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出櫃

32. 出櫃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斯凱勒家族集團在弗雷心裏會更加恢弘一點，比如在市中心有一棟樓，而不是兩層樓，會有公司內的健身房，大食堂和冥想室，可他發現斯凱勒家族公司環境就是四個辦公位圍在一起的排列，整體的色調都是棕色，有點上世紀的感覺。

肖恩父親的辦公室是唯一一個轉交辦公室，還帶着那種老舊的百葉窗，很像是那種古早電視劇裏的警長辦公室。

肖恩的小格子間就在他父親辦公室門口，以便自己随時監視兒子上班是不是摸魚，人人都知道他是斯凱勒的孩子，但他的父親對待他就好像其他員工一樣，帶他的師傅對他沒啥好感，但很專業，不同點在于都是說教，父親還會關着門，他師傅就會當面說——有資歷就是這點好。

他們在斯凱勒公司裏面逛了一圈，肖恩說他自然知道這裏環境一般，但肖恩的爺爺就是在這裏打拼出來的，老爺子當年的自傳封面還挂在父親辦公室裏，對斯凱勒來說這裏和家同樣重要，所以就算辦公室是市中心最陳舊的，斯凱勒根本不考慮挪窩，他們一家人在商業上保守穩健，爺爺那一輩拼搏的基業在他爸爸手裏有點開源同時也要節流的資本家思想加持，對于那些高精尖科技公司的裝修他爸爸非常不贊同。

“所以當那個咨詢公司的老板找上門來我爸說，要是在這麽下去斯凱勒這個牌子遲早要消失，你可以預見我爸是多麽生氣，我已經很多年沒見他氣成這樣。”

他們在附近一家中餐廳裏坐下，挂在牆面上的褪色菜單，點單櫃臺紋着眉毛态度不佳的中年婦人，以及塑料花色桌布上擺着有些泛黃的玻璃面，都預示着這家中餐廳既正宗又好吃，菜上來之後的确也是如此。

比較不便的地方只有一點，他們那桌和旁邊那桌坐得很近，弗雷不想在不相識的小情侶旁邊出櫃。

肖恩還以為他嫌棄這裏的吵鬧：“嘿，夥計，吃點菜啊，這裏的飯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失望？你快點閉嘴吧，弗雷感覺櫃臺邊的中年婦人已經想扔眼刀了……他趕緊抓起筷子吃起眼前的炒菜，肖恩沒有忘記自己和弗雷約飯的目的之一就是傾倒職場生活的苦楚，于是他能在吐槽的時候把番茄炒蛋的沫子吐到對面弗雷的飯碗裏，弗雷惡心得想吐，又被中年婦人狠狠盯着，只得默默放下筷子，催促着肖恩走吧結賬。

一頓中飯本就沒吃多少，心裏還裝着事，沒走兩步看見咖啡館的弗雷二話不說把肖恩往外圍的桌子上一按，不等人反抗進去買了兩杯咖啡，大馬金刀地坐在肖恩對面，他今天就算寫郵件，用飛機在空中寫字，在斯凱勒公司門口挂橫幅，他也要完成出櫃這件事，再拖下去他不知道肖恩會往他的盤子裏吐什麽東西。

肖恩都快冷死了——以為只是出來吃個中飯沒有帶厚外套，就穿着西裝——他接過弗雷的咖啡倒也沒有罵得很難聽，只不過對于坐在外面這件事有點微詞，他剛剛抿了一口，對面的弗雷已經把咖啡灌進去一半了，臉都燙得變了形，特別像是中華街能看見的一種抓鬼的神仙。

肖恩呆滞地說：“Dude……你沒事吧？”

弗雷嗓子都劈叉地恢複：“沒事！”

他看弗雷那副亂七八糟的模樣，以為他還在為咨詢公司實習生的事情心情不濟，拿出一副“我是職場過來人”的老大哥神情，剛想唠兩句，對面的弗雷一張嘴就差點給肖恩大腦CPU都燒成灰燼——

“我正在談戀愛，肖恩，我在一段很認真的關系中。”

OK……肖恩想，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對吧，他的确很吃驚沒錯，可……

“那你……”

“對方是個男的，你也認識，德雷克。”

肖恩眨眨眼：“哪個德雷克？”

“德雷克·馬修。”

肖恩看見了星辰宇宙太陽系，腦子裏響起了天文館探索太空的背景音，他的眼前逐漸閃過火箭發射，非洲動物遷徙，總統競選轉播，馬拉多納的上帝之手，百慕大三角，以及麥田怪圈。

人在極度困惑的時候思維就是能發散得這麽遠。

他已經很久沒有眨眼，且維持一個斷電的動作，弗雷在他眼前甩了好幾下手，對面那人的神志還停留在昨天晚上看的紀實頻道失落古城裏。

“……我知道這件事很突然，”弗雷有點後悔，他應該循序漸進的，“但是這是真的，我不會騙你，我倆前段時間确定了男朋友關系，我……我覺得要向你好好說明這件事，我這頭就必須要百分百确認……肖恩，講話啊。”

“額……”肖恩感受不到咖啡的熱度，覺得口特別幹，仰頭喝光，“那個……所以你和，額，德雷克，在，一起，額，談戀愛。”

“是的。”

“……好吧。”

“好吧？”

“是的，我想，”肖恩看着咖啡桌面，許久重複道，“是的。”

“你沒有別的話要說的嗎？”

