己一句話一句話砸下來愈加靜默、靜默之中隐藏瘋狂之意的人,趙京軒拓展思路,提供了另一個想法,
“恕我直言,最好的解決辦法還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們也找幾個十八歲以下的街頭混混在看不見人的地方掐着勁把他揍一頓嘛”
你被別人□□了你還要□□回來嗎?
徐再骞欲言又止,有些話像在喉嚨中堵住了一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看着對方難以啓齒、欲說還休的憤恨模樣,見多識廣的不好之處便出現了,一個令人膽戰心驚的猜測降臨趙京軒心間,他輕聲問道,
“性侵?”
一時間,三人神色大變。孫祥難以置信于一群十幾歲的少年竟會對另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做出這種事;王景深則是想起了一些深埋過去的痛苦往事;而徐再骞更多驚訝于專業名詞削減屈辱程度的功能。
趙京軒的眼中逐漸泛起深沉的同情與悲哀,他說,
“我國刑法規定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強制猥亵婦女或兒童的,構成犯罪。”
“但很抱歉,其中并不包括男性。”
沉默、沉默、永久的沉默。
“大侄兒,你這次來想王叔為你做什麽事啊?”
徐再骞聞聲起身,直直跪在正中,腰杆筆挺,語氣铿锵有力,字字千鈞,
“望王叔像當年父親照拂您一樣在侄兒走後多多照拂徐沿謇”
從一開始,徐再骞就明白,自己的腰杆不能彎了,如果自己倒了崩潰了,徐沿謇還能有什麽退路?
“你還是要殺他?”
無言勝千言。
王景深由後仰坐正身體,神色嚴肅,鷹眼鋒利,指搭一旁玻璃茶幾,厲聲道,
“殺五人與殺一人不同”
“蹲十年與蹲一輩子不同”
“你真的想好了?”
說完也不等他回答,阖眼坐回原位,淡淡道,
“好,我答應你”
就像經過感知觀察出行方式由步行到自行車再到摩托車的變化,會先他人一步自學汽車維修一樣,徐再骞的思考方式簡單而又質樸。
律師這個職業的稀有少聞必定決定其咨詢費用高昂,再加上見面時沒有拿喬擺場、一系列內幕情報與最後承諾,徐再骞明白王景深對自己已是仁至義盡,大恩不言謝,遂兩手扶地,鄭重無比的磕頭叩首,起立轉身走去。
不過以命換命,多一條賺一條。
“慢着,徐侄,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麽啊”
慢悠悠且不正經的聲音從徐再骞背後傳來,一如起初見面時的忽驚忽乍,神神經經。
“人嘛,是可以殺的,但是要從長計議,就讓京軒來制定計劃,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你說是也不是?”
王景深自動忽略身旁趙京軒怨怼眼神,一把攬過其肩膀,不着調的拍了拍義子的臀部,惹來對方憤恨眼刀,絲毫不覺地徐徐說道。
一番長談。
由頂樓窗臺目送徐再骞的身影漸行漸遠後,趙京軒因專注而錯亂了稱呼,蹙眉疑惑的問,
“叔叔,為什麽要幫他?”
“孫祥,如果是你,你會這麽做嗎?”
王景深答非所問,沒有做正面回應。
“王哥,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您就別為難我了”
游離局外突然被點名的孫祥一哆嗦,立刻笑嘻嘻的回到,察覺到自家老板沒有作笑的意思,再結合摸爬滾打十多年得到的教訓——永遠不要在人精面前裝人精,又坦誠道,
“不會啊,王哥,人還有自個兒的生活要過嘛不是”
是了,當初扣着趙京軒來他這工作,并非是因為權衡利弊,不願其走向更廣闊的天地,實則對方出現了跻身學閥、擺脫原生家庭、在上流社會中一去不複返的苗頭,或許這種激進個人主義在當代無可指責,甚至衆人追捧,但他王景深愛母親、愛妹妹,他可以不求回報的資助,但決不允許別人踐踏祖輩流傳的‘仁義禮智信‘的廉恥觀,于是他說,
“很少有人會為了另一個人的痛苦而殺人了”
徐沿謇被暴力以對又算得了什麽呢?沒死沒殘的,他一個男的被上一下又能怎麽樣呢?從哪個角度看似乎都犯不上陪上自己的前程與生命。
“利益度量削減了太多的愛與恨,他身上流動着一種這個時代将要消逝的血液”
為什麽要幫他?欣賞有之,慨嘆有之,往日情分有之,自己的影子有之 。
陰天,太陽被雲層遮擋,但依然散發出微弱的光芒,空氣潮濕,世界一片朦胧。
平直的刀刃掃過,柔軟的黑發掉落,徐沿謇坐在當院正中的高腳木椅上,黑色長夾夾住白色圍布,當剃刀刮至後腦發絲時,不禁因微癢而顫抖一下,卻立即感受到後方人下手明顯輕柔許多,
“疼了?”
徐再骞最近很忙,每天早出晚歸,來去匆匆,桌上的夥食改善不少,但經過那晚的談話,徐沿謇終于可以心安理得放心的瘦下來。當哥哥的手輕緩的舀起水盆中的水流流落脖頸時,徐沿謇因不用窒息而感到久違的幸福,他心中蒙了層泡沫 ,不去想過去與以後。
修剪整理好頭發後,徐沿謇百無聊賴的在院內曬着太陽,可陽光不是消毒劑,它是面鏡子,照見每一寸腐爛,五髒六腑,無處遁形。
而收拾好理發用具坐在水泥門檻上吸煙的哥哥的背影顯得如此孤絕落寞,徐沿謇心中一動,慢慢走過去坐在其身旁,面前是鄰居家破落的牆皮,幾只麻雀在電壓線上蹦來蹦去,成堆的甲殼蟲似的煙頭又增一只,徐沿謇感到有些無聊,起身想要回屋。
卻被拉住手臂猛的拽下,煙霧彌漫中,兩人之間距離幾乎為零,按頭長久的對視,低垂的眼簾下那雙眼睛蘊含了太多太多無法言說的感情,徐沿謇一時震顫無法動彈,緊接着感受到徐再骞的嘴唇擦過自己的眉角,在額頭停留,下颚上移,抵住自己頭頂,喉結上下,聲帶震動,
“沿謇,記住,無論發生什麽,哥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