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白沚趕到時,從未想過淮淺會以那般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

渾身是血,如一只被人摧殘,抛棄的殘葉在他眼前飄落。

她胸口的窟窿像是火球,灼燒、刺傷他的眼,他極速朝她駛去,伸手去捉她的手,卻只堪堪碰到她的衣裙。

恐懼,不安,心疼,焦慮積聚他的眼眸。

他害怕。

白沚想縱身一躍跳下縫隙間,卻被人拉住了身子。

“白沚,冷靜。”

蒼清的聲音自他後方傳來,白沚扭頭看去,眼眸深處布滿殺意,聲音低沉至極,似是隐忍着什麽。

“放開。”

蒼清蹙眉,“你先冷靜,我會去尋她的,你先瞧瞧這兒。”

白沚聞言掃視了一圈四周的景象,四處布滿了殘兵屍體,一片混亂。洵華神色焦慮,身上濺滿了血站在前方,他的身後是昏迷的奚容和萬千神兵,而虛空正扶着自己站在一側。

他深深看了一眼虛空,口中似是含着冰霜吐出幾個字,轉身便跳下了天境縫隙中。

蒼清一怔,他說的是。

“與我何幹。”

衆人對此情景皆是一驚,蒼清未想到他會這般的決然,一道細微的聲音傳來,他扭頭看去,只見原先站在的虛空倏地變成了一張紙人自空中飄落至地面。

他神情凝重,衆人皆是倒吸一口氣。

怎好端端的人變成了一張紙人?

蒼清收回視線,扭頭看了眼方才兩人紛紛掉落的縫隙,長嘆了一口氣,而後擺手道:“都先回去吧,此事容後再議。”

洵華吩咐将士退下後,神色慌忙地上前朝天境縫隙內看去,蒼清伸手拍拍他的肩,安撫道:“沒事的,白沚已下去找你阿姐了,你先整治一下九重天上的事。”

洵華依舊記得方才他的阿姐胸前被穿過五指時的景象,那樣場景深深映在了他的腦海裏。而平日裏從未面露出痛苦之色的人在方才竟作出了那般的神色。

而他也記得阿姐那雙黑眸已被血色替換成赤紅之瞳。

他的阿姐……再次成魔了,再次掉落至那片黑暗中了……

天境的縫隙中一片黑暗,寒風凜冽刮着他的臉,冷的有些刺骨,白沚看着這片黑暗,提步靜靜行走着,忽而看到一個瘦小的身軀正蜷曲着身子顫抖着,似是在躲避着寒風又在自己取暖。

他瞳孔驟縮,急忙提步向她跑去,伸手似是要将她抱入懷內,可觸到的只是一片黑暗和虛無。

是幻覺啊……

白沚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的雙手,擡眸看着前方,四處席卷的風更大了,也更冷。

他凝視遠方,伸手朝上,薄唇輕吐一個字,“止。”

黑暗中的寒風驟停,耳邊呼號的風聲戛然而止,世間寂靜,好似世間萬物都歸于死寂,只剩下他的走路聲,緩慢又沉重。

一道火焰自他掌中升起,照亮了四周。

他靜靜地走着,仿佛要将這片縫隙都踏遍,時間流逝,他不知疲倦,只是在尋找。

他在找他的命,他的心,若是沒了,他也不必活了。

白沚想,就算她掉落至深淵黑暗中,他也要找到她,死也不會再放開。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是灰,他也要找到。

他腳步未停,一步步地走着,黑暗中他不念時光,不分晝夜,掌中的火焰從未熄滅,一直映照着四周。

而前方除了無盡的黑暗什麽都沒有。

“神君。”

一聲低沉的聲音自他上方傳來,奚容浮在縫隙旁朝裏頭的人喚道。

“神君,已過十日了,您縱是上神之身,這般沒日沒夜的尋找也會損壞您的身體,您先出來吧,換我來找。”

白沚腳上的動作未停,好似未聽到她說的話,看着前方,忽而一道腥甜傳入他的喉間,自他的唇角溢出順着他的下颚滑出。

白沚擡手單手随意抹去。

他瞥了眼手上的血跡。

撐不住了麽……

一道人影忽現在他的前方,擋住他的去路,來人白發蒼蒼,負手站在他身前。

他嘆氣道:“你明知你現今的身體如何,何必如此?”

來人不是蒼清有是何人?

