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呼吸

第17章 呼吸

池羽這一覺,竟然直接睡到了城裏,自己家門口。

之前車身颠簸的感覺入了夢,他先是覺得自己在海上漂流,天空下着大雨,又看見和高逸一起在後山的寶石碗滑雪,随着一聲巨響,天旋地轉,高逸從他手邊滑向了無止境的白色深淵。

下一秒,雪地白得刺眼。不——不是雪,而是明晃晃的遠光燈!對面車的遠光燈晃得他幾乎失明,那兩束光亮直直向他駛來,他下意識地打方向盤向右避讓,車身猛烈地撞擊護欄後飛起來,在空中翻轉,然後“砰”地一聲撞向旁邊的土堆。他驚恐地向右看,身邊的人不再是高逸,而是梁熠川。

梁熠川笑着,是他們一起肩并肩滑道外小樹林的時候,他臉上那種純粹的喜悅的笑。可汩汩的鮮血順着他左側太陽穴噴湧而出。畫面十分詭異,鮮血染紅了身邊白茫茫的雪,而他被一只大手用力推着,往深處推去。他仿佛跌入樹井,被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雪掩埋,越埋越深,不能呼吸……

池羽是被掩埋和窒息的雙重感覺驚醒的。醒來之後,他才發現是身旁人在輕輕推他的肩膀。可他大口急促地喘着氣,卻怎麽也呼吸不上來氧氣。

車早已經不是行駛狀态了,本來在身邊就着夜燈看雜志的梁牧也也被他吓到了,丢掉了雜志轉過頭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深呼吸。”他對自己說。

可這張臉和夢裏,竟有兩分神似。池羽自然是沒聽進去,還是呼吸急促。

這種情況之前也不是沒有過。可沒想到是今天,竟然是在這個人面前再次發作。池羽越想越覺得丢人,越覺得丢臉越緊張,越緊張就越難受,症狀反而加劇。

“池羽,跟着我呼吸!吸氣,一,二,三,四……然後呼氣,對,沒錯……再來一次。”梁牧也提高了聲音命令他,專心幫他調整呼吸。大概過了兩分鐘,他呼吸才恢複正常。梁牧也從側門掏出一瓶水丢給他:“喝點水。”

大概是為了掩飾緊張,他拼命大口喝水,立刻就嗆到氣管裏了,又開始劇烈地咳嗽。

梁牧也終于沒忍住,伸出右手搭在他後背上幫他輕輕拍着:“別着急,你着什麽急啊,怎麽了。”

他指尖不小心劃過了池羽後頸裸露在外的皮膚,觸感甚至讓他覺得神經刺痛,脖頸間微小的毛發都豎起來。

池羽就聽見身邊那人說:“……你在哪劃傷的?沒感覺嗎?”

梁牧也在他後頸看到一條劃痕,一定是他穿樹林的時候被劃傷的。劃痕不深,但是很長,都已經凝固。血把他的淺色內襯都染上了星星點點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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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不是神經刺痛,而是真實的疼痛。今天他上山時走得急,沒能帶上一體的防風面罩,滑快的時候衣領就松開了,露出脖頸來。也怪不得他早上一直覺得脖子冷。

池羽緩了緩神,才擠出來兩個字:“還好。”

他以為這就算聊完了,他剛想拉門,被梁牧也搶先落了鎖。啪嗒一聲,如一顆石頭從懸崖滾落,都能聽得清峽谷裏面傳出的回音。

“稍等一下。你剛剛,是……”

池羽沒說話,自己又把門鎖按開,又是啪嗒一聲。

梁牧也好像沒看見似的,啪嗒一聲又把門鎖給按上。“你确定你沒問題?”

池羽很執着地把門鎖又按開:“嗯。”

“你确定之後不會……”

“不會。”

門鎖啪嗒啪嗒被按了好幾次,梁牧也連着幾句話被他噎回去,瞬間啞了火。果然,池羽先前那種興奮到語無倫次,說話說個不停的狀态是極為反常的,一覺睡醒之後立刻被打回原形,渾身上下都是一種生人勿進的氣場。

做好人要做到底。他最後嘗試了一次:“池羽,今天白天……到底發生什麽了。”

“白天發生的事情都跟你說了。現在,能不能讓我回家。”

梁牧也這回沒再堅持:“你随時可以回家。我去旁邊打車。”

門也不是真鎖死了。池羽的嘴抿成一條線,拉開了門,徑直走向後備箱整理東西,看都沒看他一眼。

梁牧也同樣拉開了駕駛位的門,伸手還從後備箱把池羽借給自己那塊板拎走了。

板拿走了,就沒有回來搭車的理由了。這回,池羽終于是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右手提着分離板,左手搭在汽車的引擎蓋上,摸着引擎蓋冰涼。

可梁牧也已經轉身走了。

為了避免再碰上池羽,多說什麽不必要的話,他還是特意走到路口才打的Uber。可他拎着雪板雪鞋和頭盔,倒也沒走出去太遠。

等車的時候,他沒忍住又回頭看,看見池羽也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姿勢,左手夾着頭盔,右手拎着他那塊沉重的分離板,板頭指着他鼻子尖。

門口的燈泡只亮了一只,聲控開關好像不怎麽好使,忽明忽暗,微弱的黃光灑在他濕淋淋的雪服外套上。他沒進門裏去,反倒是垂着頭站在自己家門口,不知道在琢磨個什麽。想到他後頸的傷,梁牧也覺得他倒像是某種走丢了的小動物。

*

也許是白天實在筋疲力盡,鑰匙串都顯得很沉重。池羽去挑家門鑰匙的手在微微地抖,他有點強迫症,把手擡起來又放下,反複幾次,才恢複正常。

家裏面還是一樣安靜而冰冷,他都沒開暖氣,直接去浴室放水。他想要沖掉一身疲憊,也沖掉所有的壞情緒。

這種程度的噩夢和驚恐,他得有快兩年都沒經歷過了,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也不知道怎麽,遇到那個人以後,他總是想到以前的事。也許就是他的聲音。明明年齡和梁熠川差太多,性格一點都不像,職業也不是滑雪運動員。

熱水從頭潑到腳,剛接觸他皮膚的時候,竟然有種反常的灼痛的體感,他才意識到,是他的手和皮膚都太冷了。池羽從浴室出來,把雪板擦幹淨,鞋倒扣在烘幹機上,設置好烘幹時間,才癱倒在床上。

把手機充上電以後,他翻了翻相冊,把高逸的照片發給了向薇薇,向她再次報了平安。高逸得救以後,一直在感謝救援人員。池羽想到在山腳下焦急等待的向薇薇和高逸的家人,便搶在直升機把他拉走之前,用凍得發疼的手掏出手機來給他照了一張相。高逸也是,明明自己已經凍得快失去知覺,還努力對着鏡頭豎大拇哥。他不想讓向薇薇擔心。

池羽的手指停在相冊裏面,往前一滑,就看到梁牧也拿着他的手機拍的合照了。那個人沒戴面罩,只露出下半張臉和一個笑來,一只手攬着自己的肩膀。

他感覺有點恍惚。這明明是三十多個小時之前的事情,卻好像感覺隔了太久。他也知道,回來這一路,他一直都處于精神極度疲憊又亢奮的狀态,也一直在說錯話、做錯事。

他打開手機,點開梁牧也的頭像,把這張照片發送給他,還給文字注解了一下:“今天早上的照片,拍了兩張,忘記傳給你了。”

過了一會兒,見無回複,他又自我糾正:“是昨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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