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Sapphire Bowl

第18章 Sapphire Bowl

那天深夜回到家後,池羽放下手機,足足睡了十二個小時,睜眼便看見日頭高懸。因為疲倦至極,他一閉上眼睛,就堕入一片黑暗之中。還好,一夜無夢。

池羽是被連續的微信消息叫起來的,他拿起來手機,聯系人倒不是他想的那個人。

而是向薇薇。她說高逸經過一夜的看護,情況已經穩定。他大腿照X光後醫生判斷為開放式骨折,立刻進行了手術。高逸到底也是年輕,多年滑雪身強體壯,躺了一晚上就已經恢複了些精神。池羽推掉了當天其他的事情,打算開車去醫院再看看他。

坐回駕駛位之後,池羽有史以來第一次,不得不把座位往前搖了一格。他便又想起來昨天深夜發生的一系列事情。

他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車早就停在了自己家門口,而且引擎蓋都是冰涼的。梁牧也當時,應該至少熄火有二十分鐘半小時了。這麽冷的冬天,車上也沒暖氣,他把自己送到家了,卻等了那麽久才叫自己。

他也知道,梁牧也為人一直挺大方,一直是敞開心胸以朋友的态度接納自己,是他自己沒有以同等姿态回應。若真把他當個普通學員,也大可不必這麽在意。過于在意的下一步是什麽,池羽也清楚。那是個危險的深淵,他多少年都不曾涉足。那種情緒和狀态,他不想有,更不配有。

高逸見到池羽以後,就拉着他的手不斷說謝謝。後來向薇薇在他醒了之後跟他說,池羽在救援隊的小黑屋裏等了一整宿,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跟着救援隊在寶石碗逐個區域排查,連件厚衣服都沒穿。若不是他堅持,也許高逸要等到更晚時候才能獲救。

池羽被他弄得不好意思,倒是問起來高逸的同伴:“張晨骁到底是什麽情況?他的信號收發器……能沒電?”

高逸嘆口氣說:“他跟我說早上剛檢查過的,拿出來才發現沒電,我一問,他居然用的充電電池……”

“真他媽的……”池羽一聽這豬隊友的表現,憋了一肚子的火終于有處宣洩了,忍不住開口罵人。他開口才發現向薇薇還在屋裏,臉上又有點挂不住:“不好意思啊,薇薇姐。”

信號收發器要用堿性電池,因為只有堿性電池是線性耗電,顯示多少就是多少電量,充電電池是說不準的。

向薇薇道:“沒事,我昨天也在心裏罵過他了,罵的比你更狠。”

高逸無奈道:“救援的哥們兒後來跟我說,整個過程中他離我也就一百米,隔着一個小山包,就愣是找不到。也就是他命大,今天遇到別的鑽樹林的,要不然我們都不知道上哪兒找他,真的是……”

池羽的臉色還是不太好看:“我和朋友前幾周親手把他從樹井裏面拉出來的,當時他連三件套都沒帶。我那天看到你,就應該說清楚的。他這不僅是玩兒自己的命,也是玩兒你的命。”

反倒是當事人顯得最大度:“他也不是故意的,這次估計也吓得夠嗆。一回生兩回熟,下次自己也不敢這麽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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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逸察覺出他怒意未消,就伸手讓他湊近來一點。向薇薇看出來他有話要說,就借口出門買點吃的,退出了他的房間。

高逸這才半開玩笑地跟他說:“池教練,消消氣兒啊。我這不還在這兒呢。”

他目光裏面全是關切和誠懇,都有點燙了池羽的眼。

高逸了解他的性格,憤怒占一小部分,憤怒之餘是愧疚。是他主動開口說:“你想的太多,池羽,別想那麽多。我倆都沒事,就是最好的結果。以後我不跟他滑了,行不。”

池羽還是沒說話。

高逸之前全麻做的手術,藥效還沒過,說話也就少了幾分斟酌。他看向薇薇不在,直接就開口說:“別像你兩年前那樣。我都不忍心。”