其實在來之前，弗雷能猜得到肖恩的反應會是什麽，他已經和他做了很久的好友，自然知道他對于彩虹人群怎麽看待，和很多年輕大學生以及市面上主流想法差不多，那是人家的人生，不犯法怎麽過都可以，他明白生活中真的遇到了，一開始總會別扭些，這很正常，不代表人家對你有偏見，而且他對肖恩有信心。

可現在這副模樣，絕對不是“正常”的一環，更別提“偏見”的一種，顯然就是沖擊太大根本沒有緩過來，把弗雷也弄得沒着沒落，心內不安。

“……你，額，是Gay？”

總算遇到一個設想中的問題，弗雷按照演練的：“不是，我是雙性戀，我想，因為我以前有過幾個女朋友。”

肖恩聽見這個回答倒是來勁了，他一皺眉，頭“刷”地擡了起來：“幾個女朋友？幾個？我記得你就一個啊，高中時期，怎麽變成複數了呢？”

弗雷被這句話噎個半死：“啊，那個，我，怎麽說，好吧，暧昧，暧昧好吧。”

“哇，我的意思是，兄弟，哇！”

肖恩想拿起咖啡杯解渴，發現杯子是空的，又讪讪放下：“我是說，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男的？”

弗雷雙手放在咖啡桌上握拳：“确切來說，在德雷克之前，我都不知道我可以被男的吸引，但是嘿，那可是德雷克。”

肖恩對這點很是同意：“是啊，那可是德雷克……你剛才說，嗯，你們已經确定關系了？”

“是的，其實……”弗雷本不想顯得這麽溫情脈脈，“還是因為你和莉莉安，你們兩個的過往我都在，越是認真的關系就越是需要說出口，不能憋着，不能想當然，要溝通，要回複，要有回響，我看着你和莉莉安，我覺得這點非常重要，所以在沒有确定專一的關系之前，我決定不和任何人說這件事，而現在你也是唯一一個我這邊關系裏知道的人。”

肖恩“哈”了一聲，遲緩地點點頭，他吞咽着口水：“多久了？”

“我們已經約會了一段時間，事實上，嗯……你每次看見我們在宿舍門前，都是約會前或者約會後。”

肖恩不可置信：“你們那是在約會嘛？！”

弗雷承認：“是的。”

肖恩馬上反駁：“但是一點也不像啊。”

弗雷歪着頭看他：“那怎麽不像啊？怎麽才算像啊？”

“就你倆也不膩歪啊，看着就是正常地說話，”肖恩仔細回憶那幾次撞到他們的時間，似乎是真的沒看出一丁點愛情的氣息，忍不住開大招，“所以你們做過沒有？”

弗雷要掀桌了，事實上他已經把另一半咖啡全灑了，咖啡液順着桌面滴在地面，還濺了幾滴在弗雷鞋上。

“你能不能有點正經！”

“我很正經好吧！”

肖恩覺得自己沒說錯什麽，幹脆湊近了：“德雷克很帥啊，對吧。”

弗雷扶額：“用你說。”

“那你們為什麽不……”

“肖恩·斯凱勒，你要繼續說下去，我就再買一杯咖啡潑你臉上。”

肖恩很識相，他當即就親密接觸這個問題閉上嘴，但因為兩個人都沒咖啡可喝，這件事也的确需要消化，他倆很快就離開了咖啡店，準備走回寫字樓消食。

在等電梯的空擋，肖恩又問了幾個小問題，類似于我是第一個知道的對不，德雷克那邊呢，得知莉莉安也許早就知道，他還咂舌，說自己女朋友真是一個很出色的秘密守護者，然後對弗雷見過德雷克的姐姐很是驚訝，以及他們曾經遛狗帶狗子去公園這種溫暖小事也有點吃驚，一方面他覺得時間的确很久，跨度之長，一方面覺得自己遲鈍得厲害，又或者是弗雷太能忍。

他稱呼弗雷為忍者，在電梯裏又詢問了一些得看看場合的問題，被弗雷怼了之後還說現在不是在電梯裏嘛，就我們兩人你還不好意思說啊，弗雷的意思這和場合沒關系，我要是問你和莉莉安之間的細節，你不尴尬啊，肖恩說那可不，随口就要彙報，被弗雷物理制止。

電梯還差一步就要滑到斯凱勒所在樓層，肖恩一個墊步外加手速，按下了“暫停”按鈕，把他倆困在電梯裏，他絲毫不顧刺耳的警報聲，對弗雷大聲說——

“對了夥計，這很好！我的意思是，你和德雷克！這件事，很好！Great！”

然後就和開始一樣，結束也十分迅捷，他從按下到說這句話再按下，整個過程頂多十秒，卻結結實實震撼弗雷好一陣，直到肖恩到了樓層之後離開，還貼心為弗雷按下一樓的按鍵，電梯門關上，電梯門又開，弗雷站在一樓大廳裏，看着玻璃門外的行人們，他才找到現實之感。

弗雷在回去的公交車上一言不發地看着窗外，身體輕盈得不像是自己的，他全程都沒看手機，他覺得三維的自己似乎領悟到了多維的感覺，思緒被拉得長遠但有序，他意識到很多時刻自己都繃着一根弦，那是完全不值當的，有點愚蠢的行為。

當他下車之後點開手機，才發現了德雷克的短信，和他說今晚的菜譜是什麽，以及肖恩的一條短信，說今天沒來得及說的實習生工作，要是弗雷接下的話可以把簡歷發給他。

自從和德雷克談戀愛之後，弗雷有很多次被感動的經歷，覺得自己被愛着，但是只有這次，他覺得自己值得被愛着，世界美好得令自己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