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殘月

殘月

晚自習高一九班。

整個年級老師基本去開會了,年級辦公室裏空蕩蕩的,高一年級處處洋溢着歡樂的氛圍。

何毅叽叽喳喳唠了大半節課。

他前面的女生把他的數學試卷遞給了他,他突然想起什麽來,猛地一拍手,一驚一乍地把女生吓了一大跳,對方直呼一句神經病。

“我跟你們講,今個我跟班長出去拿實驗器材碰見江安瞳了。”

周圍一群人興趣缺缺,表示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年級還就在隔壁班碰見不是很正常。

何毅咂咂嘴,雞賊兮兮地湊到那群人面前,聲音放小了幾分:“江安瞳手裏拿的班長試卷在外邊兒罰站。”

幾個八卦男生聽到“班長”兩個字,都瞬間起了興趣,幾個人都伸長了脖子聽得聚精會神。

何毅:“然後江安瞳罰站到一半突然進去了,你們猜怎麽着。”

幾個男生不耐煩:“你快他媽說啊,別賣關子。”

“結果江安瞳拿出來一件外套給班長,好像班長借給她的。”

幾個八卦男不由自主地往後排唯一一個單獨的空位撇了撇,目光湊巧對上溫時因那雙冷冰冰且毫無溫度的眸子。

他們打了個冷顫。

王昊納悶:“他倆怎麽認識到一起去的啊,溫時因看着也不像樂于助人會借人外套的美好少年啊,更何況......”,他說着視線朝着陸雨妍那個地方撇過去,“溫時因不是喜歡陸雨妍嗎,他倆上次換座位分開了不就是陳藝看他們倆有談戀愛的苗頭才給調的嗎?”

何毅搖搖頭,嘆了口氣,做出一臉“我最懂”的表情,語重心長道:“唉,座位都分開了,感情自然而然也就淡了呗,而且人江大小姐長得是真好看啊,就因為她軍訓跳那舞,孫運城連做了三天春夢,”說着,他擠眉弄眼地看了看孫運城,“那叫一個寤寐思服,求之不得啊,像班長這種人雖然冷淡了點,但也是個正常男人,看上江安瞳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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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昊覺得很有道理地點點頭。

旁邊孫運城被公開處刑,從脖子到臉紅了個遍,他放下筆惱羞成怒地說:“日你媽的傻逼何毅,再胡扯你媽沒了。”

何毅嬉皮笑臉地繼續調侃:“喲喲喲,不知道誰早上起來偷偷起來洗床單吶。”

周圍一片“哦呦”的起哄聲。

孫運城被說地面紅耳赤的,拿着本書裝腔作勢就要往何毅臉上丢。

“那倆講話丢書的給我站起來!”

年級主任的聲音從後門響起,周文峰陰沉着一張臉走進來,說出了那句經典臺詞:“整個年級就聽到你們班的聲音!怎麽,要反了天了!”

何毅孫運城瞬間閉了嘴,像倆只鹌鹑一樣唯唯諾諾地站起來。

其他那些八卦的人在年級主任的淫威下也都識相地低頭假裝寫作業。

周文峰叫了句“班長”。

溫時因應了句。

“你管好你們班,破壞紀律的直接來找我。”

沒等溫時因點頭,周文峰揮揮手就把兩個被抓到的倒黴蛋給揪走了。

這老頭心情今天肉眼可見的不好。

多半又是開會被校領導批了一頓。

沒被逮着的幸運小鹌鹑們默默松了口氣。

班級裏陷入寂靜,靜得只能聽見寫字翻書聲。

良久後,陸雨妍兀自停了筆,她眉頭緊擰,貝齒緊咬着下嘴唇。

何毅那群人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正好砸進她耳中。

她轉頭看了眼最後排的溫時因。

少年垂眸,下颌鋒利,他手裏拿着筆,随意地在物理競賽卷上圈圈畫畫,長睫在眼底壓下一片陰翳,嘴唇緊抿,眉眼間壓抑着煩躁和冷漠。

她視線向後移,看到了少年身後被挂在椅背上的灰色外套。

她收回眼,悄聲轉頭。

外套的事她不知道有幾分是真的,她只知道換座位的事從來都不像外界傳言那樣:他和溫時因談戀愛。

甚至是溫時因主動要求單人單桌的。

多諷刺啊。

下一秒,隔壁八班又傳來周文峰的聲音。

“江安瞳給我滾出去!”