“三年了。”池羽答。

他當然知道高逸說的是什麽意思。他倆初遇那會兒,他剛剛傷愈回歸不久。那個雪季末,他重新參加班夫當地的一個自由式挑戰賽,成績卻很不理想。他下第一個坡的時候選擇了跳崖,做了個tamedog(測滾翻),站是成功站住了,但是他的滑行斷斷續續,整體都很不在狀态。野雪自由式不像公園,各種空中技巧固然亮眼,可只是裁判評估的一方面。

當天粉很深,他沒有處理好滑行時候帶出來的流雪*,視野被一片白糊住。第二個坡他是頭朝下摔下去的,正下方有不少碎石,一度十分危險。還好他很快調整過來,站起來,滑到了終點站。可是一旦摔了,分數立刻會低到最低谷。哪怕他在第一個崖點那個測滾翻贏得了當天的Best Trick(最佳技巧)也沒有用。

他沒有教練,也沒有随行的家人朋友,下來以後沒有人擁抱他,只有一個高個子伸出了手跟他擊掌,對他說Good job,你很棒。

因為聽到了中文,池羽擡頭看了一眼,然後摘下面罩和雪鏡,又看了一眼。

那個人就是高逸。

後來,高逸告訴他,我關注你很久了,你是我很喜歡的單板自由式滑手。我在你很小的時候在特倫勃朗見過你下雙黑樹林,我看了考貝特走廊挑戰賽的直播,當然也看了那年的X Games大跳臺。可是之後,快兩年都沒看到你,我一直在想你去哪裏了。

高逸當時剛剛失戀,請了三個月的假期在班夫滑雪。偶爾周末,他帶池羽和自己的一幫朋友去鎮上喝酒,高逸喝多了,開始講自己前女友和自己分手回國的事,而池羽講了他和梁熠川在雷佛斯托克一起訓練的往事。他回憶起了故事的開端,也只有這一部分的故事講得出口。是高逸聽到這個名字覺得耳熟,趁着尿急去廁所,随手一搜,便搜到了故事的結局。

等他回到桌上,就看見池羽一個人放倒了一片三十上下的中年男人,只剩下他自己對着月亮獨飲。銀色的月光灑在他側臉上,顯出一種絲毫不符合他年齡的,超然世外的平靜。

兩個人在班夫分別的時候,池羽把三座大山的粉雪都滑爛了,連高逸都笑他說估計他再也不來班夫了。最後一周,池羽又去報名了新的比賽,收拾好行裝,準備搬到新的城市。事情似乎确實如高逸所預測的那樣,在一點點朝好的方向發展。

高逸又叫他的名字,這回他收起笑臉,多了作為長輩的一點嚴肅的關切:“池羽,我知道你那時候有多不容易,也我眼看着你走出來。你現在別再回去,再也別回去了。過去的人,可以懷念,但不要後悔,你沒有什麽可後悔的。”

池羽看着他的眼睛。他想說,我沒辦法,我做不到。可他不忍心把那些醜陋的,真實的,頑固不化的都揭開給高逸看。對方好歹也是個病號,而且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劫難。自己是過來安慰他的,不能讓他反過來再為自己擔心的。

他只好點點頭。

高逸這才重新露出笑容,說:“說點開心的。你說是你學生大晚上送你上來的?你這個學生,挺帥的啊……”

向薇薇舉着杯咖啡和可頌走進門來,進來就問:“誰挺帥的。”

高逸一看就是體力恢複了,甚至跟她開起了玩笑:“你老公我。”

向薇薇眉毛一擰,高逸立刻說:“開玩笑開玩笑。就是池羽那天的學生,是個大帥哥,得有一米八五。”

池羽一聽,這才争辯了下:“他沒有185吧。”

作者有話說:

*流雪:如何處理流雪(sluff management)是大山野雪愛好者永恒的課題,沒有找到合适的官方翻譯,在後文就暫時沿用“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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