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雨水傾瀉而下，将喧嚣淹沒在一片混沌中，狂風壓倒了樹枝，紅色警燈在夜幕中閃爍，黃色警戒線拉圍在樓外，冰冷泛着金屬光澤的手铐扣在男人的雙手，在溫母一聲聲的哀嚎中，徐再骞坐在警車中沉默忏悔，明白自己永遠無顏面見溫氏二老。
“儉良，你睜眼看看媽媽啊”
“我的兒子啊”
張蘭娟哭的撕心裂肺，聲嘶力竭，眼淚與雨水混合從臉龐滑落，滴滴無限哀思。
溫智仁從案發現場快步走出，強抑悲傷的模樣，狠狠抱住溫母作安慰狀，然後将其拉扯至四下無人處，後一改傷痛臉色，陰狠浮上臉龐。
“夠了，我有話問你”
“……你有沒有心？你兒子沒了！被人殺了！”
“我問你溫儉良有沒有碰毒品？”
“你什麽意思？我們家儉良怎麽會碰那東西？”
“你能保證嗎？”
淚痕猶挂，張蘭娟卻遲疑了，自己真的了解兒子做了什麽嗎？在溫儉良和他人打架，砍了對方十幾刀前，她一直認為自己兒子是世上最純真善良的孩子。
溫智仁看出溫母神色中的猶疑，怒上心頭，不禁低喝道，
“慈母多敗兒！”
“我剛看了監控，你兒子狀态不對！是嗑藥沒錯了！”
“我們家儉良從不會……這又有什麽關系？他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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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蘭娟悲從中來，撫心長嘆。
“這事是你兒子先起的頭！他不分三七二十一上前挑釁毆打人家……”
“打他他受着，也不能殺人啊！”
張蘭娟不等溫父話完悲憤地打斷，後又痛恨地咬牙切齒，
“我要他償命”
“婦人之仁！頭發長見識短！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一旦被檢測出什麽，我的職位保都保不住！”
“就這種情況，你還想着你的職位，你兒子死了！被人殺死了啊！”
溫智仁聽着溫母崩潰的哭訴，內心同樣沉重，眼神卻異常冷酷，不含一絲感情的說道，
“監控我已經處理好了，屍體要盡快火化，我會讓那小子償命的”
第二天，一篇筆調激憤、慷慨激昂的名為《震驚！人民警察竟要親自到現場為兒子收屍！國家公務員；死者；父親與兒子；嚴懲兇手！》的文章登上地方報刊，在互聯網尚未興起，紙媒為王的時代，于漓城引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守得住國家，卻守不住兒子”的人間悲劇引人捶胸頓足，悲憤填膺，要求嚴懲不貸，不能寒了士兵的心的呼聲沸反盈天。
随後殺人犯的留守孤寡爺爺引以為恥，怒其不争，情緒激憤地跑到派出所朝其臉狠狠打去的事實再掀波瀾，人們心中關于“為什麽要殺人？意圖在哪？”的隐約疑問漸漸湮滅，随着一個星期的發酵，局面朝着死刑走去。
另一邊，王氏洗腳城，彩燈生輝。
徐沿謇長袖襯衫，帽檐低壓，眼簾低垂，輕聲問道，
“如果我陳述……被□□事實，會不會有很多的……你說的社會效應？”
“會”
趙京軒久久注視面前少年，目光溫柔，一錘定音道。
事情迎來了驚天反轉。
瘦骨嶙峋、體無完膚的上半身，字體醜陋卻難得工整，語詞邏輯不順卻完整的敘述整個欺淩過程，油紙點點淚痕，兩張簡潔的黑白照片瞬間引起滿城風雨。
以李遠、趙麗琳為首的街坊鄰居雲集響應，斥責報刊為博眼球，歪曲事實真相。
而時常被迫屈服淫威，表面順從，暗中嫉恨的跟班小弟也紛紛站出作為目擊證人還原真相，并在輿論的關注中重新發現自我存在價值，生動诠釋了“牆倒衆人推”與“多行不義必自斃”。
有關丢失的監控、迅速火化的屍體的案情疑點也被頻頻指責。
至此事情籠統概況已梳理清晰：父親早逝、母親改嫁的貧苦汽修工人到臺球廳找到派出所所長兒子為被長時間欺淩的弟弟讨要說法不成，反遭對方羞辱毆打，反抗抵擋過程中過失殺人。
真正使事件達到高潮，激起民衆雷霆之怒的是杜榮志的瘋癫。
原來杜榮志在逾越道德底線、出賣靈魂後認識幻滅、喪失了精神承受力，毀滅性的打擊的餘波下已奄奄一息，每天閉門不出，眼神驚恐，嘴裏不停念叨，
“溫哥，我不行的，我做不來的，放過我”
杜父杜母了解情況後，為獨子的呆癡悲憤欲絕，一紙訴狀告上公堂。
由于牽連甚廣、諸多疑點、關鍵證據丢失、民情輿論壓力，市裏督察小組介入，立案審理持續三個月後，終于蓋棺論定，防衛過當致人死亡，判處徐某某七年有期徒刑，漓縣派出所所長停職查看。
收監前，送行。
徐再骞推開懷中淚眼婆娑，泣不成聲的徐沿謇，大步走向水泥路邊香樟樹下停靠的奔馳，敲了敲車身，提醒道，
“我記得我說過不要把沿謇扯進來”
大哥，我不帶他進來，你現在已經被槍斃了好嗎？
趙京軒在車內微微一笑，咽下心中吐槽，挑了挑眉，問，
“知道脫敏療法？”
知道對方肯定未曾聽聞，解釋道，
“就是直面傷痛，克服傷痛，你弟弟可以的，挺勇敢”
徐再骞轉頭看向陽光下身着短袖短褲，傷疤裸露的徐沿謇，不再追問，沒了言語。
奔馳車內。
“姨姨是不是？”
結合整個經過的鼎力相助與從不提及的往事，不難推測為何王景深當年會血戰三人，卻又緘默不言。
王景深兩指夾香煙，看向車窗外，沒有立刻作答。
妹妹自閉症，短于言語，無法自證，所有人都告訴他，她是個傻子，沒有必要為此搭上前程，就連父母也是如此，這算什麽？血液中流淌着無法抑制的仇恨 ，她知道那是哥哥，她的眼神說她都懂。
他能怎麽辦？訴諸法律？需要醫療鑒證，那時沒錢沒意識。求諸輿論？三個男人猥亵智障女孩，那叫“英雄”，做了平常人時常想象意淫卻不敢在現實實踐的事。
但有些仇已報，人也走出來了，沒必要再去揭開傷口，于是他說，
“別多想”
……
七年後，彈指之間，恍如隔世。
一條被褥、兩張床單、一只枕套，徐再骞整齊疊好放在雙膝，身體瘦削，面容憔悴。
監獄生活暗無天日，充滿了不自由與限制，每一天都充滿了無盡的孤獨與煎熬。
但如果你問他“後悔嗎？”
他可以負責任的回答“不後悔”
他只恨自己沒有早點發現，讓徐沿謇苦苦掙紮了那麽久。
徐再骞推開大門，門外徐沿謇、趙麗琳、李遠、趙京軒含笑等待。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