白沚擡眸看去,淡淡道:“讓開。”

蒼清瞥見他嘴角未擦淨的血色,身形一閃晃到他的身後,一道手刃朝他的頸後劈去。

白沚躲避不及,身子一頓朝前昏倒去,蒼清扶住他的身子,喚出祥雲駕着兩人朝上方駛去,奚容看着兩人出來,行了一禮。

她面色蒼白,身姿瘦弱,站在雲間煙霧缭繞着,随時都有倒地之意。

“回去吧,你大病初愈,這般出來純屬胡鬧。”蒼清擺手道。

奚容聞言蹙眉,朝身旁的天境縫隙一望,“可淮淺她還……”

蒼清打斷她,“她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言罷,他便控制着腳下的祥雲朝寒水宮駛去,原地的奚容深深地凝視了一眼縫隙,終是離去。

淮淺,你要活着。

蒼清扶着白沚回到寒水宮內,洵華見是他們回來了,連忙上前看了眼昏迷的白沚,只道:“上君,我阿姐呢?”

蒼清未答,只是将白沚安置在床上,伸手細細将他把脈,須臾,他神色逐漸變得凝重。

将白沚的手放下後,他真想将此時正在昏睡的人敲醒罵他一頓,身子都這般差了,不好好在仙島內養着,還到處跟着淮淺那丫頭出去。

當真是死性不改!

奚容在蒼清的身後踏進殿內,瞧見殿內的人,對着洵華行禮,洵華止住她,“不必了,可有找到淮淺上神的蹤跡?”

奚容默了一刻,眼眸低垂,終是開口,“白沚上神在縫隙內找了十天十夜依舊什麽都沒有。”

洵華聞言隐忍着的怒氣頓時散出,大怒道:“為何沒有!那日她分明掉入了縫隙內,她還受了那般重的傷能去哪兒!”

奚容身子一頓,只是低頭并未回話。

一旁的蒼清知曉洵華的心急慌張,伸手拍了拍洵華的肩,安慰道:“你何必朝奚容發火,她也是大病初愈,放心吧,你阿姐不會有事的。”

言罷,他便起身朝着床上的施了個法術,叫他好好在此睡上幾日。

洵華見蒼清将白沚放置在淮淺的宮內有些不适,但終是什麽都未說。

他知道白沚。

若是兒時的記憶沒錯的話,他是他阿姐天天在口中念叨歡喜的人,他見過他白沚幾次面。

只是自那次淮淺屠了妖界成魔歸來後,他只見過白沚來看過阿姐一次後便從未再看見過他。

而他的阿姐不知為何重回了神位,卻是不再提起過此人,好似……忘了一般。

姨母,墨白和蒼清,但凡是知曉此人的人也從未同阿姐提過一次,好似在這九重天上從未有過此人。

似是要将他的存在抹去,同阿姐的記憶一般。

他也從未同阿姐提起過,那時只有四萬歲的他只知道,他怕同阿姐說了,阿姐又會回到那片黑暗中。

而時隔多年後,他又重新出現了,他卻深居仙島從未找過阿姐,而今卻在天境縫隙中尋了十天十夜,只為找到她。

白沚在五日後醒來,他睜開眼有些晃神,愣了半天才回神。

“醒了?”

蒼清蒼老的聲音自房內的軟榻上傳來,白沚撐着腦袋坐起,默了一瞬,開口,“她呢?”

他的聲音因着五日的昏睡,帶着初醒時的沙啞,低沉和幹涸。

蒼清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茶杯輕磕托盤發出發出的磕碰聲,在這寂靜的房內顯得刺耳。

蒼清沉沉的聲音良久傳來。

“還未尋到。”

……

“我睡了幾日?”

“五日。”

白沚撐着身子站起,徑自朝房外走去。

蒼清見他如此,身形閃動攔住他,嚴肅道:“你可知你的身體如何?”

白沚不顧他,提步要走。

“你先看看你自己!”

白沚的身前驀然顯出一面銅鏡,鏡中的人身姿清瘦,一席月牙長袍依舊整潔,但人臉蒼白如紙,毫無血色。

白沚終是擡眸朝蒼清看去,良久,他那幹涸的薄唇親啓。

“她不在這兒。”

……

整個三界都知曉了,九重天上的那唯一一位女上神消失了,紀神柱上她的名字也消失了。

天君每日派人去那天境縫隙尋她,可尋了一月依舊毫無消息。

有人道是說那日被妖界的暗士五指直穿胸腔,掉入天境縫隙後歸于虛無了。

換句話說便是死了,連屍骨都沒有。

不久說出此話的人消失在了九重天。

有人還說總會瞧見有人日日去那兒縫隙尋找,那人總穿着一件月牙色長袍,三千墨發僅用一根發帶随意綁着。

但那人的眼眸中只有黑暗,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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