過了片刻,八班被拎了一群人出來,沿着廊站成一排。

出來以後他們才發現,一路過來前面班級也有被揪出來的,這會兒幾個班的人太多了連成一塊兒,場面十分壯觀。

跟他媽兵馬俑似的。

江安瞳一臉“就你媽無語”地看了眼旁邊的趙凡宇,嘴裏吐出幾個字來:“不是說全體開會?”

趙凡宇一副吃了屎的表情滿臉哀怨:“我爸确實說全體開會啊,鬼他媽知道周文峰這狗比半路殺回來逮人,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會上被領導屌了一頓,這會兒估計不撒完氣回家都不舒坦。”

江安瞳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趙凡宇心裏絞痛絞痛的,他游戲打半到手機就被突然抽走了,分兒掉了,手機也沒了。

從陸雨妍這個角度,她可以從開着的前門看見江安瞳。

少女身高優越,長相出衆,站在一排人當中格外出挑,一眼就能被看見,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她握緊了手裏的水筆,只覺心裏一陣酸澀。

——

晚自習放學。

陸雨妍收拾完書包跟在溫時因身後走下樓。

年紀辦公室裏,周文峰對着那群小鹌鹑逼逼叨叨罵了半小時才總算解完氣,大手一揮放他們回家了。

出了校門一段路,陸雨妍走到溫時因旁邊與他并排,她叫了他一聲。

“溫時因。”

溫時因懷裏捧着外套,聞言垂眸看了她一眼,應了一聲。

她呼出一口氣,盯着他手裏的衣服明知故問:“你的外套哪裏來的,早上沒看你帶。”

溫時因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随即又輕飄飄地瞥開,沒什麽表情地說:“別人還的。”

陸雨妍窮追不舍:“別人是誰啊?”

少年抿着嘴沒說話,似是不想回答。

陸雨妍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她用腳随意踢了踢路邊的石子,兩人無言地走了一路,半晌,她假裝不經意道:“是江安瞳吧。”

溫時因頓了一下,不置可否。

她苦澀地笑了笑,兩人一起進了小區,上樓,陸成華不在家,何芸招呼兩人洗手吃飯。

一頓晚飯兩人都沒講話,何芸瞥了瞥兩個小孩,尋思着他們是不是吵架了。

溫時因先吃完,他把碗放進水池後回了房間。

陸雨妍看着少年挺拔而寬闊的脊背,仿佛有天生與人隔絕一般的堅硬,她鼻尖泛起一陣酸澀。

他可真是,沒有心一樣。

——

四月末,十四中幹了一件十分人性的事。

把夏季運動會安排在了四月倒數兩天,開完就連着五一放假。

運動會前一天,江安瞳發小喬影生日。

她的初中班級因為一場中考被拆得稀碎,光是十四中和八中就離了十萬八千裏,找地方撺掇起一群人來有點麻煩。

應韋浩提了嘴去江安瞳家開趴地,怕大小姐不答應還跟她頭頭是道地扯了一大堆必要因素,聽起來有理有據的,江安瞳耳朵都快生繭子了,答應了下來把他給打發走了。

她本來也沒想拒絕。

喬影,陳歲包括遠在國外的宋景安是她從小就玩在一起的,感情很深也都知根知底。

她知道喬影現在家庭情況挺僵的,前兩天跟他爸大吵一架後整個家被搞得烏煙瘴氣。她一身反骨,堅決不花那老頭卡裏一分錢,當晚就收拾東西走人住到陳歲家裏去了。

江安瞳設身處地地想了想,如果付奂婷去世了兩個月江盛民再找了個比他小十歲的媽還帶個拖油瓶兒子,以她的性格可能會把這對母子扒光了丢出臨潭華府。

只有別人滾出她家的份兒。

晚上七點,臨潭華府。

江安瞳家別墅大門敞開,江夢涵穿着某時裝秀定制縮小版的白紗公主裙,像個瓷娃娃一樣站在門邊。

江安瞳瞟了瞟這花枝招展的小屁孩,冷哼一聲:“搞得好像你過生日一樣。”

江夢涵翻了個白眼,噘着嘴反駁:“喬影姐姐生日我穿得漂亮點怎麽了,你看看你......”她說着上下打量了一下江安瞳。

“真土。”

江安瞳懶得理她,聽見前院有叽叽喳喳的聲音傳來。

為首的是穿得奇形怪狀的應韋浩和楊恒倆人,一唱一和像在說相聲。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走進來,應韋浩浮誇地“哇”了一聲,然後張開雙臂猛吸了一口:“校花的宮殿就是不一樣,到處充斥着仙氣。”

他朝着江安瞳叫了聲校花,轉而又彎下腰摸了把江夢涵的腦袋:“小美女。”

江夢涵皺巴着眉頭滿臉不情願地把應韋浩的手拍掉,警告他說:“別動,我發型都被你弄亂了。”

楊恒見狀陰陽怪氣地嘲諷了他一番。

“江二小姐最不喜歡長得醜的,老應啊,咱這長相就別吓着小朋友了。”

“什麽意思啊,小爺我他媽最帥了。”

江夢涵無語地白了眼扭打成一團的兩個人,轉身朝着人群中一個漂亮的身影奔過去。

喬影穿着白色襯衫,下身搭了件淺咖亞麻長裙,柔順烏黑的頭發垂下,嫣紅色的唇挂着淺淺的笑,整個人看起來溫和又漂亮。

很難想象看起來這樣溫柔而又毫無攻擊性的姑娘可以跟他父親撕破臉。

江夢涵仰着頭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糯糯地喊了句:“喬影姐姐。”

江安瞳聽着想吐。

這個親的姐姐沒喊幾聲,天天胳膊肘往外拐。

喬影勾了勾唇,擡手揉了揉小姑娘的發頂,柔聲道:“小涵今天很漂亮。”

江夢涵笑得像朵花:“喬影姐姐也是。”

一旁圍觀的應韋浩:這還他媽搞差別對待。

江夢涵的正牌姐姐對于這種差別對待早就習以為常,江安瞳上下掃了掃喬影,給她豎了個大拇指:“喬小姐,翅膀硬了。”

喬影笑了笑:“那是,向我們江校花學習,活得叛逆一點兒。”

陳歲和安婷推搡着他們進去。

過生日無非就是那麽幾個程序,一頓胡吃海喝以後,男生玩喝嗨了對着話筒一頓魔音轟炸,旁邊還有人不斷鼓掌拍照。

女生們躺在沙發上每人手裏端着飲料湊一塊兒聊天。

周婧語興奮兮兮地翻出手機,說是要給他們看帥哥。

“我跟你們說,我們班去物理競賽的說遇到一巨帥的,她拍了照挂我們校網上,下面清一色全是撈人的。”

周婧語點開圖片遞過去給她們看。

江安瞳視線淺淺地掃了一眼,然後頓住。

照片上的少年長身鶴立,穿着白色短袖,站在座位前微微垂頭,安靜地收拾書包,只露出一張立體而又鋒利的側臉。周圍的人影被虛化,鏡頭只聚焦在了他一個人身上,仿佛與世俗隔絕了一般。

應韋浩也把頭湊過來看。

周婧語咬了咬嘴唇問:“怎麽樣怎麽樣,是不是帥慘了,聽說競賽第二天就有人找他表白了,結果人面無表情地給拒了。”

應韋浩:“啧啧啧,帥你們女人就是膚淺,別老是被一副皮囊所迷惑。”

周婧語嫌棄地說:“嘁,那是你沒有皮囊,這種帥哥看上一眼,再想想我們班上的那些都是什麽妖魔鬼怪啊。”

楊恒暈乎乎地走過來,插了句嘴:“什麽帥哥?我看看,有宋景安那逼帥?”

他的話提醒了江安瞳,她解鎖手機一陣搗鼓,應韋浩湊過去問她在幹嘛。

江安瞳:“給宋景安播個視頻電話,讓他祝喬影生日快樂。”

應韋浩瞪了瞪眼,看了眼時間道:“這個點兒,加州那邊五點多啊。”

江安瞳按下撥通鍵,一臉無辜地看着他“啊”了一聲:“可我已經打了唉。”

應韋浩:“……”

喬影:“……”

周婧語有點蒙,因為宋景安沒在國內讀初中,她不太清楚有這麽個人,她拉了拉楊恒袖子,悄悄問了句。

楊恒揚了揚頭:“看着吧。”

過了一會兒,對面接通。

宋景安睡眼惺忪地看着手機,眉眼間充斥着沒睡醒的戾氣,他擰着眉,長睫垂下,整張臉精致而鋒利,又帶點兒早晨時獨特的慵懶感。

江安瞳把手機舉遠了點兒,讓鏡頭包裹下身後的一群人,又稍微往喬影那挪了挪,随後笑容燦爛道:“安安子,給你喬影姐姐說句生日快樂。”

對面沉寂兩秒,随後聽見一個低沉而不耐煩的嗓音罵了句“滾”,最後毫不留情地挂了電話。

衆人:“……”

江安瞳讪讪收回手機,雲淡風輕地說:“他就這狗脾氣,讓他媽斷他兩天卡就安分了。”

陳歲剛從洗手間出來,看到圍在沙發邊的一群人好奇地問他們在幹嘛。

應韋浩十分積極地回答:“跟宋景安視頻,讓那只狗給喬影妹妹說個生日快樂,結果怎麽着,那只狗他讓我們滾,還把視頻挂了!!!”

周婧語看到視頻裏的臉懵逼了一瞬,然後內心按捺不住地想要尖叫。

這也太他媽帥了!!!

陳歲聽到這個名字有一瞬的愣神,眼底劃過一絲淺淡而難以察覺的波瀾,像明淨的湖塘被風吹拂,蕩漾開幾尺漣漪,随後又歸于平靜。

某些被塵封起來的無法言述東西重新被釋放出來,逐漸變得鮮活而不可控。

她很淡地笑了一下,整理着衣衫坐回了沙發。

吃蛋糕的時候,江夢涵屁颠屁颠地端了三個蛋糕盒出來。

應韋浩直誇江小美女闊氣。

江夢涵瞪了他兩眼,兇巴巴地說:“我才不是給你準備的,我是給喬影姐姐挑的,三個都很好看。”

點蠟燭,關燈,唱生日歌。

歌唱完了,喬影目光呆滞盯着某處,不知道在想什麽。

等到江安瞳手臂用撞了撞她,她才回過神來吹蠟燭。

江安瞳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她。

從喬影踏進門的那一刻,她就覺得她整個人不在狀态,不是走神就是發呆。

江安瞳知道,是她母親的去世給她的心理造成了太大的創傷,以至于喬軍在一個月後閃婚的這一行為她實在難以接受,甚至在外人眼裏覺得這快得有點不對勁。

喬影也是這麽覺得的。

或許一兩年以後,喬軍再婚,她會去接受的,她這麽想。

但是,一個月,快得讓她沒有喘息的時間。

她內心抵觸與那個畸形又污濁,仿佛深得看不盡底的家庭去相處,去彼此相安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無事地度過接下來的生活。

她做不到。

她和喬影從小一起長大,她比誰都明白,這個姑娘有多敏感和柔軟,但是一旦某些東西被觸碰到了,她會給自己包裹上一層堅硬的外殼,從此她對于外人的溫和柔軟便會多一分疏離和冷淡,開始逐漸變得不那麽好交心相處了。

江安瞳眸色沉了沉,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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